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欧大师偷人,小小的欧大师居然是个贼!自打王萍萍逃跑后,鸟岛楼停业,旗语缥安排小徐代看门户。就在孙大草去县上时,欧大师翻窗子进去拿了几个菜碟。小徐一看窗台上那泥糊糊的小脚印,就知道非他莫属。直奔这里,人赃并获。
孙大草能说什么呢?他眼下是自己的员工,排除不了受主人指使的嫌疑。孙大草汗颜,孙大草无言。如果地上有个缝,孙大草一定试着钻一下。良久,孙大草说:“小徐呀,请你高抬贵手,这事可不敢报官!上次王萍萍的事还没有完。旗语缥报了警,警察正在抓人呢。这事我们私了,要打要罚,就冲我来。是我对员工要求不严。我保证,我不知情,这绝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拿来的东西如数奉还,保证一件不少。晚上我请你喝酒赔罪。”小徐仍然不依不饶,冲欧大师喊:“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能让你偷走东西?不给你小子点厉害,你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你等着,这件事没完。要不是看孙老板的面子,现在就有你好看。你不要让我在院子外面看到你,出了门,我就灭了你。不抽了你的筋,我他妈不是我娘养的。”欧大师吓得脸色蜡黄,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孙大草一个劲地给小徐说好话:“算了算了,你消消气。就拿了几个菜碟,也不是多大的事。有我在,不会让你吃亏的。”劝着劝着,孙大草也来了气,问欧大师:“为什么要干这事?是因为枣园别墅的菜碟不好?还是不够?”欧大师说:“不是……我只是觉得你对我好,这些餐具在那里闲放着,就拿来了。没想那么多。”孙大草哭笑不得:“对你们不好不对,看来对你们太好了也不对!”
小徐走后,一眨眼工夫,欧大师就没了踪影。可怜他几天的工资都没顾上领。
第三个厨子在这时候粉墨登场。有条短信是这样说厨子的:“上辈子打爹骂娘,这辈子打入厨房。吃的是残羹剩饭,喝得是二火鸡汤。前途是雾里看花,工资是水中捞月。唉,管他妈挣不挣钱,先搞两个服务员。”这个段子像是为第三个厨子量身定做的。他年轻体壮,留着一个光闪闪秃头。上班第一天,就把金梅搞到手了。他像一个野皇帝,叫谁谁就必须到场。为了防止事态发展,孙大草把两个服务员安排到下枣园女工集体宿舍,可这无济于事。八小时以外时间太多,厨师们都去女服务员宿舍串门,说不清的事情多得是。这个厨师把金梅训练得像小狗一样服服帖帖,围着他滴溜溜转。给他洗内衣内裤都是公开的事情。每次见到这个厨子,孙大草就联想到他提着那把明晃晃的大菜刀抡来抡去的情景。不要说金梅怕他,就连孙大草也有些怵。
这个狮子大开口要了高工资的厨子只会用刀剁鸡,再加上粉条和洋芋,用高压锅一焖,就是所谓的大盘鸡。他把当地有名的做工非常讲究的手抓羊肉用简单化了的方式去做,先把羊肉剁成大块,随意抓几把调料放进锅里煮。他甚至连锅盖也不盖,就万事大吉了。拍拍手,去院子里找个地方坐下来抽烟喝茶,任厨房那有限的地面上堆满杂物。
剩下的所有事情都由金梅和李桂乖去做。
