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馨收敛了笑容,沉思起来,就像刚才弹完舒伯特的小夜曲时那副神态。少倾,便听她说:
“我喜欢舒伯特。”
他明白了,她为什么把舒伯特的小夜曲弹得这样动情,弹完之后还久久不能平静。蓝馨接着说:
“你一定知道他的那首小夜曲的来历:”
“不知道。”他被她凝重的表情感染了,他是知道那首小夜曲的来历的,但他愿意听她讲出来。
蓝馨的声音是那样伤感:
“舒伯特很穷,有年冬天的晚上,他腹内空空进了一家咖啡馆喝完一杯热咖啡后,却口袋空空无钱付账,就随手在一张菜单的背面写下这首优美而又忧伤的《小夜曲》用以抵账。不久舒伯特就在穷困中死去,死时才二十七岁。那个咖啡馆老板却发了大财,以一千马克拍卖了那首菜单背面的《小夜曲》,而他付出的咖啡连半个马克也不值。这是别人给我讲的,不知是不是真的。”
霍小宝联想到自己,他现在的情况比当年的舒伯特还是要好得多。
“太让人伤感了。”他叹道。
“我一弹这曲子就想哭,”蓝馨说,“我有时真恨不得时间倒流,流到舒伯特时代,我肯定会倾其所有去帮助他,他如果需要爱情,我都给,像他这样才华横溢的伟大人物,什么东西没有理由得到?”
这段高论简直令人震聋发聩,没有一颗水晶般纯洁的心灵的人,是不会具有这么高尚的灵魂的!
多么善良的姑娘,霍小宝强烈地理解了蓝馨身上那种女性特有的崇高的同情心。
“听了你的讲述,”他说,“我也深深地喜欢舒伯特了。” 蓝馨几乎是叫起来:
“现在我们有两个共同喜欢的音乐家了!”
一阵短暂的无言,蓝馨再次一声惊叫:
“哎呀,你猜几点了?”
霍小宝抬腕一看,一点半了,不由道:
“时间好快。”
蓝馨说:
“把你饿着了吧,你怎么不提醒我?我跟你说了,客气饿自己哟,我就不客气,来,我们共同做饭。”
在厨房,蓝馨一直处于喜形于色的状态,她说现在她可找到个知音了,不论在厂里,还是双江饭店,都找不到一个真正说得拢的人。
“像洪亮,”她说,“歌唱得还可以,人也直爽,可就是层次低了点,只知道郭富城、谭咏麟、齐秦、叶倩文,好像世界上就只有香港、台湾才有音乐。”
吃过午饭快三点钟了,霍小宝要回饭店,蓝馨坚决不让:
“太阳大,现在不准走。”
“不远。”他说。
“就在这儿睡午觉,好好休息,晚上你有两场。”她关怀地说,声音很柔,让人无法拒绝。
蓝馨的父母下乡巡回医疗去了,她把霍小宝安排在自己的房间。
“睡吧,听话。”
房间很凉快,床也舒服,周围安安静静的,很快他就感到一股睡意袭来。
醒来的时候,他惊异地发现,蓝馨坐在床边,正温情脉脉地偷看着他。
“你没睡?”他问。
“比你先醒。”她目光灼灼。
“你坐了多久了?”
“很久。”
她声音微颤,好像是因心跳在控制气流,而面部表情也随之越来越异样。
他忽然感到了这种气氛的危险。正准备起身,不料蓝馨猛地扑到他的身上,捧住他的脸便不顾一切地亲吻起来。
她不停地吻,不停地呢喃,她进入了一种痴狂阶段,灵魂随飓风刮到了无我无他的境界。
这是一种什么情意,它是火山沉睡万年后的一次猛烈喷发,是河水阻断后蓄积毕生力量的一次决堤,它挟九天之上的全部恒星的热力,裹辽阔大海中生生不息的永恒波动,它是一个姑娘的真爱的爆发,是不可阻挡的爱的进攻。
霍小宝简直不知所措,这股狂猛的风暴来得太突然。
蓝馨迷朦的双眼在热烈地燃烧:
“霍小宝,我是认真的……”
霍小宝在火热的骄阳下强制清醒自己,他慌不择句地说:
“蓝馨,我结婚了。”
“我没错,我爱……”
“可是……”
“我没有伤害她的意思,我只是,我爱……”
她闭上眼睛,死死抱住他的脑袋,在他的五官上印上一阵狂于一阵的亲吻。
他终于挣扎着坐起来,他抓住她的手臂.他必须让她清醒。
“蓝馨,我心里难受。”
“怕伤害她?”她恳求地望着他。
“也怕伤害你。”他艰难地说。
“可是我更爱你了!”
