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三天之后,她还是没有过来。我打电话过去,没人接。我想是没听到或手机忘记带了吧。晚上收到她的短信:“我在这边有事,暂时不能过来了。”
我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她不愿告诉我。于是我我决定去找她。
辗转来到她的小县城,天已黄昏。我想打个电话给她说我来了,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她应该不会不见我吧。
可是,她关机了。
我在陌生的小城里漫无目的的闲逛。小城真的很小,我多么希望,能在满街的霓虹灯影里与她相遇,然后张开双臂,给她一个盼望已久的拥抱,并且再不松开。
后来我又累又饿,抬头看见小县城里唯一的一家麦当劳,想要进去吃点什么。
然而透过宽大的落地玻璃墙,我竟然一眼看到了她。她的对面,坐着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孩,他们亲昵地笑,她还喂他吃鸡腿。
隔着十来米的距离,我呆呆的站在马路的边缘,却仿佛与她是两个世界。她的那面,灯火辉煌,而我的这面,黑暗如地狱。
原来一切都是会变的。原来一切都是错觉。
我不怪她变了,她有做任何事的自由,我只恨自己,那么认真那么投入的描绘过一幅童话般的蓝图,以为未来会如我所愿。
忽然觉得夜晚的风冷得像南极。我掉转头,对自己说,没什么。我大步流星的走,却不知道要走去哪里。
后来,我在火车站的候车室里坐到黎明,才上了一列回城的列车。
M我全身心的投入小店的经营里,没有再给她打电话。她也没有打给我。
刘总也会偶尔问起她,我含糊的答道,她,还好吧。
五月里我有了新的恋情,她叫乐儿,是我店里请的导购,学过会计,能把店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六月初接到长沙的电话,代理我画展的广告公司已经拿出了详细的方案,计划在七月一日建党节那天举办我的画展,希望我把作品全部送过去。
我去找刘总商量。我的本意是放弃这次画展,但刘总说这么好的一次机会,不能就这样错过了。而且,默颜费了那么大的劲才办好的,怎么能说不干就不干了?
我沉默。刘总看出了点门道,给沈默颜打电话。但已经停机。
在他的追问下,我道出了实情。
刘总说,也许,她有她自己的想法吧,在小城里安安静静的过日子,也未尝不好。
我看着刘总,认真地说:“钟老板并不是她的舅舅,对吧?”
他叹了口气:“她说过你迟早会看出来的。”
“她就是要逃避我和这座城市?到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其实我最先认识的是老钟,不过没什么交情,他在这买了房子我才知道沈默颜的。默颜也有她的苦衷,随她去吧,还是不要打扰她的好。”
“其实我早就隐约猜到了,刘哥,我真的不介意她有怎样的过去。不管她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她都是一个受害者,应该有个人来疼的。”说这些话时,我想哭。
“别傻了,你不介意,她也会介意啊,再说你能真的不介意吗?现在也好,那边应该不会有人知道她的过去。”
“但愿她幸福吧!”喝完最后一杯酒,我靠在桌子上,双手抱着剧烈疼痛的头。
“她会幸福的!”刘总拍拍我的肩。
画展如期举行了。规模不大,但因为是支持奥运的公益展,那天现场的人还是很多。我也见到了一些知名的画家,他们给我的画给予了充分的肯定,也提出了中肯的建议。
我和乐儿里里外外的和来宾打招呼,刘总也在现场当起了义务介绍。快散场的时候,我隐约看见大门对面的树荫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心里莫名的一惊。装作有事绕上前去,果然是她,想躲,已经闪避不及了。
我却不知道说什么。想了半天才艰难的吐出三个字:“谢谢你!”
