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高山
有一个女人,生在兵荒马乱的年代,一出世,似乎就是一个幸福的弃儿。
她的父亲,因为逃避日本鬼子时受了惊吓,一病不起,撒手西去。她的母亲,为了逃婚,深夜将襁褓中的她送回娘家,含泪出走,杳无音讯。
她三岁的时候,母亲终于还乡,将她接到邻县的新家。她重新有了“父亲”,却得不到父爱。一次重感冒,一个庸医的偏方,小小女孩竟然从此失去了甜美的嗓音——她仍能说话,却只能发出极其微弱、嘶哑的声音。
毋庸置疑,这更让她受到歧视。当她能意识到自己与别人不一样时,她那不屈服命运的母亲,毅然带着她改嫁。所幸的是,这一次,她们遇到了好人。
小女孩长大了。她相貌平平,身材矮小。没有读一句书,不喜欢说话,但她心灵手巧,勤劳听话。她的父亲对她视同己出,执意将她嫁在身边,以能更好地照应她。于是,便自作主张,将她许给同村的一位青年。
她与那位青年没有任何交往,没有一丁点感觉。可是她自幼乖巧,对父亲心怀感恩,只有默默应允。婆家与娘家只相隔两里,靠山靠水靠县城,是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地方。她的丈夫忠厚老实,她嫁过去,很快就生了一个儿子,夫妻二人勤扒苦做,日子在并不红火的年代也能过得去。
可是,有一天,宁静的村庄突然来了一个打工的男人。那个男人来自一座高高的大山,他兄弟几人,一穷二白,无父无母,三十出头还打着光棍。可是,天知道,她在第一眼看到这个男人的时候,心就蓦然一震。也许,她不知道爱情二字,可是,她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突然认定,自己是被施了仙法罩住眼睛的七仙女,而眼前这个男人,是等着她用一生救苦救难的董永。
我要离婚——她跑回娘家,在20世纪六十年代末,嘶哑的喉咙里抛出一枚炸弹。她的父亲从来没有打过她,这一次,狠命地打了。摸着身上的道道淤痕,她坚如磐石。还是她那坚韧的母亲,硬着心一摇手:你走吧。从此以后,好歹都是你自己的。
她的丈夫最终答应与她离婚,条件是留下儿子。她走的时候,有泪在心中。但她终于成了“董永”的新娘。再婚的时候,遥遥几十里,没有一个人相送。再婚的家,风雨飘摇,空荡荡的两间破屋,回一趟娘家,得翻山越岭数小时。
所有的人都在为她叹息,日子的艰难可想而知。可是,她却始终无怨无悔。就在那两间破屋,她一口气生下三个女儿。白天,她种田种地,拉扯孩子,夜晚,她挑灯织绣,做鞋纳底,她甚至还会手工做衣服。她的手巧,活儿做得好,她用这些换钱,供孩子上学。再后来,她又经常摸黑走几十里山路赶到县城卖野菜,回来的时候又批点水果等日常生活用品,气喘吁吁挑回大山,挨家挨户地卖。山里人没钱,就用粮食和鸡蛋换。总而言之,凡是到她手上的东西,她总能想办法变换成钱。
就这样,慢慢地,他们家也盖了新瓦房,所有农村人家有的东西,她都不缺。她的一家在大山头上过得有滋有味,招人羡慕。她的丈夫没有什么特别的本事,但勤劳善良,几十年如一日,和和气气。她偶尔去县城路过娘家,仍会用嘶哑的声音喊爹喊娘。每到冬天,她便经常叫丈夫给怕冷的父亲送整担整担的窑炭下来。她的父亲终于慢慢地接纳了他们。她给亲戚送礼也总是特别,自己做的鞋子、手工绣的精致枕套等等,收到的人无不喜欢。
到了她侄儿侄女成人的时候,几乎没有人知道她的这段“历史”。就像是不知道她原是她母亲带来的一样。大家怕爬山,都畏惧到她家走亲戚,却没有一个人否认,她是幸福的。
