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哪里冒出来的啊你,大姐?”那女子出现到现在,方瑾始终不曾发出半点声响,但如果稍微注意他,就会发现方瑾几乎一直都微微张着嘴,一脸茫然。
方瑾努力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弄清楚目前的状况,然而,越是去想脑子就越像是一团乱麻。
方瑾吞了口唾沫,恨恨地朝着那女子看过去,心里不断碎碎念道,“你麻痹你麻痹你麻痹你麻痹啊!”
不管什么问题,总是有办法解决的。方瑾一直都是这么相信的。
就像早前他被杨鑫弄晕后醒来,方瑾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并不是像杨然那般惊慌失措的惊叫,而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办法确认自己的处境。船舱中的阴冷,当时的天色和那几盏油灯,张旺和杨鑫明显的地痞泼皮模样,以及杨然家里和流金镇泼皮之间那些冲突的传言,如此种种,将这些东西一一联系起来,得出相应的结论对他来说并不困难。
对方是求财,对方只是地痞,那两人甚至敢留下一把匕首在方瑾触手可及的地方,即便没有杨然的那声尖叫,方瑾也可以想出无数个办法创造一个暴起杀人的机会。
于是杨鑫死了,于是张旺弃船逃了。
但是现在呢?
那女子神乎其技地自虚空中出现。
那女子随随便便一挥手,张旺的头颅就轰然炸开。
那女子随随便便一挥手,张大嘴巴尖叫的杨然嘴里便不再有声音。
她只是一挥手张旺就死了,谁知道她会不会发疯再挥挥手让自己也死在这儿?
事情总是有办法解决的,可直面这种俨然神话志怪当中才会出现的人物,如果她要杀你,能怎么办呢?
脑子开始隐隐作痛。方瑾深吸了口气,然后不着痕迹地低下了头,“虽然我以前不相信,但现在我信了啊,漫天神佛你们得保佑我啊,这疯婆子不会杀我的……吧。”
另一边,杨然的叫声再次停下,那女子的眉头也似乎舒缓了些。她看了看杨然,随后又看向方瑾,眼中有些惊异,“什么时候青州变成了这等宝地,随随便便跳出来两个人就都是这般天资卓越。”
她并没有刻意压下声音,语气之间隐隐有几分欣赏之意,但方瑾心里却是半点也放松不下来。
女子再次朝天际望去,沉吟片刻,又将目光落在方瑾和杨欣然身上,游移不定。
片刻后,她像是做出了某种决断,对方瑾说道,“少年郎,劳你抬起头来如何?”
方瑾从善如流,脸上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懵懂模样。
那女子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小郎君这模样不错嘛,怪不得能骗死那两个白痴呢?”
方瑾一怔,额间渗出冷汗,他呆呆地看着那女子,半响之后才吞了口唾沫。想了想,方瑾这才收起了那副鹌鹑一般地模样,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神仙?”
那女子笑意满满,轻轻摇了摇头。
方瑾额间冷汗轻轻滑落,他又吞了口唾沫,“妖怪?”
“哈哈哈!”那女子哈哈一笑,“你见过我这么漂亮的妖怪?”
“啊?”方瑾一愣,随后却是极其突兀地也“哈哈哈哈哈哈!”干涩的陪着笑了几声,心里却是笃定地自语道,“妈的老子居然遇到妖怪了……”
那女子只是看着方瑾,脸上带着几分玩味,她也不管方瑾在想些什么,只是施施然地说道,“奴家权且教你个乖,如果想要活下去呢,就千万别告诉别人你吃了什么。”
“嗯?我吃了什么?”方瑾又是一愣。
“耶,你什么也没吃啊。“
方瑾又是一愣,看向那女子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带着几分同情,“呃……这妖怪脑子不太好使的样子耶。”
“喂。”那女子扬了扬眉。
“啊?”
“我饿了。”那女子目光在方瑾身上扫了一遍,眼神中毫无半点感情,就像是在打量自己的食物。她神色阴森地说道,“你看上去似乎还不错。”
“呸!”方瑾大惊,猛地退出几步,紧接着他突然想起了些什么,又生生止住了步子,怯怯懦懦地说道,“大姐,我的意思是我的肉好难吃的,我好久没洗澡了来的,脏。”
那女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几息过后竟是嫣然笑了起来,“妖怪吃人是从来不嫌脏的哦小子。”
然而下一刻,她却是又陡然拉下了脸来,抬头朝天际看去。
女子神色严肃至极,更有几分狠戾。她大手一挥,便有一道狂风顺势而起,裹挟着方瑾和杨然升腾而起,女子冲着天际冷冷说道,“老娘给你面子才跑了一路,你还真当老娘怕了你?”