我们的国营企业对职工有许多要求,通称铁的纪律,也有人把它叫做条条框框。其中一条是,干完活必须工完料尽场地清。这一点孙大草十分欣赏,他讨厌一些人,哪怕是在一个地方补一颗螺丝,就会在现场留一大堆垃圾。光头厨子就是这种人。孙大草说:“你不要认为会抡大刀掂大勺就是一个厨师了,你不懂的东西太多,离真正的厨师相差十万八千里。作为年轻人,你要好好学习,学做人,学敬业,学技术。”他说:“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进大学好好学习,这辈子没希望了。真的,我有自知之明,绝不像有些人,八十老人学吹手,学会了,气断了。”
他的话把孙大草弄得下不了台,孙大草有八十老人的嫌疑。有一天他领儿子上街,警察告诉他坏人多,一定要把孙子领好。
他仍旧我行我素不可理喻。好厨子做事都有计划,都注意节约。图个好名声,好人缘,也讨个老板高兴。可他不,他做菜前从不计划。他做一份炒百合,会把你采购来供三桌客人吃的百合全部用掉。上完菜后,满案板满水池都是余料。他把它们集中在一个盆子里,却不是找机会用掉,而是一直放坏。按照一般习惯,做完饭剩点葱蒜姜还属正常,不正常的是剩许多辣椒香菜白菜萝卜土豆粉条,甚至剩一块生鱼或半截鸡腿。总之,剩的东西应有尽有。不但有今天剩的,还有昨天前天的。日积月累,饭后的厨房不要说没处插脚,简直就是一个大菜市。他做一顿饭剩下的原料,完全可以由一个山东女人做一大盆山东烩菜出来。简单做,也是一个现成的凉菜“大丰收”。他的这个毛病前两个厨子也有。孙大革问:“你做菜似乎不用大脑?”他回答得干脆:“我绝对是用了大脑的,我要是不用大脑的话,你看到的就不会是目前这个样子。一个厨房剩这些东西,实在是太正常了。如果不剩东西,那就不叫厨房了。”
光头厨子似乎与厨房里一切昂贵的物品过意不去。当地的液化气涨到了比清油贵数倍的地步。他走进厨房的第一件事,是先啪的一声把火打着,弄些水,就那样在锅里烧着。这就表示他开始做饭了,有做饭的气息了。然后吹着口哨,不紧不慢,开始满厨房晃荡。他做鱼时,先满满地倒一锅油,油烧红了,开始炸鱼。问题一,鱼一进锅,油溢出来了;问题二,鱼太大,火也太大。鱼又没片口,外面焦了,里面还没炸透。孙大草告诉他鱼要片口,火要关小点。他说:“火大都炸不熟,火小了更不行。”孙大草摇摇头。没办法,他不懂火大火小与外焦里嫩的关系。孙大草算了一笔账:有对牛弹琴这半天,孙大草自己都做出来了。
他还在庄园制造出许多特别现象。比如老板上厕所用最差的手纸,而他上厕所擦沟子则用最好的餐巾纸;老板吃饭用固定筷子,而他则习惯使用一次性筷子。他还懂得“公私分明”,有一天他值班,孙大草半夜回去后发现,他的一个破自行车推进房子并且加了锁,而办公室、厨房、大客厅及所有客房的门则大开着。厨房的烟酒糖茶、大客厅的功放音响,哪一件不比自行车值钱?可见他是真正的公私分明!光头厨子做菜时有许多与众不同的地方。他炒番瓜时,见着嫩的去皮去瓤,见着老的则全部保留,孙大草估计他是把学习的知识搞混了!他还有两个特别爱好,一是抓蛇,二是钓鱼。门前的鱼池边有一种草花蛇,不大却很多,到处乱爬。他抓了七八条,把它们分别装在七八个饮料瓶里。枣园别墅有窗台的地方,几乎都放着那玩意儿。客人中有胆小的女人,提出过这个问题,他置若罔闻。直到有一天,来了一个小环保主义者,这件事情才有了转机。小环保知道是光头厨子所为以后,站在台阶上大声说:“它们也是生命,它们与我们人类一样,享有生存的权利。假如把你和它们调换个位置,让它们把你关起来,你会怎样?”因为客人多,光头厨子才有一点脸红。自那以后,他抓蛇的爱好算是有所收敛。可他的第二个爱好却贯穿始终,并且使孙大草因此蒙受损失。
别墅门前是连绵的鱼池,客人钓鱼,光头厨子也去钓。一高兴就忘乎所以,就脚下生风,就脚底抹油,就找不见人了。有一天急了,孙大草问:“你到底是打工的还是旅游的?你手把鱼竿戴着墨镜,到底是大款老板还是黑社会的?客人来了,我得满世界找你,你跑哪去了?”他说:“很简单,配个手机不就得了。客人一来,你打个电话就搞定了。”