这个平凡而又不凡的女人,是我的大姑姑。2006年中秋节,朋友从香港给我捎回一盒高档月饼。正遇上大姑姑在我家,我拿出两个月饼想给她尝尝。没想到她听说是从香港带来的,竟然立马包起来,不顾母亲的再三挽留,匆匆告别。
望着姑姑快步离去的身影,我大惑不解。母亲说,你姑姑是要赶回去,和你姑父“共度中秋”。那么好的月饼,她是不会独享的。
母亲的话让我惊异不已。因为我的大姑父,一年前,已经因病去世。大姑姑匆匆赶回大山,竟然只是为了与姑父的灵魂相守。
也就是在那一天的皓月之下,我第一次聆听了大姑姑的这些动人故事。第一次读懂了不善言词,看上去那么孱弱的她,爱在高山永不悔的痴情。
也许,相遇不是巧合,是命定的缘分。这个世界上,只有爱情,可以令一个平庸的女人变得勇敢、坚强、自信。在大姑姑的心目中,高山不可怕,贫穷不可怕,美好的生活可以用双手创造,漫长的人生之路,只要跟相爱的人一起走过,再远的路途不叫遥远,再远的距离不叫分离,哪怕,隔着生与死。
“拇指姑娘”的爱情
认识“珠儿”时,她已二十多岁。单从背像看,她像个五年级的小女生。单薄,黝黑、稀薄的头发,我那时小,也顾不了别人的自尊,捧着她那双像小孩子一般大的手大呼小叫起来:哇,你的手怎么这么小啊!
她性格好,也不计较,只是羞涩地望着我笑笑。
等她一走,我便迫不及待地将一大堆问题倒给她的朋友琳:姐姐,她怎么这么小这么瘦啊?她是不是有什么病啊?她在哪里工作?她有男朋友吗?
琳姐姐告诉我:珠儿是家里的老小,从小就生得娇小玲珑,身体一直不好,常年四身酸痛。她没有工作,不过她有一个很疼她的男朋友!
我有点难以置信。一个没有工作、身体不好还如此瘦弱的女孩子,居然还有一个很疼她的男朋友?
有一天,跟琳姐姐一起见到了珠儿的男朋友杨。原以为是一个很一般的男孩子,却没想到他身高一米八几,眉清目秀,一表人才!珠儿跟他在一起,真是十二分的小鸟依人了!他当时在一家公司里当业务员,在单位的院子里有一间小小的房子。
那天中午,他们执意要留我们在他那里吃午饭,还说要尝尝他的手艺。听琳姐姐说,珠儿的父母都是很大意的人,他们多年来漠视珠儿的痛苦,珠儿的病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她沾不得冷水,手又小又无力,却一直是自己戴起皮手套搓洗衣服,直到认识了杨。杨总是叫珠儿把衣服送给他洗,而且,他还四处为珠儿求医,天天亲自为珠儿熬药,几个月如一日。
我越发不敢相信。直到走进他们那间爱的小屋——小屋在一楼,光线黯淡,布置简朴。只有十几个平方,寝室带厨房。但是被子整整齐齐,写字台一尘不染,小小的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相架,里面镶着小小的一点也不光彩夺目却笑得很幸福的珠儿。
最让我难以忘怀的是煤气灶上一小团跳动的蓝色火焰和那满屋弥漫的药香味道。细心的杨,居然还在偌大的药罐下面垫着一把生锈的菜刀。
我已记不起那顿饭吃的什么,只记得那份温馨就此沁入我的脑海里。虽然,那时的我,并不懂爱情。
后来,我还看到杨像哄小孩子一样地哄珠儿,他跟朋友们玩牌,会时常掉过头来,摸摸珠儿的头,轻声说道:你乖,别吵,马上就可以帮你赢一条牛仔裤了。
渐渐地,长大。渐渐地,看惯了身边爱情故事的“速变”。最后,就连琳姐姐与哥哥,因为种种原因,他们的爱情也并没有走远。
我始终念念不忘珠儿。可是在这个城市再也没有见到她了。琳姐姐告诉我,杨的父母坚决不同意杨和珠儿的婚事,因为珠儿不止是娇小瘦弱,甚至还有可能没有生育能力。杨一气之下到上海打工去了,而珠儿也到上海去寻杨。我无法想象柔弱的珠儿到上海能做些什么,我更无法想象,她的爱情飘零到远方的大都市,可会一如往昔?