女子说话间也飞身而起,连同方瑾杨然两人,在遥遥天际之上凭虚而立。
“我的个天!我掉下去这梦就该醒了吧!”方瑾看着那艘小船在脚下越来越远,落在视线当中,转瞬就只有蚂蚁大小,脸色陡然变得一片苍白,下意识地脱口说道。
“醒不醒什么的我不知道,掉下去你反正就死了。”
方瑾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那女子却并不曾看他,而是冷冷注视着远方天际,方瑾更是骇然发现,她背在身后那只右手,此刻竟然是紧紧握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大姐你堂堂一个妖怪都这样如临大敌,莫非还他妈有个更狠的要来?”
这个疑惑并没有持续太久,转瞬之间,方瑾就确定了答案——一道匹练般的紫色电光骤然劈来!
整个世界突然安静了下来,方瑾目光之中,再无这片天地,取而代之的仅剩一道悍然紫光。方瑾脸色一凛,连呼吸都已然停止。
毁天灭地,如威如狱。
只是瞬间,方瑾浑身衣物便已经便汗水浸透,而他本人更是脸色苍白,身上再无半点力气,脚下一软便要瘫坐下去。
“这还仅仅是迎着这紫茫看了一眼……”方瑾心中震撼至极,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未觉得有多惶恐,反而是生出了些许别的心思,“像这样的存在……或许就不会怕死了吧……”
另一边,方瑾胡思乱想之际,那紫芒却是已然消失不见,就像是从来就不曾出现过一般。
紫光散尽,而方瑾同那女子身前不远处,有一名中年男子正施施然缚手而立。
“夏铭仙子欲往何处去?”
“夏铭?仙子?这女的果然不是妖怪么?”方瑾偷偷看向夏铭。
夏铭面无表情,“你为金丹,我也是金丹。你为三地门人,我天魔十门却也不至于怕了你。你非要与我一同陨落在此?”
那中年男子微微一笑,神情温和,让人如沐春风。随后他大手一翻,又凭空取出一柄长剑握在手中。他只是简简单单地执剑而立,但身上却是多了几分凌厉。
“在下罗威,紫霄宗外门弟子。罗威久闻门中先辈与魔门争斗往事,心向往之,奈何及至今日才有幸见得天魔门道统。仙子既然是音魔宗门下,何不赐教一二?”罗威说话间缓缓将长剑横于胸前,神色渐渐肃穆,“剑名斩音,曾是门中先辈佩剑,仙子小心了。”
“大叔你凶器都拿出来了,这特么是死活都要和人家打一架吧。”方瑾腹诽道,“你脸上的笑容也太假了吧。”
夏铭这时候也是大为光火,多年来天下魔门俱都困守雾州,瞻州两地,这回她接到门中任务才有机会下山往这中州的门派旧地一游。
她原本料想着凭借自己的修为和门中底蕴,天下之大都可去得,即便遇到同样跟脚深厚的敌人,一战之下也至少是两败俱伤的结果,怎么也不会有人非要和自己过不去吧?
“紫霄宗的……疯子……”夏铭恶狠狠地呢喃道,秀手一挥,取出一把洞箫遥遥指向罗威,“紫霄剑法?你真当我万籁流觞曲怕了你?”
罗威朗声大笑,“正要领教一二。”
然而下一刻,局面又是陡然一变。只见那夏铭的身影突然褪色一般,渐渐化作了一道虚影。
“奴家还真的就怕了你呢。”夏铭巧笑嫣然,“你要见识万籁宗功法,奴家也让你见识了,万籁迷踪幻心诀怎么样?”
罗威微微一愣,紧接着也是轻轻笑了起来,“仙子好手段。还请仙子本尊稍待,罗威这便过来。”言罢,罗威再不看那虚影,作势又要去追。
夏铭出声叫道,“喂喂喂喂,别着急啊,你先看看那小子的资质!你就一外门弟子,先把他带回去你就大功一件了啊!”
罗威闻言,下意识地就朝着方瑾看过去。目光落在方瑾身上,他眼中便冒出些许别样光彩,似乎有些欣喜,又有些困惑。
至于方瑾,他的注意力一直都不曾从夏铭和杨然地身上移开过。夏铭身影淡化的时候,方瑾就发现那边的杨然和夏铭一般,正在渐渐化作虚影。这时候夏铭突然提到他的名字,方瑾却还沉浸在惊疑当中。
等到方瑾恍惚间有所察觉时,抬头便迎上了罗威古怪的目光。
方瑾被罗威看得浑身不自在,他想了想,讪讪地说道,“大叔你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