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一个星期后的一天下午,阴云密布,一场大雨正在酝酿着。
前台服务员交给程拾翰一个信封,拆开来,从里面掉出一盒录音带,与他那晚留在饭桌上的一模一样。他让高希金借了一台复读机,把盒带放到里面听。奇怪,什么声音都没有。又听了一遍,除了磁带走动时发出的细微吱吱声,再无别的声音。什么意思?他绞尽脑汁,后来猛地醒悟过来:石方听了录音之后把声音洗去了,再把空白带送了回来。这盒空白带表明——两人过去的恩恩怨怨统统洗去了,谁也不亏欠谁的。他们从未见过面,也从未说过话,没有友谊,没有隔阂,没有包袱,没有愧疚。
他们是完全陌生的两个人了。
这样也好。
不,最好。
程拾翰想通了,轻松了许多。离开办公室,去集团总部找李维励,恰好后者也有话对他讲。
“董事长要回来了。”
李维励请他坐下,将于德水“出走”的前前后后讲了一遍,以及陈怀丙送给牟东海那幅140万的山水画不过是个赝品等等。两人都很高兴。但程拾翰说了一个情况,又让他们皱起了眉头。昨天晚上拾林师傅告诉他,有伙人在烧烤城喝酒,嚷嚷要帮着德道房产公司拔掉几个钉子户。程拾翰担心房产公司动迁不力,许臣铤而走险搞那种暴力动迁。李维励认为问题严重,马上去找陈怀丙了。
程拾翰来到办公室,躺在沙发上,想象着石方此刻在做什么,还有王天乐……结果,他的脑子一片空白,仿佛那盘被清洗的空白带。
下雨了。电闪雷鸣,大雨滂沱。办公室瞬间暗下来,黑如夜晚。他闭着眼睛,想把过去一段时间的事情归拢一下,理出头绪。但过去也被拉闸停电了,一团漆黑。他站了起来,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雨。渐渐地,他想起了当年的那个雨夜……那场夜雨一直下着,在他的心里。不知过了多久,他决定:要让那场雨停下来了。
他走出了德道大厦,又像当年那样走进了雨中。
姜橙子看到他站在门外,又惊又喜,直到看到他的头发湿漉漉的,才跑去洗手间拿了毛巾给他。他胡乱地擦了两下。拽过毛巾,让他站近点,轻轻为他揉擦着。
“冒这么大的雨跑来,什么事呀?”她用手捋了捋他额前的头发,“这小伙儿,真酷!”
“想你了……也饿了。”
很快,一碗热腾腾的汤面做好了,里面还有大虾、鱼丸、蟹丸,飘着香菜末。他一阵风卷残云。当他放下碗筷时,她递过一杯漱口水。
“我买了一张碟,记录一些狼的生活,画面非常美,你陪我看啊。”
“好。”
两人从厨房转移到客厅,坐到沙发上看起那张碟。关了吸顶灯,只留背后的壁灯,那微微的光亮与电视里的光线既烘托又迷离,偶尔闪电又参与进来,两人视线里的光,交融着丰富的、多彩的内容。
不一会儿,黝黑的画面上出现了一群狼,它们跑向山冈,那里月光如洗,慢慢地,它们站定了,长幼有序,高低错落,披着清辉,冲着圆圆的月亮嗥叫。
时高时低。
凄迷。
孤寂。
委婉。
温柔。
祈求。
呼唤。
嗥叫……
“狼为什么要向着月亮嗥叫呢?”她问。
他的心颤了一下。他想到那也是一个夜晚,赵小鱼也问过类似的问题,还希望两人一起看狼嗥叫的画面。
“想什么呢?”她又问。
“我想,狼奔波了一天,一定很疲惫了,也很孤独,可能还很恐惧吧,身边藏龙卧虎的。它们嗥叫,是一种倾诉,一种歌唱,也许是一种哭泣……月亮,圆圆的,远远的,干干净净,不会伤害它们,也不会威胁它们,让它们感到安全和慰藉吧。我也想这样嗥叫。”
“那我想听听。”
正说着,窗外一声霹雳,闪电发出森冷的蓝光。她捂住耳朵。他伸手轻轻抚摩了几下她的脸。她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他把身子转向她,将她揽在怀里。
又是电闪雷鸣。
她享受着他的热吻与爱抚,喃喃地语无伦次:“拾翰,我的爱人……我的……”
他的双唇滚烫滚烫的……她抱着他,双手在他后背由轻轻抚摸变成了用指甲用力地抠。用力。所有的爱,所有的恨,所有的等待,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疼……都集中的在了指甲上,通过它,进入他的皮肤。他疼了,呻吟了一声。她更加用力。她要让他的疼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雨停了。
电还闪着。
雷声渐渐远去。
她的头发乱了,有几绺贴在前额上,眼角慢慢流下两行清泪。他俯下脸,吻干了那咸咸的甜美之泪。
两人相拥而眠。突然,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他马上拿起来。她也醒了,不让他接。
“别说话,是李总的……”他听着,脸色严峻起来,放下手机,起来穿衣服。
“发生了什么事?”
“许臣那个混蛋,贼胆包天,雇了有黑社会背景的人动迁,今天晚上打死人了……我要去大厦。”
“我送你。”
他按住她:“乖,好好睡觉,等我回来。”
他一转身,她从后面搂住他。
“好了好了,再闹我就走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