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在禾禾酒坊的一个包间,两个曾经厮打在一起的人坐了下来。
临来之前,牟江去见了石方,得意扬扬地嚷着程拾翰投降了。石方爱答不理的,不会是诈降吧。牟江说程拾翰请他喝酒了,明摆着服软了。石方提醒他别掉以轻心。牟江不愿看石方拿出老大的派头,拍拍屁股走人了。
石方早有谋划:如果程拾翰向牟江赔礼道歉,想方设法把过程录下来,放到网上,彻底寒碜寒碜这个对手。程拾翰不是号称正人君子吗?到头来向一个无赖低头认罪,那可就有热闹看了。不过现在他可没有这个闲心了。庄成携画逃走,眼看着耗费了几年的心血付之东流。可恶!可恶!再想想与程拾翰的较量,明里暗里,多个回合下来,对手是稳扎稳打,愈战愈勇,自己则节节后退,穷于应付。如果“凡高计划”再有个闪失,他真的就输不起了。还有姜橙子,板上钉钉投奔了程拾翰。柳立立却与自己渐行渐远。尤晓晴嘛,只可风花雪月,不能肝胆相照……难道,自己真要一败涂地?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决定把贾杨从方圆书社抽出来——该是大把动用银子的时候了。贾杨最值得炫耀的就是两进两出监狱的大门。跟踪程拾翰、在德道书店配送中心蹲坑的两个家伙,都是他联系找的人。必须对这个家伙委以重任——有钱能使鬼推磨。
回到禾禾酒坊的这个包间。
程拾翰拿起一壶“禾老酒”,把牟江的酒杯斟满:“牟经理,我们是不打不相识呀。”
牟江赴宴之前尽管得意忘形,此刻也是心怀戒备,看到程拾翰一脸的诚意,有点发蒙,连忙应话:“算是吧。”
程拾翰把自己的酒杯也倒满,举起来:“我们先干了杯中酒,有什么话都可以放到酒后再说,怎么样?”
“好,痛快。”
两人没有碰杯,举杯各自干了。
“牟经理如约而来,我很高兴。”
“客气。”
“牟经理是来听我道歉的,对吧?”
牟江听了这话,有点犯嘀咕,轻轻哼了一声。
“牟经理,你真认为……那天我错了?”
牟江翻着眼珠子:“这话……我不明白?”
程拾翰笑了笑:“还记得那天你冲我喊的什么吗?”
牟江想了想,没有说话。
“相信你忘不了。那天晚上我是打了你一拳,但其实呀,不是在打你,而是正如你说的……我在找死。我以为给你那么一下,你当场就捅我一刀,或者给我一枪,我一命呜呼算了。那些天,我真是不想活了,就是还没想好,怎么个了断法。”
牟江搔搔头皮,有点糊涂了:“好死不如赖活,你真有什么想不开的?”
“事不遂愿啊。但是,你不成全我,让我活到了现在。所以,应该是你的不对了,你要向我道歉。”
牟江大笑,大着嗓门:“绕来绕去,我还得给你道歉,有点意思。”
“其实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有个小品说得好,缘分啊……来,再喝一个。”
“好,整一个。”
两人对饮,程拾翰又把酒给满上了。
牟江眯缝着眼睛,话多了起来:“想不到啊,你这人挺对我路的。”
程拾翰一听,又拿起酒杯,牟江也不示弱。两人就又干了一杯。
“牟经理是个生意人,但有一事却令人费解……我是你的客户,一年的印刷费,包括杂志、报纸、样本、日记本、企业挂历、台历,至少100多万吧,你何乐不为?可你放着钱不赚,总跟我这个客户过不去……”程拾翰摇摇头。
牟江瞪大眼睛:“100万……一年真有那么多?”
