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的下午,外面的阳光火辣辣的,德道集团总部大会议室,空调送出冷飕飕的风,让大家不寒而栗。这里,再一次坐满了总部经理人和各产业公司管理团队成员,房产公司和书店的部门经理也列席会议。李维励因为有病请假了,使得他和于德水的两个空位格外醒目。会议的主要议题已经过半,先由陈怀丙介绍了德道书店配送中心失火的一些情况,现在要宣布对责任人的处分决定了。
鸦雀无声。
王天乐看了一眼与会者,严肃地说:“鉴于前面所陈述的大火造成的损失,和作为总经理所应承担的责任,现在宣布对程拾翰的处分决定:一、免去程拾翰德道房产公司总经理的职务,由陈怀丙代理总经理;二、免去程拾翰德道书店总经理的职务,由柳立立代理总经理;三、保留程拾翰德道集团总裁助理兼企业文化部部长的职务,但自今日起,停止工作,反省检查……企业文化部的工作由赵小鱼负责。”他停顿了一下,“处分决定宣布完了。”
话音未落,会议室就炸开了。
陈怀丙拍了两下麦克风,强调着:“大家肃静。今天招集这么多的经理人开会,目的就是希望大家引以为戒,重视安全生产,减少……不,是杜绝此类事故的再次发生……大家有什么意见和建议,可以畅所欲言。”
汪洋马上举手发言,但他提出的却是一个疑义:“这个处分决定我认为不符合集团的经理人任免制度。我记得很清楚,免去集团公司主导产业公司总经理的职务,必须经过集团董事会讨论决定。房产公司是集团主导产业公司,程拾翰是总经理,免去他的职务,是不能由集团三个副总裁所能决定的,即使是董事长授权了。”
陈怀丙和王天乐互看了一眼,都有些尴尬:这个竟给忘了!
孙正又说了:“我也说点意见……我认为现在还不能把美术馆油画的损失放到事故的责任中去。这些油画到底价值多少?个别媒体报道是价值上亿,可董事长曾说那些画是垃圾,在座的许多人也都有耳闻吧。垃圾能值几个钱?现在画没了,又没有请专家鉴定其价值,暂时可以不考虑其损失。否则就会放大程拾翰的责任。还有一点……大家是不是可以这样想,如果那些画真的价值连城,却存放在了配送中心,说起责任来,那也应该追究一下当初的决策者。”
这话犹如一块石头落入水中,立刻激起了波动。与会者开始小声打听到底是谁决定把那些油画放到配送中心的。
程拾翰安静地坐着,左边是赵小鱼,此刻她显得格外平静。金秋颖挨着她坐,静观事变。高希金和柳立立坐在他们对面的后两排,神情都有些紧张。
陈怀丙又拍了几下麦克风,说:“大家静一静,孙部长的意见集团会考虑的。我们这次会议的主题,就是希望大家能够从这起火灾中吸取教训。”
赵小鱼慢慢站了起来,说:“我觉得这个处分决定是不公正的。我上午去了有关部门询问这起火灾的原因,他们还在做最后的研究,但现场勘查到,火不是从一个点上着起来的,而是好几个点。一个路过的目击者证实了这一点。初步判定……可能是有人故意纵火。”
与会者听到这里,不禁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因为配送中心仓库里有一个房间存放着油画,有关部门初步认为,一是纵火者对集团或者某个人怀恨在心,故意放火;二是纵火者可能采取了调包计,把画偷走了,放上假画,然后纵火,造成真画被毁的假象。”
这个时候,陈怀丙有点沉不住气了,心里连连抱怨石方,聪明反被聪明误。他一直反对调包后再放火的。唉,说什么都晚了!可是,他暗暗提醒自己:这个时候,不能乱了方寸。
赵小鱼继续说:“因此说来,这个处分决定有失公允。而正如孙部长方才提到的,如果那些油画真的价值连城,当初的决策者才是最大的疏于管理。”
柳立立兴奋地盯着赵小鱼,向她竖起大拇指。
王天乐瞥了一眼陈怀丙,表态了:“我请各位经理人注意,不要感情用事。我们召开这个会,不是以处分程拾翰为目的。这起大火难道不应该引起我们的高度重视吗?即使它是一起纵火案,原因还是我们管理不当,用人失误,让不法分子钻了空子。从房产公司暴力强迁打死人,到配送中心着火,祸不单行。这一切都说明,我们的管理是出了大问题的。当然,我们的决定可能操之过急了,但急有急的道理。如果不当机立断,让大家高度重视,各负其责,说不好哪天……哪个公司还会捅出大娄子。”他说得掷地有声。
会议室陷入了沉默。
但沉默只维持了几十秒钟,柳立立站了起来,说:“关于那批油画是这样的……四年前的夏天,是我提出撤销美术馆,把空下来的营业面积做出租的。这个想法得到了当时书店的代总经理陈总的支持……是吧,陈总?”
