扶云城虽和莲台城同属南陵国,但距离却着实不近,若是以保证正常休息的速度上路的话,怎么说也要一个半个月的时间,而昨天正好刚过了六月十六,距中秋节还有不长不短的两个月,月洛显然是给她留足了打理行装和处理琐事的时间。
当初月溶教唆月洛和她一起离家出走的时候,月洛甚至没问为什么,半点儿也未犹豫的便跟着她走了。可是月洛毕竟不像月溶可以天南地北的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她身体里潜伏着极烈的慢性毒药,名唤“业火红莲”,一年中必须有大半的时间处于极寒之地,若是在月家,她尚且可以躲在冰窖里,而离了家之后,她就只能哪儿冷往哪儿去了。
月溶这辈子都不想再和东旭国发生什么关系了,而月洛的身体状况,明显只有北苍国最为适合她。
他们二人为了缩小目标,决定一个往南一个往北,族里的人都说月洛是心智不全,但在月溶看来她只不过天真懵懂,有残殇在她身边如影随形,至少她的人身安全是不用担心了,再多……月溶实在是不敢奢望。
姐妹俩一年中能相见的次数极为有限,特别是八月十五这种日子,南国的秋老虎厉害的很,这样的气温对月洛而言实在是难捱,去年的时候月洛是联系她去北国与之会面,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的会面地点竟然挑在了南国。
月溶本想和慕寥告别,可去他房间敲门却发现他并不在屋子里,于是只好尝试着去前院看看。
离的老远就看见钟离百解一身玄色坐在扶桑树下的石桌旁,金色的晨光从树叶的间隙中缓缓滑落,繁密且零星的光斑落在他身上化作落入一江秋水被揉碎的点点星辰,他微微阖着眼仰起头嘴角带着一抹淡笑,如同翘首以待,眉目间蕴着似待故人归来的殷勤期许。
“既然来了,就过来陪老夫坐一会儿吧。”
月溶听闻此言,只好无奈的一点一点蹭了过去,以极其缓慢的步伐走到他身边后,躬身唤了声“钟离前辈”。钟离百解对着她摆摆手,示意她坐到对面的石椅上,待她坐稳后,将桌上红泥火炉温泡着的青梅酒倒进两个……碗里。
即便头发尽白,钟离百解仍是个极好看的人,不同于慕寥的偏冷的俊朗,而是那种笔墨晕开后的眉眼如画,只要他眼里能看的到你,不管何时均会以笑待之,仿佛满腔柔情化作涓流自眸中潺潺流淌,不滞不断,不停不息……虽然看的是你,但看的好像又不是你。
他抠着碗底将瓷碗递到月溶面前,笑容和蔼且无害。
“正是枝头青梅晏晏的大好时节,早上喝点儿青梅酒清热解暑,生津和胃。”
月溶双手接过碗,但见莹白无杂色的细瓷碗衬的酒水微黄泛青,带着花雕特有的明净澄澈,香气馥郁芬芳中似有凌冽梅香,于是欣然的喝了一大口。
待到酒入口之后,她脸上的表情骤然凝固,迫于脑海中唯一一丝清明的神智,她并未将口中的东西直接喷到钟离百解的脸上,而是颤抖着咽了下去。
钟离百解又恢复了刚才阖眼仰头的姿势,阳角微微上扬着问道
“味道如何?”
月溶没有喝到半点儿花雕原有的甘甜醇厚,只觉得自己满口的牙都被酸倒了,想了许久,才找出合适的语言婉转的回道
“味道独特,令人回味啊。”
听闻此言,钟离百解的笑意更浓,将自己原本摆在自己眼前尚未喝一口的碗也推到了月溶面前。
“既然阿惹你喜欢,便都喝了吧。”
月溶眉头跳了一下,想着这医圣大概是又糊涂了,竟把她当成了钟离惹……不过话又说回来,一想到钟离惹之前时不时的就会喝到这种东西,甚至说不定还有什么更加稀奇古怪的东西伴随着她一路成长,顿时觉得她真是可怜呐。
月溶暗暗叹了口气,指着碗对钟离百解建议道
“野花蜜……我是说你为什么不在这酒里调些野花蜜呢?”
“阿扶不喜欢,什么东西即便原始的味道再不好,只要她肯吃,就断然不会加旁的东西。”
月溶叹了口气,蹙起眉头捏着鼻子再次灌了一大口,已经顾不上和对面的人说话了……钟离百解见她许久无语,不禁睁开眼目露疑惑的问道
“你怎么不问老夫阿扶是谁么?”
月溶咧了咧嘴,顺着他的话说道
“额……敢问前辈口中的阿扶,是何人?”
怎料钟离百解见她真的问了出来之后,反倒忽然哈哈大笑的拍着大腿朗声说道
“傻丫头,阿扶是爹的妻子,是你娘啊这你都忘啦?”
她再次摇头叹了口气,然后胳膊支在石桌上单手抚额,整个人已经趋于石化。
“冷公子和师傅似乎聊的很开心。”
蓦然回首,月溶在曜曜晨光下看到慕寥再一次无声又无息的出现在了她身后,只是这次她并没有被吓着,反而如获大赦般的对他露出一副快来救命的焦急样儿。
慕寥扬了扬嘴角徐徐向他们走了过来,待向钟离百解问过安之后,眼睛似有似无的瞟过月溶眼前摆着的两个大碗,然后轻描淡写的笑道
“徒儿来的倒是赶巧了,这些日子正因为天气燥热导致食欲不振呢,不知师傅这梅子酒徒儿可否饮一碗?”
钟离百解欣慰的点了点头……他当然欣慰了,这徒弟能牺牲自己的味觉只为了不浪费他的东西,已经是恭顺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了。
慕寥端起酒多的那碗仰起首一饮而尽,动作行云流水的洒脱,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甚至就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阿惹啊,你要多向你师弟学习,你看看这么好喝的东西不喝多浪费,快把碗里剩下的都喝了,要不然爹可要喂你喝了。”
慕寥在听到钟离百解叫月溶为“阿惹”的时候,眉头微蹙,神色中似有郁结一闪而过。
月溶看着他撸胳膊挽袖子跃跃欲试的样子,大有她要是不喝就会被揪掉脑袋从脖子灌进去的架势,于是只好闭上眼把心一横,想着灌下去就好了灌下去就好了,长痛不如短痛。
就在碗沿儿马上要碰上嘴唇之际,慕寥竟伸手将其截了过去,重复着刚才的动作再次将其一饮而尽,然后将碗重叠着端放在桌子上之后,对钟离百解轻声说道
“师傅,徒儿尚有一些问题要和师姐请教,便与她一起先行告退了。”
钟离百解淡淡的瞟了他一眼,随即一双春水映着桃花般的眼睛浮出笑意,遥遥的望着天边的云影,再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