孙大草奇怪,去鱼池钓鱼是要收钱的,他能舍得掏那么多钱去消费?莫非这光头假借了我的名义?在当地,员工假借老板名义的事情是有的。孙大草的这个疑问不幸被自己言中。光头厨子离职的第二天,鱼老板问孙大草要鱼钱,说是枣园别墅需要鱼,孙大草派厨子去钓的。这让孙大草有苦难言!在太阳岛,这种空中搭桥的消费现象司空见惯。一方搭桥,另一方就认。孙大草给当地人的这种促销方法起了个名字,叫它为“虚拟消费”。
再说服务员。
小庄园里,有没有一个小巧玲珑细皮嫩肉的服务员很关键。有目共睹的,庄主里的寡妇已经是明日黄花。关于这一点,邻水泽的张丽感触最深。遇到不好摆平的事情时,她张口就来:“他妈的,要是搁在当年,没有我摆不平的……”可是,现在是现在,现在不是当年,现在她不行了,她摆不平了。而服务员却都是年轻的,她们是窗口,是门面,许多事情要靠她们去摆平。服务员甚至成了一个庄园的客人尤其是回头客多寡的重要因素。芦草丛的李五不惜千里迢迢从老家带来一个好看的小芹,足以说明老板们的认识空前统一。餐饮业一如其他服务行业,客人只要喜欢上你的哪怕是一个小小的服务员,那事情就会好办得多。再难缠的客人,到时候只要你把这个服务员推上去,什么菜的味道,上菜的速度,数量的多少,服务的好坏以及埋单时看不看单,打不打折,都成了微不足道的事情,都会迎刃而解。这种现象尤以公款消费者最为突出。这是餐饮业一个残酷无情的事实,却又是一个没有办法改变的事实。
庄园雇用的服务员少,每家也就一两个,最多两三个。很直观,很透明,能见度高,一目了然。客人都有思想准备,这种地方不会有过于花枝招展赏心悦目的,但太丑的却容易让客人望而却步。
还是前面说厨师的那句话:能干的去了大城市,漂亮的去了大酒店。能干和漂亮都沾点边的,要么去表演脱衣秀,要么去参加各种电视新秀大赛。剩下这些不漂亮、不能干、不聪明、不招人喜欢、没有一技之长而又在家里呆不下去的女人,就只好来这种庄园混混。到了有人要或者出嫁的时候,她们的命运一如既往地步入上辈人的行列。这是一群普通人,是我们广袤的农村的一个组成部分。孙大草熟悉她们,同情她们,但是也恨铁不成钢。
她们没有接受过正规训练,端盘子摔跤或者将菜汁飘飘洒洒沸沸扬扬从厨房一路洒到客人的餐桌甚至西装上是常有的事。她们顾了前就顾不了后,像脑子和眼睛不够用一样。挪椅子能打翻地上的暖瓶,倒茶时能烫了客人的手,转身时一定能踩到身后的人或物。这种状况不足为奇。餐饮业讲究服务和档次,讲究追逐潮流,讲究你攀我比。可是,小本经营的庄园主们却只能保持现状,只能望梅止渴,只能这样将就着。因为他们有过追赶时髦的失败和沉痛的教训。
两年前,八方度假村换了第四任老总,那是一个闯劲十足的青年人。他异想天开标新立异从省城高薪聘请了5名大学生和5个小姐,用车拉回来放那儿定定地养着。他的本意是独树一帜,是创个奇迹,是一呜惊人。他打算放线钓鱼,打算守株待兔。但没过几天,那10个女人寂寞难耐,甚至等不到闻“腥”后蠢蠢欲动即将到来的客人光顾就全部跑了。去年冬天,严峻心血来潮在她的玉米香半公开性地开了个赌场。一个赌棍输红眼了,心想我这个输家这个穷光蛋的日子不好过,我也让你们这些个赢家不好过。我破了财我也让你们破点财。据说这种心理不平衡是所有参赌赌徒的一个共性。于是他就打电话给110。这件事使那些赌徒受损庄园老板也跟着受损,从此以后大家就这么忍着。