“都是你自己的心血呀!”她淡淡的笑。在七月江南的斜阳里,一如公园里最初相见时的姿态。
我晕眩、失语、头疼欲裂。我以为早已经把她放下,却没料一句话,一声轻笑,就把我的一切骄傲击得粉碎。
我强迫自己平静,看着别处。马路上是如梭般来去的行人与车辆,于我却如观看无声电影。站在她面前的我,竟似不属于这个世界。
“来了就进去转转?刘总也在。”我终于说出了一句还算体面的话。
“不了,代我问候他。”接着她又说:“你的女朋友很漂亮哦!”
“……”我无语。
“你什么时候回去呢?有机会再聚聚,就我们四个。”我想转开话题。
“你结婚的时候?呵呵,应该不会很久了吧?我有事得先走了。”
我还想说什么,她已经转身离去,一瞬间就消失在七月繁华的街头。
我回到门口,乐儿关切地问:“是谁呢?怎么不叫进来看看?”
“一个朋友,路过这里碰巧看到了。她还有事先走了。”我搪塞道。
N
回来之后,乐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我。
她在电话里说,她无意中看到了我珍藏得很仔细的那幅画,又看到了画中的那个女子。她说她一直住在我的心里。
我无话可说。
周末的时候,妹妹过来店子里,说沈姐到学校看她了。
妹妹说,沈姐提到我有女朋友的事,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我把原委告诉了她。妹妹疑惑地说:“她没男朋友啊?而且过年时因为她弟弟的事一直忙到现在。”
“她弟弟怎么了?”
“她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他一直不懂事,和她关系也不好。过年时打架摔断了腿,父亲不认他,是沈姐一直在医院陪他,照顾他,出院后感情就好了。听说还要动两次手术才能离开拐杖。”
我说那你有她的电话吗?
她说没有。每次都是她来看她,也没见她带手机。也许是在长沙陪弟弟手术,暂时没用手机吧。
我说那下次她来你要告诉我。
这里的夏天骄阳如火。而楼市和整个建材行业都不景气,我让放暑假的妹妹帮我看店,自己整天在楼盘里跑业务才保住店子的开支。
而晚上我依然画画,可是很久以来我都画不出一幅像样的作品了。这天晚上妹妹看见我又对着那幅画发呆,摇摇脑袋叹口气说:“你们两个人啊,唉!”
我瞪了她一眼:“我们怎么了?”
“奇怪啊,都什么时代了,明明在乎对方却都不动声色……”
“怎么不动声色了?地址没有,电话也没有,我上哪找人去啊?”
“借口!有名有姓的一个人,真要找还有找不着的吗?”
我浑身一震,是啊,我想过办法去找她了吗?难道在我内心深处,对她的过去,一直是介意的吗?
我决定要找到她。通过公安系统的朋友,很快就查到了她家在县城的住址。此时已经是九月底了,妹妹要国庆放假才有时间,而我在国庆期间还要准备搞一次促销活动,时间很是问题。
国庆的前三天,厂家来了人,我们请了个艺术团在店子前表演,还有团购、抽奖等活动。
活动的效果还算不错,三号晚上,和厂家的代表一起喝酒庆功,喝到深夜,不知道怎么的就大脑一炸,晕倒在酒桌上。
醒来时在病床上,妹妹说我昏迷了二十多个小时了。我问妹妹是什么问题,妹妹说,医院的结果是长期劳累导致的脑部供血不足,吊几天水,注意休息就好了的。我问店子里怎么办,她说有她同学在照看着,厂家的代表也还在店里。
七号,我的头还是很疼。妹妹开学了要去报到,说好下午放学后再来陪我。
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忽然一个强烈的念头开始催促着我,辗转反侧,不能平静。
十点,头疼缓和了点儿。我穿衣起床,悄悄溜出了医院。
当我赶到那个小县城时已经是下午三点,我下了车,买了一大束火红的玫瑰,然后打的去沈默颜的住地。
下了的士,找到那个小区那栋楼的单元口,地上有些鞭炮纸屑,空气中有些硝酸的气味,许是楼上哪户人家有喜事了吧。
我上到三楼,门是开着,里面好像有很多人,抬眼便是门上一个惊心的红双喜字,仿佛一记闷棍当头袭来。正在艰难地抉择是否该静悄悄地退去,一对新人正好送客出来。窒息的楼道里,终于狭路相逢。
四目相对,我看到很深的哀怨和痛惜,然而转眼即逝。她淡淡说道:“你来了。”
我机械地把手里张扬的玫瑰递上去,也惨淡地笑道:“祝贺你!”