陈怀丙说:“是。但你说的与今天的会议有什么关系?”
“我认为有关系。方才孙部长说,‘如果那些画真的价值连城,却存放在了配送中心,说起责任来,那也应该追究一下当初的决策者’对吧,孙部长?”
孙正点头:“对,我是这么说的。”
“那么这个责任……应该承担的人就不用我再重复了。因为我是撤销美术馆的建议者,我也有责任,至少是没有认识到那些画的价值,算是有眼无珠吧。还有……”柳立立滔滔不绝地说。
陈怀丙声色俱变:“你还有多少?”
“还有一点了。”
大家笑了。
“如果集团的这个决定,也就是免去程拾翰德道书店总经理的职务,不更改,我现在就提出辞职,并恳请集团领导立刻批准。但我要声明一点,我不是为了逃避有眼无珠的责任。”
柳立立坐下了,高希金站起来了,说:“我叫高希金,是书店的综合办公室主任,我也表个态,如果集团不更改对程总的处分决定,我现在也提出辞职。”
这下,会议室里热闹了。
陈怀丙无论如何也没料到,会议的主题竟然掉转了方向。再看王天乐,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笔记本电脑,等于是硬按公鸡下蛋——指望不上。难道这次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在决定召开会议之前,他和王天乐商量了一下议题,虽然没有明说,却是心有灵犀,一拍即合:借助这场火,把程拾翰彻底拿下,烧成灰。机会难得呀!于德水不在,李维励又病了,两人合力扳倒一个程拾翰,将不费吹灰之力。但是,一个汪洋跳出来捣乱,加上孙正节外生枝,再有赵小鱼、柳立立、高希金……局面大乱。
程拾翰一直两手交叉放在胸前,靠着椅背,纹丝不动。这时感觉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才慢慢腾出手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电话,随后是一条短信:“你女儿在我们手里。今天必须交出那些油画,否则后果自负。记住,不许报警。”
他想了想,站起来,说:“对不起了,诸位。我女儿病了,我要送她去医院。”
陈怀丙忙说:“拾翰,你这个时候离开,不好吧?”
他微微一笑,说:“陈总,我觉得吧,这个会议很重要,但我女儿的身体更重要。我必须离开。”
王天乐看着他,说:“拾翰,你再坐几分钟,会议马上就结束了,我开车送你过去。”
“谢谢,不用了。”程拾翰轻轻拍了拍赵小鱼的肩膀,又看了看金秋颖,低声说,“你们谁也别动。”
程拾翰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会议室。他来到办公室给姜橙子挂电话,告诉她自己麻痹大意了,小白被人绑架了。姜橙子听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橙子,你马上去接我妈妈,她不能……明白吗?”
“我这就去。拾翰,要报警吗?”
“我还没想好……”
“那怎么办呀?”
“会有办法的,你先去吧。”
他放下手机,正想给小马打电话,门开了,进来的正是小马。小马告诉他,这几天拾林师傅一直派人在幼儿园附近保护程小白,但被劫持者看出来了。今天劫持者故意在对面楼搞了一个抢劫,把派去的人给吸引过去了,然后下手将正在荡秋千的小白抓走了。
“我太大意了,我应该把小白送到大连去。”程拾翰追悔莫及。
“他们开着一辆搬家公司的卡车,向郊区方向跑了。因为他们的行动暴露了,所以我报警了……拾林师傅也过去了。这种情况下,小白应该是安全的。”
“但愿如此。”
“走吧,我先领你见个人。”
小马把程拾翰领到小会议室门前,请他进去。
他走了进去,一眼看到李维励坐在一把椅子上,微笑着指了指背对着他们的一个人说:“这位先生有话跟你说。”
那人转过身来——他戴着个大墨镜。
“先生,你找我?”
那人把墨镜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