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摔下楼梯,其实我不觉得疼,只是很晕,我第一时间是去看他,我以为他会冲过来,把我抱起来的,但是他没有,他的眼睛……”尚肖静静的说,“依然冷静,无情。”
外界对何若水的评判,最鲜明的就是这两点:冷静,无情。似乎包括了所有。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也会被他这样对待。
“阿姨,你有尝过心就像是被很多把,很多把刀,一片一片切开的感觉吗?我尝过。我也尝过,那种好像一把刀直接穿透心脏的感觉,那是在我的孩子生生被人当死胎从我肚子里拿出来的时候。这两种感觉,都痛不欲生,可最痛的,还是前者。那种一点一点的疼愈发加剧,散遍四肢百骸,深刻到你一辈子都忘不掉。”
“为什么这样的疼,是他给我的。”
“他明明说过,让我相信他,他绝不会不爱我。我们还约定好,回去就结婚,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在一起了。”
老板娘安静的当一个凝听者,心疼的望着尚肖又笑又哭的样子。
“他这一次来,虽然没有提起念深,但我知道,他是怪我的,越不提,越怪我。那也许,是他不在乎?对,是我把这个孩子糟蹋没了的,我失眠,我喝酒,我不好好吃饭,我闹腾,可是阿姨,我失眠是因为……没遇到他的时候,我也睡的很好,可是,以后他的拥抱把我养娇了。”
“每晚他都会抱着我睡觉,我习惯了,我突然失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不知道,我每一天最害怕的就是晚上,我拼命的对自己说你是一个有孩子的人了,你要睡觉,你一定要睡着,可是我一闭眼,我还是睡不着。”
“我快疯了,我喝酒,只是想见他,我也只象征性的喝一点点。所谓的空瓶子都是我制造出来的假象……我是不是很有心机啊?我只是想见他。但是,他让他的兄弟来了。”
“我不知道,这次孩子那么脆弱,忽然就离开了我。还是我糟蹋出来的吧。又或者,这是一个暗示,暗示我和他再也不可能了。”
“该做的,我都做了,不该做的,我也做了,我累了,真的好累……”尚肖缓缓闭上眼睛,声音轻的像一吹不回的风,“原来,他说的对,当一个男人不爱你,你做什么,都没有用,反而只会把他,推的更远……”
老板娘打断:“别说了。”她说:“很多伤口,不看最好,不但会不痛,而且时间久了啊,还会让自己想不起来。”
尚肖一笑:“您说的话,我爸也说过,原话不是,但意思一样。”
她的笑容愈发苍白:“可我不想忘记怎么办?!”
“……”老板娘哑言,说,“那我唱首歌逗你笑吧,和我们店里最爱古曲的小姑娘学的。她老说啊,我一唱,她就想笑。”
“什么啊?”尚肖揉了揉发热的眼,最后揉了一手的泪。
人啊,多亏了有这眼泪,不然,伤心的时候,该怎么办。
就着包厢角落里的古筝,老板娘就弹了起来。每间包厢里都有古筝,可供客人有兴趣来两下,而且,这也是与旁店不同,留客的必备法宝。
如今,她自己用上,倒也弹的像模像样。
清脆流畅的琴声响畔在耳,老板娘独特的歌声,和乐器发出来的美声一起合奏了起来——
“回忆当初,多少柔情深深种,关山阻隔,且把歌声遥遥送,多少往事,点点滴滴尽成空,千丝万缕化作心头,无穷痛……”
她一出声,尚肖便扬起了嘴角。
她还在唱:“自君别后,鸳鸯瓦冷霜华重,漫漫长夜,翡翠衾寒谁与共,临别叮咛,天上人间会相逢,一别茫茫,魂魄为何不入梦……”
“情深似海,良辰美景何时再,梦里梦外,笑语温柔依依在。”
“也曾相见,恍恍惚惚费疑猜,魂儿梦儿,来来往往应无碍,旧日游踪,半是荒草半是苔,山盟犹在,只剩孤影独徘徊,三生有约,等待等待又等待,几番呼唤,归来归来盼归来……”
还没听完,尚肖就大笑了出声,眼泪凝在眼睛里,模糊的望着不远处停下,欣然望着她的老板娘,手下无声的揪紧了床单,老板娘你可知道,这世界上有一种人,不想哭,才说你唱的好笑。
你根本不知道,你唱的有多好。
还是说你心里也有这样一段感情,才让你唱的那么好,唱的不知自己的好。
……
自那次和何若水见面后,尚肖受伤也发烧,半个月都昏昏沉沉的,算是一场大病过去,等她再次醒来,守在床边的是父亲。
她望着他父亲头上越来越多的白发,沉默。
“醒了?”尚恒抬起头,揉揉眉头,望着她说,“怎么突然就倒下了,你这年轻的身板还抵不过我们这些半截埋在土里的……不就是不想相亲嘛,那就不相了,行不行?爸爸都听你的,以后,别再这样吓爸爸了。”
声音,愈说到最后愈沧桑。
尚肖心酸,却照例扬起嘴角,“爸,我去。”
尚恒刚开始没反应过来,他说:“什么?”