庄主都是起步不久实力不厚的小生意人,现阶段,世上最难混的就是这些人。高不成又低不就,不满于现状又混不出名堂。他们要生存还要发展,要致富要发财要养家糊口,来不得胡球折腾和半点闪失,他们必须脚踏实地稳步前行。严峻园子旁边一个老寡妇在省城下岗后,卖了房子倾其所有孤注一掷像押宝一样,领着儿子来枣园开店。她已经完全是一座经不起风吹雨打的漏水屋子,是杜甫笔下弄不好就会被秋风所破的茅草屋。她还是一只过了河的卒子,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她只有忍辱负重,默默前行。所以就更不敢造次,不敢胡折腾。她们经不住折腾并且也折腾不出什么新花样,她们只能墨守成规,只能循规蹈矩。
县招商办一位专业人士打过一个比喻:阴沟里出现了一具腐尸,苍蝇蚊子都去了,这就叫吸引力。他的理论是正确的,无疑也是通行的,但却没有人再去冒险和实施。在人类的发展史上,在人类从愚昧走向文明的长河中,有了理论没有人实践致使理论与实际脱节是常有的事,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人类的事不像大自然造物那么神奇,枣树的树干里生了虫,造物主就制造出一种叫啄木鸟的飞禽,像个很专业的医生一样,整天在树上叮叮当当不停地啄,百年枣园百万枣树,那实在是一道美不胜收的风景,一首不可多得的交响曲,一幅赏心悦目的图画。人类则不然,人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有遗憾,都不会那么美不胜收,不会那么赏心悦目。
李桂乖硬拖金梅进枣园别墅本身就是一个多余,一个错误。这两个女人做不了窗口,她们吸引不了客人。孙大草很清楚这一事实,孙大草也没这个指望。孙大草认为,她们两个只要不把上门的客人弄跑就行,让客人平平安安吃完饭睡完觉埋完单走出去就行,就算烧了高香万事大吉,就算完成了任务。那天小电工离开以后,李桂乖拉着金梅的手说:“孙叔叔,我给你说,你这儿一个服务员忙不过来,绝对的。再说了,我一个姑娘家害怕,闲下了我急得很!”她用眼睛看着孙大草,孙大草心虚了。“我一个姑娘家害怕”是什么意思?怕谁呢?厨师晚上住在外面。没有客人时,偌大一个枣园别墅,就孙大草和李桂乖的孤男寡女两个人。晚上大门上锁,怕谁呢?这还不明摆着!孙大草赶紧收回了正盯着李桂乖的目光。他反省自己,他检查自己刚才的言行是否检点。他这个如虎年龄的男人,单身在外,在别人眼里属于干渴型,属于困兽之列。他的目光里肯定透出了什么收拾不住的不轨,吓着了李桂乖。丑人是很容易被吓着的,因为丑人好作怪。而美人则不容易被吓着,美人也不好作怪。生活中经常能遇到这种现象。谁不相信,就请谁以后在生活中注意观察,绝对的。在公共场所,你如果被一个丑女人踩了一脚,劝你转身走开,你不要希望她说声道歉,弄不好她还会咬你一口;在国营商场,你如果连问三声,那个售货员不理睬你,并且你看清楚那是一个丑人,你最好也转身走开。因为她昨天晚上可能被男人踹到地下而现在正找地方出气呢,所以你不要奢望能和她讲出什么道理;骑自行车被撞也是一样,你一定要看清楚你遇到了什么样的对象。孙大草望望天,青天白日下规规矩矩人模人样站在那里的孙大草,谁又能保证你深更半夜月落星稀后是什么样子呢?你能那么快和王萍萍鬼混到一个床上,就是你这人“不太保险”的一个例证。
孙大草没有立即表态。金梅拉一下李桂乖:“我还是走吧。”李桂乖小声对金梅说:“看我把他搞定了!”她大声说:“孙叔叔,你想想,我一个姑娘家呆在你这里,对你影响也不好,呆不长久的。把金梅留下吧,要不然她走我也走,你上阿大找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