新郎官很帅气,一看就是当过兵的,憨厚的样子冲我笑。忽然他说:“兄弟你怎么了?气色不大好,在冒汗……”
而我已经大脑一黑,一切在我眼前蓦地消失。黑暗绵远流长,像深深的海底。
O再次在一片洁白里醒来。
妹妹伏在床边,好像已经睡着了。
空调的轰鸣声在安静的背景里异常清晰,世界是如此静谧,仿佛这里是亿元光年之外的某个角落。
还有那些仪器有节奏的嘀达,吊瓶的水一滴一滴地进入我的体内,每一滴,好像都试图携带着我的生命,力重千钧,水花四溅。
妹妹不知何时醒来,低低的唤了声:“哥!”便低下头去。
其实她不用躲藏,我已经看见了她红肿的双眼,已经听见了她语音里的颤抖。
我说:“妹妹,不要怕,哥会没事的,去帮哥把笔记本拿来,哥想写字。”
我还想画画,想画妹妹,画刘总,画这房间里的一些洁白和房间外所有的美好,可是,我已经支不起我的画架了。
我只能静静的躺在床上,看吊瓶里的水一滴一滴的下落,最后流干,成一个空瓶。
妹妹把笔记本拿过来了。还有爸爸妈妈、刘总,好多同学和朋友来看我。
他们都面带微笑。可是他们的悲伤却无处可藏,我看得出来的,可是我没法安慰他们,我什么也不能为他们做了。
沈默颜也来了。他们给了我单独和沈默颜在一起的时间,她坐在床沿,轻轻握住我的手。
无语。
良久,忽然同时开口。
她说的是:“那幅画,送给我好么?”
我说的是:“我还想,再画你一次!”
然后她伏在我身上,抱着我,颤抖着抽泣。
我却没有一点悲伤的感觉。我说:“对不起啊,我竟然,欠了你两个拥抱。”
晚上,他们都各自散去,我也在心里同他们一一道别。
内心的深处有一座钟在催促,我那么清晰地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把妹妹支开,一个人微笑着,记下上面的文字。
朝丹芳后记:就在昨天,2008年10月18日,在整理哥哥的遗物时,在他的笔记本里发现了这些文字。那幅画,沈姐拿去之后,又带了回来,化成了灰,和哥哥的骨灰在一起。
记梦
在一阵慌乱过后,那个梦境出现了。
三楼走廊的尽头,正在跟两个男人厮杀的她已经是那么的筋疲力竭了;有几个人从另一栋楼的一楼探出头,然后他就从一间屋子里出来了,看到了她,当即那么一跺脚,两个人应声栽下了楼。
似乎有人在追赶她,或许有他吧,因为当她在爬过一段坡度后发觉已经太危险想要退回到平地上时,发现坡时那么陡,以至于她直往下冲了两步,她感到那么慌乱时,她出现了,站在她的右下方,宽厚有力的手伸向她。她抬头看他,眼神充满无助与恐惧,她眼里同样有着疑问:“我可以充分相信你吗?”,他向她点头,眼睛会使着他的,笃定、沉稳。她就把手交给了他,把来自滚下破粉身碎骨的恐惧,把杀人偿命的恐惧都交给了他。
他们终于站在了平地上,她看向他,他紧握着她的手,对他温柔地笑……
然后他就消失了,死了,在她不知他何时消失的时候,在她尚沉浸在她的温柔笑容里,享受着来自他的手掌的力度时,他死了,为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