五年之后,我在家乡的大街远远地看到一位女子。仍是娇小得出奇,却是挺着一个大肚子!那眉,那眼,那分明是珠儿!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仍然是一把抓起她像小女孩子一般大的手,睁大眼睛问她:是你吗?是你吗!
她望着我甜甜地笑了:是我,珠儿。
天!我再细看,珠儿的眉、眼、唇竟然还是文绣过的。
这肚子里的宝宝,还是……
珠儿黝黑的脸庞飞快地浮起一抹红晕。她说:是的,除了他,谁还会要我呢。只是,我也没想到结婚三年之后我竟然有了。
我忍不住,追问当年珠儿到上海找杨的情景。珠儿说,我从上海的车站一走出来,杨就奔过来,一把搂住我,泪流满面。杨说,珠儿,我从来就没打算离开你……记不起那日的我是怎样与珠儿握手道别的。只记得我走了好远仍不住频频回头。我的心里湿润润的,脑海里忆起一句歌词: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可是谁又能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然而,这个年轻时就没有骄人容颜的女子,却像童话中的拇指姑娘一样,拥有着一份绝美的真爱。
而我在转身的一刹那,终于明白:红尘之中的女子,有了真爱的包容,一粒最普通的沙粒也可以幻为一粒最幸福的珍珠。
爱如阳光
一家银行的窗口中,有一位年轻帅气的男职员。五官端正,西装革履,在一堆女员工中颇为显眼。
一次,无意中与他的一位同事提起他。他的同事告诉我,那个男孩什么都好,相貌好,单位好,家境好,人也好,就是一条不好——老大不小的他,是个单身主义者。
在我们这个小县城,单身可是需要勇气的。难怪我总感觉他与常人有些不大一样。听说,他是因为感情受过一次伤害。从此以后,便不再与任何女孩交往。
再次见到他,心中不免多了一分感慨。也许,他是这世上少见的痴情男人;也许,他是一个心扉受点伤害就关得严严的人。是否,他的人生将自此陷入茫茫的荒漠?联想到他几次跟我打交道中出现的疏忽错误,更是忍不住为他担心。单身是一种非正常的生活方式,不易让人保持一种良好的精神状态,少有人能经历这种孤独的折磨。
可是,去年的某天,我在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无意瞥见了他,那是一张完全不同的脸。不知道,是阳光洒满了他的脸,还是他的脸上溢出了阳光。
是的,我很吃惊,又很感动,因为他在笑,这样的阳光和笑容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再看,原来,他的身边,站着一位同样笑容可掬的女孩!那个微胖的女孩亲昵地挽着他的手,他们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携手而行,世界刹那便在我眼中定格成一幅美丽而甜蜜的画卷。
是什么原因让他改变了主意?这个女孩究竟有什么魔力?这一切,不得而知。我开心的是,爱如阳光,已经悄悄地,悄悄地照亮了一个人的心房。
陈老爹回家
出租车上走下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
那不是陈家爹爹吗?瞧,陈老爹回来了!
大家把陈老爹拉到塆前的小超市外坐下歇息,乡亲们都凑过来,七嘴八舌地跟陈老爹搭话。
陈家爹,广州好玩吧?听说那里一年四季不冷?
啧啧,瞧瞧,陈爹爹一到大城市就不一样了,头发变黑了,人也变精神了,还穿上皮鞋了!
人家儿子有出息,到底不一样啊!