“100万是少的。我给你算一下,现在一期的《德道纵横》,连印刷到邮寄,都从你那里走的,一期将近四万,还不算最后的合订本,一年就是50万。去年印的样本10000册,一册20元,就是20万。还有报纸、挂历、台历等,如果我把各个产业公司的商标、广告等印刷品都放到你那里,一年300万,不在话下。”
牟江眼里闪出亮光:“嗯,应该……也是的,你说我们哥俩斗的哪门子狠呀。”
“光顾着说话了,吃菜。”
牟江夹了一口菜放到嘴里,品味着:“味道不错。”
程拾翰也吃了口青菜,说:“牟经理很有艺术眼光啊,那个插页一点都不色情,就是有点情色。”
牟江自我解嘲,干笑两声。
“幽默,幽默,太幽默了!”牟江兴致高涨起来,“来来来,换大杯。”他拿过来喝啤酒的玻璃杯,先给程拾翰的杯子倒了一多半,然后是自己的,“干一个。”
两人就干了一个。程拾翰拿过那壶酒,晃了晃,放在一边,叫服务员又去拿了一壶过来。
“还是你说得对,不打不相识呀……就这么定了吧,你把你们集团的印刷品都放到我那里,我一定保证质量,按时交货,没说的。”
程拾翰摇摇头。
牟江有点急:“你刚才可说得好好的。”
“我的杂志都被停刊整改了,哪敢再印。”
牟江一拍桌子:“这个好说,好说,一句话的事。你们整改得也差不多了,我明天就打电话给我那哥们……”
“牟经理,何不现在就让整改结束,也算是给我们来个下酒菜。”
程拾翰拿出一张照片,给牟江看——上面是一辆车的车牌号。
“这是我的车牌呀。”
“确定?”
“确定。”
“再看几张。”
接下来的几张,有奔驰撞到一个拾荒者、拾荒者人仰马翻、奔驰倒车、开走的。牟江什么都明白了。
“送我的?”
“小小的见面礼。”
“爽快。”
牟江拿起桌上的手机,找出一个号码按了一下:“是我,牟江。我说哥们……”他瞥了一眼程拾翰,“德道集团的那本杂志……我?菩萨心肠?本来嘛。”他放下手机,“成了。”
“牟经理为人豪爽,这杯酒我干了,你随意。”
“那怎么行……”
两个人就又干了一杯,但牟江已显醉态了。
“听说牟经理的画廊经营得不错,仅次于东方画廊。”
“我的画廊跟东方画廊比,根本就不差。要不是我老子出了事……不说他了……石方那小子,喜欢造假。我的画廊里可都是真的,就是贵点儿。你不知道,现在许多人买画,不是为了挂在自家墙上,都是送人的。现在的画廊跟酒店一样……”
程拾翰点头,说:“石方是我的老同学,牟经理如果有事找他,我可以搭桥。”
“你的老同学,对你可不怎样啊。”
“牟经理,你这是酒话了。”
“我一点也没喝多……告诉你吧,他恨你,咬牙切齿的。”
“我不信。我和石方是多年的老朋友。”
“屁。他老婆跟他离婚是因为你吧?哈哈哈,行,有本事。为这事,石方闹心死了,也可以说是郁闷……女人呀!再向你透露一点,把你们书市从那个……科技宫挤出去,还有这次让你跟我说‘Sorry’,都是他的点子,嘿嘿……他还让我把你录下来,我不能那么干,坚决不能……那太下三滥啊。”
“牟经理仗义,我再敬你一杯。”
“来,再干一个!”
当程拾翰放下酒杯后,牟江则把脑袋放到了桌子上。程拾翰扒拉了他两下,没有动静,拿起桌上的手机,按了一个号码。
两分钟之后,小马和姜橙子走了进来。三个人把牟江扶到沙发上躺下。小马从兜里拿出两盒录音带递给程拾翰。
“一字不落。”
“给石方打过电话了?”
“打过了,他说就在附近,很快过来。”
“我们撤吧。”
程拾翰临走,悄悄把一盒录音带放到了桌上。姜橙子看到了装作没看见。他不让她送,独自走了出去。他踉跄着走过马路,险些跌倒。他扶住身旁的一棵树,身体还在晃着。一对恋人厌恶地看着他,避开了。这个时候姜橙子从酒坊里跑出来,赶到他身边,扶着他。
“拾翰,没事吧?”
他感到一阵恶心,俯下身,呕吐起来。她连忙拿出面巾纸,要为他擦嘴。他颤抖着摆着手,让她离远点。
“你别过来,别过来。”他的声音异常冷酷、蛮横。
她不敢过去。
又是一阵吐。
翻江倒海。
最后,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她马上过去要把他扶起来。他甩开她的手,两手掩面,泪水夺眶而出。
“拾翰,不要紧吧。”她蹲在他身边。
他好像没了力气,靠着她。她把他的嘴角擦干净。
“拾翰,我知道你难过,我懂你的心思……回家吧。”
“好。”
“我扶你,使劲。”
“好,我们回家……”
她轻轻吻了他一下,为方才的“我们回家”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