她挣出他的手臂,一把将他的脖子紧紧箍住,呓语似地独自嘀咕:
“也不知为什么,我就爱上了你,我实在是没办法……霍小宝,除了爱,我不会对你有其他要求的,你是安全的,你听懂我的话了吗?”
她忽然松开他,仰身躺在床上,她穿一件高弹力花背心,一条花短裙裤,眼睛里满含着哀哀的渴望,整个青春的身体都在发出诱人的召唤。
但是霍小宝的思想越来越清醒,古代那个书生的影子飘到他的眼前,书生为了他的所爱,十年中肯定不知见过了多少诱惑,但他竟能守身如玉,他一朝与浣纱女相见,才会有无愧无悔的勇气拉响那颗惊天地泣鬼神的手榴弹,爆炸出一段传诵千古的灿烂佳话。
他霍小宝不是当年那个书生,但他会比当年那个书生做得更好,因为他深爱着他的范雨婷。假如他抗不住诱惑,不管是以什么正当的理由,当他回到枫山,他如何能够坦然地面对范雨婷,尽管范雨婷一无所知,但是愧疚肯定会永远成为啄食他心脏的利刃,他会被钉在背叛的耻辱柱上,灵魂终身不得安宁。
这是拿什么也无法弥补的巨大损失啊!
爱情不仅是火热的燃烧,还有理智的责任。
爱情是一种专一的快乐,放纵会打碎这种专一,使快乐消遁于无形。
爱情是道德,而不是反道德。
爱情能容忍委屈和误解,但爱情最容不得背叛。
“对不起,蓝馨。”
他下了床,无奈地,也是果断地走进了客厅。
一会儿,蓝馨出来了,好像一下就老了五岁,脸上挂着疲惫的苦笑,她眼望地下,细细着声音,也说了一句:
“对不起,霍小宝。”
霍小宝五点多钟回到饭店,走进大门,一眼就看见洪亮坐在服务台前靠墙的沙发上,洪亮也看见了他,立刻站起来,手上提一只沉甸甸的塑料袋,对直朝他走来。
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但他却平和地站着没动,等候着洪亮。
洪亮的表情使他松了口气,对方的脸上没有丝毫敌意,有的只是一种诚恳的歉疚。来到跟前,洪亮向他伸出手,两人握了握,虽然都没说话,但所有的前嫌均已消逝。
走进霍小宝的房间,洪亮这才开口:
“霍小宝,我今天是来谢罪的。”
霍小宝忙说:
“快别这么说,都是同行,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这是我们双江镇的特产,白花桃,水又多,味又甜,你吃了,就不会记恨我的鲁莽无礼了。”他把那只塑料袋放在桌上。
霍小宝觉得小伙子很可爱,如蓝馨所说,性格直率,于是就用轻松的口吻问:
“是蓝馨叫你来的?”
“我自己来的,”他说,“不过,她说得对,我缺乏风度,教养,这使我感到很羞耻,我那样做,其实是弱者的表现。”
洪亮的态度是诚恳的,但情绪却是低沉的,霍小宝估计仍跟蓝馨有关。
“你爱蓝馨?”他问。
“单相思。”洪亮苦涩地笑笑。
霍小宝明白他说的是事实,他很同情这个苦恋的人儿,他曾经有过苦恋和单相思的遭遇,就鼓励他说:
“你和她多交谈嘛。”
洪亮没多大的信心:
“我,一个扛塑料口袋的搬运夫。”
“你就争取唱红嘛,”霍小宝倒是真心实意的,“你还要多读点书,增加知识面,谈恋爱就得谈,多读点书,才有谈的。”
“谢谢,你是过来人,我听。”洪亮到底有了一丝缓和的微笑。
霍小宝很热情地进一步说:
“据我初步观察,蓝馨选择对像并不在于职业,只要爱好相同,有男人品质,内在丰富,有才华,谈得来,搬运工她也会爱的。她是个好姑娘。”
洪亮默默地点头。
提到搬运工,霍小宝突然问:
“你经常不上班?”
“一个月上几天,”洪亮泄气的样子,“我好歹也是个上得了场的歌手嘛,干那个?”
霍小宝紧问一句:
“听说你们可以找人替班?”
“唔,工钱交出去,就算出勤,不影响调级升工资。”
霍小宝胸口“咚咚”地跳起来,他猛然明白了,那个进入他意识中的念头,并没有被自己驱赶出去。要不要向他开口?他感到一阵紧张。
“你怎么了?”
他听见洪亮在问,定睛一看,洪亮正奇怪地看着自己。
“我刚才有点怪,是吧?”霍小宝试探地问。
“你好像很激动。”洪亮说。
霍小宝进一步证实了,自己希望去化肥厂扛包挣钱的愿望确实是非常强烈地存在着,既然这样,那就豁出去算了,如果每天能增加十多块钱的话,他就又可以提前十天半月回枫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