陈老爹只一味地点头,微笑,拉开旅行包,给大家分发小礼物。
陈老爹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在广东大学里当教授,小儿子在家务农。前年,陈老爹和老伴一起去广东给大儿子带孙子。现在陈老爹的小儿媳也快要生了,家里没人照料,陈老爹是回来帮忙的。
陈老爹的小儿子闻讯赶来,高高兴兴把陈老爹接了回去。陈老爹望着手提旅行包、又黑又瘦的小儿子,不禁生出些心疼,想大儿子如今又白又胖,受人尊敬,小儿子却在家做苦力。怪不得爹娘有厚薄,只怪小儿读书不成器。不过,手心手背都是肉,大儿子虽然有出息,将来自己和老伴三病两痛还得指望小儿子呢。
所以,陈老爹不敢不回来。回来的时候,老伴眼泪汪汪,一想到老伴,陈老爹的心就揪了起来,晚饭也吃不下。
老伴嫁给他,没享过一天福。爹娘死得早,两个儿子全靠老伴一手一脚拉扯大,缺衣少食的年代,总是苦着自己顾孩子。好在,再怎么苦再怎么穷,陈老爹总是和老伴形影不离,没红过一次脸,没说过一句重话。原指望儿子出息了,老两口能享点清福,种点田地,相依相伴,共度余生。却不想,大儿子在广州成家,娶了个城里媳妇,非闹着要两口子过去当保姆。
不是两个老人不愿意帮,大胖孙子着实招人喜爱,可是生活中有太多的不习惯。听不懂广东话,吃不惯广东菜,最难的是,儿媳有太多规矩令两位老人无法适应。儿媳不喂奶,说影响身材,每天晚上孙子都跟老人睡,喝的是进口奶粉,每天都是定时定量,一点都不能错,奶瓶得用开水泡三回;老伴要给孙子扎尿布,儿媳却不肯,一定要用尿不湿;儿媳喜欢吃海鲜,老伴不会做,一闻就要吐,可必须得坚持学,经常做;儿子儿媳一回家就进书房各玩一台电脑,饭做好了喊他们,洗的碗儿媳会经常“检查”,如若手触有油感,必会大呼小叫,训斥一番……短短的一年多时间,老伴瘦了十几斤。好在无论做什么,陈老爹总会陪着她一起打下手,白天,老伴趴在地上擦地板,他就帮她擦擦汗;夜晚,老伴照顾着孙子,他就给老伴捶捶腰背。有一次,老伴对陈老爹说,抱着孙子上楼梯,心脏很痛,差一点就坚持不住了。这话却不巧被儿媳听到,陈老爹原指望儿媳会带婆婆看病,她却只是说:这是很正常的现象,我们年轻人上楼梯也是上气不接下气呢……有好几次,陈老爹都差一点要发脾气。是老伴一次一次压着他。小儿子打电话来的时候,陈老爹也试着跟儿媳商量,要不,请个保姆,你们的经济条件完全承受得起。可儿媳坚决不干,说现在世风坏着,保姆没有一个好东西……无奈,小儿子天天电话催着。陈老爹和老伴不想为难大儿子,只有决定留下老伴,自己启程回乡。老伴再三叮嘱,广州的这些事,回家千万不要说,乡亲们都羡慕着我们呢,回去之前,买一套新衣,把头发染一下,别让人觉得我们出来做苦力似的……坐在火车上,看见一位女儿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母亲,陈老爹好生羡慕,如果自己也有个女儿,那就好了。纵使要给儿子带孙子,好歹两个老人还能在一起。如今,却是活生生地被分离,这一分,还不知要等到哪年哪月……孤独漫长的黑夜,陈老爹久久不能入眠,梦里尽是老伴凄凄苦苦的模样。一大早,陈老爹爬起来,想到塆前小超市去给老伴打个电话。一直等到八点,寻思着儿媳已经出门,他才拨通。
奇怪,铃声只响一下,电话就被接起。老伴说:老头子啊,我就知道你会打电话,都等了一大早了。你,你一路还好吧?
一听这话,陈老爹的心就酸了。才分别一天,竟然像是一年似的。陈老爹说:我很好,就是放心不下你,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老伴的喉咙已哽咽,握住电话,半天只吐出几个字:老头子,我好欠屋的……揣想
男人是从山里走出来的,大学毕业后就一直在县城一个不错的部门工作。
男人性格有些内向,不喜欢说话,多年来一直默默无闻地做事,规规矩矩地做人。男人三十岁的时候在县城娶了一个很温柔的女人,大家都说,男人很有福气。
男人的福气在他过了三十五岁之后就越发地显现出来了。因为经过多年的考察,男人的上级部门一致认为,男人不错,是块料。应该放到更能展现他能力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