尚肖说:“我去相亲。”
爸对不起,我没办法圆你,为我找到如意郎君这个梦了,但我至少,能让你在有生之年,有个盼头。
不再为这样一个没人要的我忧、愁。
“好,好……”尚恒不由自主的笑出了声,他当然能看出来,这次女儿是认真的。
……
完好那天,犹如重生。
心如同一个大房子,那里面连点回声都没有,死寂空荡。
尚肖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静,如再腾不起波澜的死水。
有一天,习翰来家里吃饭,对尚恒说:“叔叔,你就没有考虑过我吗?”
尚肖没办法阻止这两个人相见,因为她爸爸的确喜欢这小子。
她以为她爸爸会因此好言一点,没想到,她爸爸说的一点也不留情:“你小子是没希望了,和她几年了啊,还没让她喜欢上你,我指望你?我女儿还不得孤独终老。”
“……”尚肖忍不住弯唇。
习翰嘴角抽搐,直接失言。
……
一顿饭吃完,习翰站在窗边儿,挺着腰板,面如止水,眼神却微带清傲孤绝的望着远方的风景。尚肖走过他身边,他一喜,心道她一定会停下来,天知道,他学了何若水。
何若水不是也喜欢望窗边儿站么?
他的姿态,他都查到了,他一个人学着练了好一阵子呢!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尚肖都来回走过习翰了,发现他还是站在那一动不动,完全不像平时的他,不由得走过去,担忧的侧头问道:“你没事吧?有心事?”
“……啊?”习翰茫然的望着她,“你不觉得,我这样和某人很像吗?”
说完,他又恢复了那姿态。
尚肖直接:“……”
她认真的抿了抿唇,说:“习翰,做自己最好,你挺好的,不用学任何人。”
“我好你看不上我?”习翰脱口而出。
尚肖默了,“猪肉和牛肉都好,你为啥只爱吃猪肉?”
“……”习翰被问倒。
清了清嗓子,习翰说:“你不用等他了,他有新欢了,我上次去B市亲眼看见的——都被报导了,简直是,花心,天天换女人。”
尚肖默默的捂住胸口,她一语不发的低头离开。
习翰望着她的背影,想说声对不起,他不是故意的,只是刚刚,一时失控,不禁意道出残酷真相。
尚恒无声的走到习翰背后,忽然喊了一句:“你裤子着火啦——”
“……”习翰转身,无语的看着这个中年男人,“叔,我不是被吓大的——!!”
“是么?”尚恒挑了挑眉,掩饰尴尬的迅速转移话题,“我在安安西餐厅预定了一桌,晚上你和我女儿去吃。”
幸福来的太突然,让习翰深深愣住,眼神火热的盯着尚恒。
尚恒笑笑:“我那女儿,天天相亲也没给我带一个回来,我已经绝望了,只能将最后一丝希望寄托给你了——记住,男人有时候也不一定非要需要魅力,才能将老婆娶到手,口才也是一绝技。活套一点,会忽悠一点,趁她脑袋卡壳的时候把她忽悠到手,就算你有本事。”
“……叔叔,你这样直接的说我缺乏魅力,不太好吧?”习翰歪头,皮笑肉不笑。
“有吗?”尚恒转身,自言自语道,“缺乏魅力,那是还有一点魅力,我明明说的是:你根本没有魅力啊——难道我老了?真是记得不清楚了哦!”
