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乌啼,树影西斜,园中隐隐飘来焚香的气息。海棠东摇西晃,挑挑拣拣,最后总算选了阁中西厢的一间屋子。
“海棠姑娘,主子从来都不外借这间房,你看咱们是不是换一间住。”身旁一直默默陪侍的落烛轻轻问。
“哦?你家主子可有明确说明我不许住这间?”海棠微微偏头,看见一地白色的月光。
“这……当然没有,姑娘是贵客,落烛只是怕屋子年久未用,尘灰未清,多有不便,恐怠慢了姑娘。”落烛垂首而立。
年久未用?怎么可能!海棠摸摸窗檐,又眯起双眼,看见大红灯笼内刚换的新烛,微微笑了下:“算了,既然你主子没什么特殊说明,我又赶了一天的路有些乏了,就选这间先对付一晚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你先退下吧。”
“……是。”落烛欲言又止,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海棠废了好大的劲才推开房门,正奇怪房门怎做得如此厚重,周身那种似有似无的焚香气息好像愈发浓重,引得她向门里走去。房间各处都很别致,红木横梁青花瓷,紫檀香木红锦被。唯一让人不太舒服的就是四面白墙,空荡荡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点缀,很是刺目。
海棠洗完澡,换了身流光白水裙,步行间波光粼粼,履履生辉。这还是司命有一年送给她的,据说是南海鲛族进献的宝贝。其实海棠自己还真没觉得它有多稀奇,只觉得穿着舒服,颜色又清淡,就勉强当个睡衣穿着。
海棠吃了几个枣子就停了嘴,只道是胃口不佳,懒懒地靠在软塌上歇着“诶?司命老头上哪去了,这么久都没过来,八成是跟那个狐媚子讲话去了……不管了,我先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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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只有洒满淡红色花海的混沌之光。古老的歌声响起,就像田野里弥漫的阵阵花香,带着似曾相识又好像未曾相见的味道,深深浅浅,浅浅深深,让人很难清醒过来。
“头好痛……”海棠艰难地睁开双眼,微微侧头,鼻尖刚好轻触在随乐音舒放的红白色花瓣上。
“这是哪啊?刚刚不才在西厢房住下吗?”海棠晃晃头,又揉了揉眼睛坐起来“难道我在做梦?”
大地上没有冰雪,不知名的花儿开得惊艳妖治,而海棠却无端感受到一阵刺骨冰凉,像是……不知何时有过的刻骨铭心的感觉。
寒冷伴随着濒临窒息的痛苦,好像曾经沉睡千年的噩梦,随着耳畔荒诞的曲调渐渐蔓延,脚跟,脚尖,小腿,腰身……这下海棠彻底清醒过来,慌忙使出法术想要突破迷障,不想却徒劳无功。
怎么会这样!海棠定睛一看,此处既是旷野,莫不如招个地精来引路,于是双手合十,默念招灵决。
半晌,花海上空点起千万只灯笼,清一色朱红浮木笼中全是指长新烛,闪闪烁烁,起起伏伏,却没见一个地精的影子。
海棠撇撇嘴,心中已了然,这第一关算是过了:“久闻无妄花海为世间迷局,不想竟设在天空之上。我运气可真是好,居然碰上它!”思绪间飞身而起,裙摆飘荡站在大红灯笼之上。霎时间,天旋地转,阴阳相倒,此间迷雾终于散去。
借着空中无妄花海的盈盈玄光,海棠继续向前走去。周围开始落雪,不是菩提城中那种纤细温柔的雪花,而是大朵大朵近乎失控的残酷坠落,然后在片刻间凝成团,化成水,结成整座冰原。
还是冷,还是刺骨的凉。
海棠光着脚走了好久,一直没有看到冰原的尽头。法术在幻境中不起丝毫作用,心里的不安不断放大,再放大,随着刺骨寒意带动着绝望的神经。
终于还是走不动了,她闭上双眼蜷卧在冰岩之上,耳畔是雪花落在睫毛上的声音,冷,实在是太冷了,看来是要冻死在这了……好久好久,仿佛到了时光的尽头……
※※※
再睁眼时,海棠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没有冰原,没有大雪,只看到满园无妄花朵和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男子斜倚在朱红色长亭中,园中央有一盏红灯笼。
明明无风,男子未经束缚的银色长发却在飘动;明明玉笛在侧,荒诞的乐音却不曾休止。邪魅的微笑挂在他微挑的唇角,纯黑色的眸子仿佛曾在某处遇见过的深深潭水。海棠看到周围盛放的淡红色花朵,红色从花托处升起,如水雾般氤氲开来,蔓延,生长“这是哪里?你是谁?”
