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明
20世纪60年代,成千上万的知识青年响应党的号召上山下乡,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把他们的青春热血,理想和追求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了祖国。十几年过去了,当他们韶华已逝,陆续返城时,他们却成了城市里安家就业的困难户,即使给安排了工作,工种一般也是最差的。苦,他们并不怕,下乡这么多年,什么苦没吃过?最令人感到不平和辛酸的是,都已人到中年的他们上有老下有小,可由于下乡插队年限不算工龄,他们的工资级别、住房、培训、福利待遇都从零开始,这就使他们陷于经济困窘之中。在这种情境下,于1979年返城的老知青,当时就职于湖南株洲湘江机器厂南华幼儿园的肖芸,鼓起勇气就农龄问题给湖南省领导写了一封信,原文如下:各位领导:
我们都是六四至六八年下乡、七八至八九年回城的知识青年。奔赴广阔新天地的热烈场面历历在目,青春热血在胸膛里升腾的情景记忆犹新。在农村,我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泥水里滚,汗水里泡,一干就是10多年(最长农龄达15年)。在党的政策召唤下,我们流着眼泪回到“娘家”。
作为社会历史的一朵浪花,“上山下乡”成了过去,并即将被遗忘。但我们这些亲历者对自己的不寻常的历史却是铭心刻骨的,因为,我们把人生最美好的一段献给了她。我们并不是牺牲者,也不是碌碌无为的庸人,犹如将军回首戎马生涯一样,我常常回味那不寻常的“蹉跎岁月”,在国家机构几乎瘫痪,生产停顿的动乱时期,我们几千万知青在农村,自食其力(不与城里同胞争穿用),深居茅棚(不与城里同胞争房住),荷锄掮担(不于城里同胞争饭碗)。粮棉油里,我们曾洒下了多少汗水,这对当时国家经济状况的平衡,社会秩序的稳定应当是有积极作用的。若不如此,国家又会是何模样?这些看不见的、因而不被人重视的贡献,不应当随着历史的推移而被抹煞。
令人费解的是:在城里复员军人军龄算工龄,家属、闲散劳力转正前的合同期、临时期都算工龄,而作为有组织,有号召,有计划上山下乡运动的积极参与者——下乡知青的“农龄”却被一笔勾销了,这点,我们不能理解,也不能忍受。上山下乡在当时来说是党的工作的一个重点,知青回城也是党的工作的一部分(应当这么说,这是客观发展的必然结果),遗憾的是。有的人总是把知青回城看成一种“恩准”(这种人的另一种观点是下乡“活该”);因而知青的“苦衷”无人过问。弹指间,皱纹、白发都爬上了我们的眼角、头上,堂前父母老,膝下儿女大。说来惭愧,我们的工资数(元)比年龄数(岁)还要少。若遇不测,还要欠债度日,甚至一如过去,老着脸皮伸手向亲友要钱。如今提倡向前看,国家前途是令人鼓舞的,但我们个人前途是不可卜的,现在大家都在传说:八五年以后,国家工资制度将要改革,我们这些“无学历、少工龄、缺乏技术特长”的老知青辈将会作何安排?国家是否能理解我们这些为数不多的人(也是成千上万的人)的忧虑?
可以毫无愧色地说,最后回城的我们这些知青几乎都是勤勤恳恳、踏踏实实干在农村的老实人。中国有句俗语:“不欺负老实人”,我们希望,国家在调整低工资,制定工资改革制度的时候,能考虑到我们的客观情况和实际困难,能在国家财政经济允许的情况下,适当提高我们的经济地位,使我们能和全国人民一道富起来,不至于永居“第三世界”,更重要的是,要使“下乡吃大亏”论无立足之地。我们真诚地希望,我们微弱的呼声能换回国家领导者传送的福音。
此致崇高的敬意。
湖南省部分老知青
一九八二年十月七日
肖芸文笔很好。在湘潭插队时尤擅长写反映知青生活、思想的报告,“文革”中曾给中央写信反“血统论”。知青返城后,由于插队农龄不算工龄,造成他们精神上受歧视,内心苦闷压抑,生活上陷于经济困境。就这样,几十名知青战友再次找到肖芸,恳求她能为广大知青写一篇申诉报告。这封信就这样诞生了。而当肖芸兴冲冲把几易其稿的定稿拿出来请知青们阅渎、签名的时候,大家却你让我,我让他地推脱了。当时“文革”“文字狱”的遗风还盛,如果撞到了政治枪口上。判个“现行反革命”也不是不可能。面对签名纸上的空白,肖芸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然而肖芸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又使她一不做二不休,毅然把信尾落款“湖南省部分老知青”划去,改成了“执笔人:株洲市湘江机器厂南华幼儿园肖芸”后,把信寄了出去。
此信最后得到了当时的总书记胡耀邦的亲笔批示,并根据这一批示。1985年国家劳动人事部颁发了1985(23)号文件《关于解决原下乡知识青年插队期间工龄计算问题的通知》。闻讯的知青们奔走相告,欣喜若狂,因为他们的农龄可以堂堂正正地按规定转成工龄了!就是这封信,使成千上万知青历尽千辛万苦的插队生涯得到了一份尊重,一个肯定,从而也提高了广大知青返城后在工作、经济乃至生活上的起点。
(载《江南论坛》2000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