“……”习翰对尚恒也是跪地俯首,绝了。
……
“阿姨,我来帮你看店了!”
尚肖扎着一个马尾,身穿白衬衫牛仔裤,忽略眼睛,乍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岁地迈进明月茶馆,她做了服务员,古代称为:小二。
明月茶馆生意很好,当地人,以及旅客,源源不断出入,她很忙,她热爱这种忙。
“来了。”老板娘对她微微一笑的很温柔。
尚肖嗯了一声,忙完了一阵子,去了二楼最深处的那间包厢。
她坐在屋里,照例站在窗边儿,静默了一会儿,才走过去,坐在了当初何若水坐过的位置。
同样的茶壶,同样的茶杯,她给自己斟了一杯,仰头喝下。
在那里,过的很好吧。
似自嘲一般微微一笑,好就好,总比不好强。
给自己再斟一杯,喝下。
……
门外,习翰俯瞰着楼下的人们饮茶谈笑,这里好像极乐世界一样,喝茶聊天的样子,比喝酒聊天的样子,好看的不是一点点。
尚肖出来以后望见,微诧,轻步走到他身边,奇怪的问:“你怎么就不回去了呢,不用上班吗?”
“上司将分台的地点定在了这儿,我说我想开一个电台,他就给我开了,所以,我暂时就不回去了。”
“哦,合着是又开阀事业了对吧?”尚肖真心祝福。
习翰望向她:“和我一起主播好吗?”
尚肖:“……”
“喂,虽然你不再啃老了,但是你也得养老不是?不能老让叔用自己的钱过活儿吧?!”习翰说。
“……你说的很对。”尚肖无言以对。“我明天就给我爸生活费。”
“算了吧,你那点积蓄留着吧,尚肖,你不能在这里当小二一辈子,你得继续往前走。”
尚肖沉默。
“这件事你先考虑着。”习翰说,“反正,我身边的位置,永远留给你。”
“习翰……”尚肖皱眉看向他,“我报答不了你什么。”
“其实我很糟糕。”她低下头,“你真的……不要喜欢我。”
“喜欢不喜欢的,都已经喜欢了啊。”习翰丢下这句,便扭过头,在侧身而过的那一刻说,“今晚七点,安安西餐厅,不见不散。你爸也在哦……不能不去哦!!!”
忽悠是吧?
习翰暗暗深吸一口气,那他就忽悠一回。
尚肖复杂的望着习翰的背影,只能笑笑,摇了摇头。
……
晚上五点。
尚肖对到家的尚恒说了一句:“爸,你今晚也去安安西餐厅哦?”
“啊……”尚恒匆匆回来,还得出去,听见这句话就愣住了,他望着尚肖单纯的眼神,笑了笑,反应过来说:“是,对啊——你今晚穿的好看一点。”
尚肖走到尚恒面前,犹豫的对他说出意思:“爸,我们这样不太好,像这样“一家三口”的,别人会……”
“你怕别人真的以为他是我女婿,是你丈夫?”尚恒挑眉,拍了拍尚肖的手,“那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
尚肖默了。
……
临镇晚上,是浩瀚星空,月光清冷,尚肖着重望了望那些个小星星,神情一点都不快乐。
看时间差不多了,爸爸还没回来,应该是先去了吧。
她无奈的从衣柜里,随便拿了一件衣服,机械传完,然后走出了门。
忽然情绪很低落。
夜晚……
呼……呵呵,他应该和那个她,正相伴左右吧。
那个她一定很优秀,和他品红酒,和他跳华尔兹,和他从英国谈到全世界,谈天说地,情到深处,拥抱拥吻……然后,有一天,他终究会娶她成为他的妻,一生一世。
尚肖是谁啊?
她什么都不算,甚至都不配知道,“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