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锡生
徐霞客出身于明代一个书香门第,祖上广有田产,也做过小官,人称江阴梧塍徐氏。这个家族千百年来,一直尊奉东汉时期被人们尊之谓“南州高士”的徐稚为先祖,把徐稚的言行作为子孙效仿的榜样。所以徐家是一个重德行,尊礼教的封建家庭。在明英宗时,曾被朝廷旌为“义民”。因此,谈到徐霞客的婚姻,其嫁娶守则,自然是极重门第和尊礼教的。
徐霞客一生,据“宗谱”和文献记载,曾有过四房妻妾;正室许氏,继室罗氏,侧室金氏,侍妾周氏。
正室夭亡,中年丧妻
万历三十五年(1607年)二十二岁的徐霞客娶了江阴望族、著名诗人许学夷之女为妻。这虽说是由父母作主的门当户对的封建婚姻,但我们从许学夷和徐霞客翁婿间关系看来,这次婚姻显然是十分美满的。许学夷在《澄江诗钞》中留下的《同徐振之登惠山》一诗,反映了他们翁婿两人畅游惠山的情景,说明他们志趣相投,交情甚笃。由此而推知徐霞客与许氏的婚后生活是和谐的。可是由于许氏未能及时生育,为了子嗣,便按照一般地主家庭纳妾的惯例,不久又娶了侧室金氏。
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婚后八年的许氏,终于怀孕生了长子徐屺,真是合家欢喜。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两年之后,许氏竟患病夭亡。这样就造成了徐霞客中年丧妻的悲痛。一个人一生中。遇到少年丧母、中年丧妻、老年丧子,均是大不幸。徐霞客就这样经受了丧妻的打击,从而出现了在人生旅途上的第一次婚姻悲剧。
继室嫁妾,夫妻失和
徐霞客丧妻之后,不久就娶了罗济之的女儿为继室。也可算得上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婚姻。他们的这次联姻,从徐霞客的亲家好友,进士及第的陈仁锡在《王孺人墓志铭》中透露:“余与罗济之戚而善,济之有快婿日徐仲子(霞客)。”陈仁锡与徐霞客的岳父罗济之的关系,也像他与徐霞客的关系一样——亲戚加朋友。因友及亲,使徐霞客在罗济之的心目中,自然成为得意的乘龙快婿。这次联姻,陈仁锡可能从中起了不小的作用。罗氏嫁到徐家后,据陈仁锡在《王孺人墓志铭》中提到“继罗事姑孝”。说明罗氏与王孺人之间的婆媳关系是十分融洽和睦的。这对徐霞客的夫妻关系也是有利的。
至于徐霞客与侧室金氏,婚后已早生一女,即徐霞客的长女徐节妇。本来按照正室许氏亡故后的一般惯例,侧室可以扶正。但是,徐家没有这样做,究其原因,不外是金氏出身低微,门第不当,且未能生子,或者是夫妻感情极为一般。所以徐霞客才娶了门当户对的罗氏为继室,使金氏仍处于侧室的地位。
罗氏嫁到徐家一年,于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即生子徐岘。所以这次续弦婚姻,竟能早得贵子也可算是美满良缘。然而事实上的徐罗婚姻,并不美满幸福。徐霞客自娶了罗氏之后,家中曾发生过一桩嫁妾弃子的事情。这一事实本身不仅使徐霞客陷入忍痛割爱极度悲痛的境地,也使徐罗婚姻变得名存实亡。直至徐霞客临终嘱咐也只见儿子而不见妻子。
嫁妾悲剧之我见
徐霞客自娶继室罗氏之后,不知在什么时候又纳周氏为妾,这里尚无法考证。不过在一夫多妻制的封建社会里,地主家庭纳妾是常事,据记载周氏为徐霞客的侍妾。所谓侍妾比之侧室地位更低,她实际上是专管主人生活起居的婢女。就像《红楼梦》中伺候贾宝玉的花袭人那样的角色。周氏无疑是徐霞客倾心相爱的人,但是由于出身微贱地位低下,从封建门第和礼教角度上看,使徐霞客无法明媒正娶。徐霞客一生从未谈及他的家庭和生活,也从未流露过家中妻妾的情况。人们所留有的只是母慈、子孝、妻贤、妾顺的印象。徐霞客对周氏的感情和思念,只在《徐霞客游记》中有一处似乎是梅花透露了春消息。