男子挑眉,淡淡的说:“这是魔界,刚刚看你倒在门口,就顺便捡你回来。”
“魔界?你是魔君炎炙?……那真是多谢你了。”海棠双眼迷离,长吐了一口气,默默地从地上爬起来,向院门外走去。
男子闭目养神一句话都没说。
过了没多久,海棠就自己折回来,爬到亭子中,磨磨蹭蹭地说“喂,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怎么出去?”
“嗯,能,可是不想。”男子继续把玩着掌中的一块红色晶石。
“……为什么呢?”海棠头晕的厉害,没力气与他争辩什么。
“没有为什么。”
海棠垂头丧气,心情极其恶劣,无奈又得趋于现实想办法出去:“说吧,你要怎样才肯送我出去。”
炎炙居高临下,笑得漫不经心,话说的倒是言简意赅“一个条件。”
“别说一个条件,就是十个条件我也愿意。”海棠迫不及待。
“嗯,很简单。以后要常来看我,我一个人在这里守了千年,孤单得很。”焱炙将那颗红色的石头系在海棠脖子上,又凑近她耳边吹了口气“放心,你是摘不掉它的,如若你失信于今日所言,它就会带你回到这里。到那时候,你就安心留下,永远别离开了。刚刚经过那处,你觉得如何?”
焱炙与海棠对视,好像深情,忽地邪魅一笑,丝毫不理会海棠脸上惊惧疑惑的表情,用手臂环住她的肩膀飞身而起,背上纯黑色的羽翼在无风旷野上空寂寞展开。无妄花寂静地沉睡着,混沌中,唯有火红的灯笼与两人浅浅的呼吸声。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让我想想……哦,是海棠对吧,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炎炙轻轻笑了两声。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我们以前见过吗?”海棠用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小心地向下看去。
“没有。”焱炙低低地笑着“因为我想知道啊!”
“你想知道就能知道?这是什么稀奇的法术!”海棠皱眉,收回投向地上的目光,细细端详焱炙的面容“焱炙你确定我们没见过?我怎么感觉你的声音好像在哪听过?不对,我们肯定见过的吧……”
“你很吵你知道吗,再这样就留下陪我!”焱炙皱眉,用手指点了下海棠的额头叫她住嘴。
“不要!我都答应以后来看你了,你也要信守承诺,把我好好送回去……可是焱炙,我就问一句,你真的一个人啊?你怎么不找个王妃什么的?”海棠边问边用食指卷弄着焱炙背上的银色头发。
“不是说问一句的吗?”明明是两句。数都不会算,笨!”
“诶,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诶!”海棠自动忽略某人对自己之上的蔑视,等了半天对方也没开口,算了算了,海棠瘪瘪嘴跳过这个问题接着问。
“……焱炙,你是不是很冷,为什么我感受不到你的体温?”海棠摸了摸焱炙的面颊。
“不是就一句吗?”
“……焱炙,你想没想过把无妄花全部锄了,换成白色的曼陀罗花,我超喜欢的。”海棠继续碎碎念。
“……”
“焱炙……”被抱着自己的人恶狠狠地瞪一眼后,海棠很没骨气地说“我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