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程拾翰指挥一队人马将那批油画从跆拳道馆搬出来,存放到一家银行的金库。回来,他又与于德水进行了沟通:一是“新新四合院”开盘大卖,金秋颖在房产公司算是坐稳了,他可以撤出了;二是赵小鱼现在能够独当一面,可以提拔为部长了。于德水同意了,嘱咐他抓紧构想美术馆的重建方案。
走廊里没有开灯,暗而悠长,像没有尽头的隧道。走过一直空着的金秋颖的办公室门前,他站住了,听到里面窃窃私语,又猛地爆发出一个女人的笑声,尖锐、短促、戛然而止,仿佛那笑声被一刀劈去了,只剩冷冰冰的刀锋,一闪。
他不寒而栗,浑身落了一层霜似的。
打开自己办公室的门,他环顾了一下,眼前竟幻化出了赵小鱼坐在那把椅子上的模样。他默默地把钥匙放到桌子上,它立刻闪烁着金灿灿的光,格外扎眼,于是,急忙去用手掌扑灭那光芒,却像被烧灼了似的,手心发烫。
他走到窗前。天空就像一个硕大的银幕,放映了一些过往的影像:风来雨去、春花秋月、阴晴圆缺、潮起潮落、人鬼情未了……
这个时候,门开了。来人径直走到他身边。
“窗外好看吗?”
“不好看。”
“那为什么总看?”
“因为没有什么好看的。”
“那就看看我……我好看。嘿嘿。”
“这个房间就要属于你了……”
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赵小鱼。赵小鱼回身打量了一下房间的格局,快乐地说,这里的一切都会保持原貌。她喜欢他留在办公桌上、沙发上、茶几上、衣帽架上的味道。
“你身上有股绿茶的味道,这个房间也就有了。”
“不是绿茶的味道,而是洞穴的味道。”
“别吓唬我……我想让你请我吃饭,但不是麻辣烫。”
他笑了,想起那次麻辣烫引发的艳照风波。
“理由嘛,祝贺我成为你的接班人……”她狡黠地笑着,转动着黑眼珠。
晚上,他先回家冲了个澡,换了身休闲装,来到禾禾酒坊二楼的一个小雅间。她迎上来,以一身黑色、低胸的晚礼服亮相。他立刻清醒:自己落入了陷阱。这个场面让姜橙子看到了,跳进十次黄河也洗不清了。
果然。
菜上来了。
酒倒上了。
蜡烛点上了。
服务员退下了。
一切都是精心安排的。
两人饮酒吃菜,各怀心事。一个想,如何从这种情调中抽身而退;一个想,怎样才能软化那颗冰冷的心。想着,想着,一瓶红酒悄然过半。
“工作上的事,再放一放好吗?”
她的声音柔得像缎子,碰过来,温润的顺溜。他笑了笑,努力抵抗着那顺溜在身体里的上蹿下跳。
“我再敬你,敬你对我的关爱、教诲,还有宽容。你的好,小鱼今生今世,永不忘怀。”
“小鱼,我们已经达成一致了……今生今世,做好朋友。”
“达成一致……什么时候?你有合同还是我有契约?”她一本正经地说,却又歪着脑袋,像小鸟似的。
“小鱼……”
“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想听。我要说的是,我必须追求我的爱情。我不管你现在心中到底有谁,只要我心中有你,我就会爱你。”
他决定撤,不能再耽搁了:“我看你也喝好吃好了,我去结账。”
“已经签完单了。”
“算我欠你一次。”
“那你就用感情来还,我有时间等……这样吧,我为你读首诗吧。”
“好吧。”
赵小鱼看着他,轻轻吟诵: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他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当你走近请你细听
那颤抖的叶是我等待的热情
而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
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那不是花瓣
是我凋零的心
一时间,这首《一棵开花的树》枝叶缤纷,其中的一片刻着他的记忆:如果她一直昏迷下去,他就会一直陪着她,弥补自己对这个女孩的亏欠。
“拾翰,你为我读了一遍我就记住了……”
“你说什么?”
“你为我读了一遍我就记住了……怎么啦?”
“我读的时候,你还昏迷着!”
猛地,她意识到说漏嘴了,难堪而窘迫。
“赵小鱼,你玩笑开大了!”
“我没开玩笑,我是昏迷过去了,只是第二天早上就好了,我只想看看……”
“你这比恶搞还要恶毒。”
她璨然一笑:“就算是恶搞,也没因为一次昏迷而引发一场血案吧。”
他被她的孩子气逗乐了。
“你吓死我了,刚才。”
他立刻绷住面孔。
“又来了,你!”她露出乖巧的模样,“好了,别生气了。我躺在床上装昏迷容易吗,要不,你试试?”
“好吧,我这就回家昏迷去了。”
“你别动,我喊了。”
两人对视,久久的。
烛光跳跃着,在他们的眼睛里燃烧着。
“拾翰,别离开我,就像席慕容的一句诗——爱我,趁我还年轻。”
他站起来,走到她跟前,把她抱在怀里,俯下脸,热烈地吻了她。
她浑身战栗着,品尝到了这个吻的恐惧。可是,她顾不得这些了,恨不能把自己化成一汪清泉,被他吮吸,干干净净的。于是,她的手臂勾住他,死死的,要长在他的身体里。
哪怕就一刻。
一刻过去了。
“小鱼,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好好爱你。但你现在放过我吧,要不然……我们谁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下辈子……下辈子在哪儿呀?”
“……”
“你告诉我,我现在就去等你。”
“小鱼,如果你真这么想,那我们都从德道大厦18层跳下去,就到了下辈子。”
她潸然泪下——她和他之间,是一根不开花的蜡烛,把心烧了,流淌着美丽的热泪。
“拾翰,那我们这就去下辈子吧……你敢吗?”
“敢。”
“不,拾翰,不不不……拾翰。告诉我,这辈子,你爱过我吗?”
他再一次抱紧了她:“爱的……小鱼,但我不敢爱。因为我不是你想象的程拾翰……也不是我自己希望的程拾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