这是他在滇西大舌甸村的旅途中,在“李氏”世居之地,独木桥侧,见梅花一株,竟触景生情,不由自主地留下了这样一段令人深思的记载:“桥侧有梅一株,枝丛而干甚古,瓣细而花甚密,绿蒂朱蕾,冰魂粉眼,恍见吾乡故人,……乃折梅一枝。少憩桥端。”文字中提到的“冰魂粉眼,恍见吾乡故人”之类的话里定有所指。人们通常以“冰”为洁,以“粉”为美。可以推断徐霞客在这里是在以梅喻人,其所指家乡“故人”,不可能是男性。而可以肯定为女性。他心中思念的女性除了周氏之外,尚能是谁?所以他在这里情不自禁地折梅一枝,表示思念与忧伤。徐霞客爱周氏,自然使罗氏大为不快。当周氏怀孕之后,罗氏竟残酷地乘徐霞客旅游未归之时,把她赠与江阴定山李姓地主家为妾。当时,李家可能无子,对此赠予欣然受之。《江阴县志》、《梧塍徐氏宗谱》均记载了周氏“不容于嫡母,孕而被出”的事实。
徐霞客生前妻妾不和,直至发展到悍妻仗势据“礼”嫁妾,这就是徐霞客后期的婚姻悲剧。如果说前期婚姻悲剧出自天灾,那么后期婚姻悲剧则来自人祸。
罗氏嫁妾,可说是为了达到斩草除根的目的。因为嫁妾比之逐妾更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逐妾与嫁之不同,在于被逐之后,尚有再会之期,也有思念之时。而嫁妾之后,则永无再会之期限,也无思念之理。罗氏这种做法,实是使徐霞客与周氏之间,即使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相聚。再则,这次嫁妾与一般嫁妾不同,周氏“孕而被出”,其手段更为阴险毒辣。这样既可彻底摧残了周氏的感情,又摧残了周氏的肉体,更遗恨于后代。另外,也迫使徐霞客考虑到周氏母子的安全,他不能想更不能去看,也无法暗中照顾。这足以暴露罗氏妒悍的本性和阴毒手段。所以徐罗联姻,决不像陈仁锡在《王孺人墓志铭》中所赞扬的那样美满幸福。
罗氏嫁妾的举动,看来是凭仗其奸肠毒手及罗家之势,同时抓住徐霞客家丑不可外扬以及重“礼”而又违“礼”的弱点迫使徐霞客有爱不能爱,有言不能吐,任凭悍妻作主。罗氏的这一做法,从几个方面来说都是不得人心的,甚至可说遭到族内的公愤。在《梧塍徐氏家谱》中,族人修谱时就削去了罗氏,甚至把罗氏所生之子徐岘也附在侧室金氏名下,这决不是由于修谱者的疏忽和遗漏。另一方面,“宗谱”中却载有周氏为霞客之妾,并详细地记载了周氏所生子李寄的生平事业。这就是徐氏族人对罗氏嫁妾行为所作的无声抗议。再有沙张白给李介立的“复姓书”中称“内叔周公茂之母徐节妇,霞客之女,而足下亲姊也。拳拳语其子,以足下为其嫡弟,嘱明其所自来,有聂政姊之遗焉。”徐霞客的长女徐节妇尽管是一位受过封建礼教熏陶极深的人,也对罗氏出妾从思想上持反对态度。她在父亲逝世时,已是二十多岁的人,虽已出嫁,但对家中所发生的一切是完全清楚的。后来,她不仅把周氏母子被逐的不幸遭遇告诉了儿子周公茂,而且还关照儿子要对这位“未能归族”的同父异母弟“执甥舅之礼”。以此可见,即使在节妇这类人眼中,徐霞客与周氏的结合也是正常的。周氏孕而被逐,不仅徐氏族人知道,四乡八邻的群众也清楚,沙张自在书中说:“足下为霞客先生之嫡子,以母出嫁,母夫人知之,足下知之,今则行道之人皆知之矣。”这可说是当时尽人皆知的事实。由此可见,不论族内族外的群众对周氏和李寄给予的是深切同情和不平。
纵观徐霞客一生,在婚姻上,基本上是处于悲剧之中。许氏的天亡,造成了他中年丧妻的悲痛。继室罗氏的妒悍,带来了他后期婚姻的不幸。侍妾周氏孕而被嫁,更使徐霞客后期婚姻中出现了失妾失子的悲痛,徐霞客在封建礼教的束缚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被抛进苦海,却无法相助,留给他的只能是内心的创伤和悲痛。在罗氏的逼迫下,他失去了家庭的温暖,他惟一的乐趣就是寄情于山水。在完成子女的嫁娶之后,他离开自己的家乡,迈上了万里远征的西行探寻江源之路!
(载《江南论坛》1998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