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上,当小马把方今雅送回家的时候,柳立立和赵小鱼也在大街上分了手,柳立立打车到“曼哈顿社区”——石方的一个住所。
前些时候,她和石方闹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别扭。他叫她“小丫头”——她最讨厌别人这么称呼她了,尤其是从他嘴里说出来。这之后,他出国了,东一趟西一趟的,两人一直没有聚在一起。
石方叫她“小丫头”事件,发生在为程拾翰归来而举行宴请的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石方在家里落寞寡欢,坐在客厅沙发的一角,摇晃着高脚杯里的一点残酒,发呆。下午的时候,金秋颖在电话里通知他,姜橙子做东,要为程拾翰接风洗尘。他一听,不大高兴了。这样重大的事情,竟然才告诉他。他不好明着表现出来,只好说自己有点感冒,改天吧。
金秋颖岂是他想象的那么容易对付,马上说让他好好休息,把病养好,过些时候他再做东好了。他哼了一声,猜到了金秋颖的如意算盘:既通知了他,让他无理可挑,而他最好又不到场。他回到家里,郁闷,不想吃饭,浑身不舒服,似乎真的感冒了。他对柳立立说,老同学的聚会有意躲着他,就是妒忌他如今的成就。柳立立没说什么,吃完饭到书房去翻一本新买的《优雅》。其实,她很清楚他的心思。自从程拾翰回来后,陆陆续续地,他向她讲了一些往事,尤其是情场上的恩恩怨怨。她窥出他的心虚——虽然与姜橙子离婚了,终归还是害怕她投奔了旧情人的怀抱。她冷笑他的这种心理,坐视旁观。
她一边翻着书,一边留意客厅里的动静,见老半天了还是鸦雀无声,便抱着书出来,坐到他身边,敲打了一句。
“自斟自酌没意思吧?”
他马上找到了台阶:“有点……这个金秋颖,两边都讨好,既通知了我,又想让我回避,哼,回避……”
“回避理由?”
“担心程拾翰见到我会尴尬吧。”
“不会吧,我看程拾翰挺男人的。”
“你懂什么是男人?”
“我是不懂,所以才上当受骗。”
“被骗是一种幸福,就像月夜下围炉小酌,迷迷糊糊,甜蜜的微醉。”
“那你说说什么是男人吧,我洗耳朵了。”
“男人嘛,野心的产物。明知道前面有火,冲不过去了,也不坐以待毙。赴汤蹈火是男人的专有名词,不,是像我这样的男人。”他把酒一饮而尽。
“那你认为王天乐、程拾翰就是缩头乌龟,不敢冲了?”
“不是不敢冲,而是冲的方式不一样。如果前面发生大火了,王天乐会找到一桶水,拎着冲过去,说明他考虑太多,往往耽误时机。至于程拾翰嘛,他本身就是一团火,可能大火还没有烧起来,他自己就燃烧了——这种人顶恐怖。他会把别人也一同点燃起来。不行,我必须去瞻仰瞻仰那个回头浪子。”
“哼,是想目睹一下姜橙子与程拾翰重逢时……惊涛拍岸吧?”
“对,我就蹲在岸边,被惊涛拍扁。你痛快了?小丫头!”
“我不是小丫头!”她喊。
“小”带有歧视,“丫头”更低人一等了,她弱小,却有独立的人格。
柳立立的目标是成为一个职业经理人。这一点,她与赵小鱼迥异。赵小鱼活泼、快乐,渴望浪漫的爱情,尽管努力却不是奋力拼争的那种。她家境一般,不能“啃老”,只有靠自己打拼。她勤奋、理智、沉稳,希望爱情也是那种真情实感的,从精神到物质,看得见,摸得着,实实在在。
她成为德道书店二楼店面经理不久,有个理书员来找她,掐着书单子,说是有个读者想买的书,店里一本也没有,丢死人了。她见所列书目都是三联、中华书局、商务印书馆的,就去跟读者讲,可以从出版社订购,或者到别的书店帮助查找。读者同意了,在一张只有联系方式的空白名片上龙飞凤舞了两个字:石方。
没过几天,书店发生了一场地震——方今雅辞职了。她心情低落,却不妨碍为石方东跑西颠地找书。他开着宝马如约而至。他诚心诚意,为了今后还好意思麻烦,请她吃顿便饭。她本想婉拒,话一出口变成了“好吧”。他果真是很好意思,书单子也就在两人手中传来传去,传成了时装表演的、音乐会的、电影院的、投资讲座的、网球比赛的、车展的……各种门票。当然,每一次他都搞得很神秘,生怕别人看到他和她在一起似的。
一次去望北楼喝茶,他说南方人精明,做书店也是精打细算,把卖场变成了相关多元化——音像制品、文具、电子产品、集邮册,还引进了眼镜店、培训机构,甚至药房,等等。“南方人的眼里寸土寸金,北方人大手大脚的,就说德道书店吧,书架再紧凑一些还可以多摆书,那些不赚钱的摆设要统统砍掉。做生意要学会把空气都攥出水来。”她说:“我们美术馆就没人看,还不收门票,真成了摆设,于德水说有些画搓吧搓吧就是垃圾。”他面授机宜:“领导不喜欢的,赶紧撤,腾出的地方搞出租,一年最少四十万的利润。”他还说有个朋友是做音像的,一直想进书店,愿意给他们两家搭个桥。她说太好了。
不日,她照方抓药,形成了一个撤销美术馆的方案。想不到,代总经理陈怀丙当场拍板,说把那些小幅的摄影、版画,还有几个雕塑,放在大厦的地下室,那些油画嘛,尺寸比较大,放到配送中心,那里闲房多,还有人看着。
不久,德道美术馆从书店里搬出了,石方的朋友老袁把音像制品摆了进来。她被提拔为业务部经理。陈怀丙不在店里时,她就是负责人了。但她对陈怀丙还是一肚子的不满,总拿她与方今雅对比,一比就比出了云泥之别。
一个周末,他带她去逛东方画廊,看了一会儿,有人过来叫他石总,请他签字。她盯着他。他尴尬地笑了一下。此前,他告诉她,他是在一家外贸公司混事,跟领导处得铁,赚了点银子,添了座驾。
她跟他来到二楼一间宽敞的办公室。
“发现别人的隐私,有一种快感吧?”他说。
“这不叫隐私,是秘密……快说,还有哪些不可告人的?”
他笑嘻嘻地说,这是与一个朋友开的,赚点零花钱。她知道他打了埋伏,也不想一次就刨根问底,笑了笑,当听了个传说。
“你方才说要领我去看一家非常有特色的书店,新开的吗?”她问。
“不是,是黑石书店。”
她不屑一顾:“还以为是特有名之类的,这个黑石书店以前都是模仿我们的,东施效颦,没有新玩意儿。当初我也把简历投给了他们,幸亏没去。
他听了哈哈大笑。
“我是实话实说,当着黑石书店老板的面,也不会绕弯子。”
“小姑娘,你已经当着黑石书店老板的面……没有绕弯子了。”
她一怔,气坏了,转身往外走——这个男人的秘密太多了,无法承受。
他抱住她,说不是有意骗她。当他看到她简历上的照片时,一下陷入了情网,再也挣扎不出来。他一直等她来面试,后来才知道她选择了德道书店。于是,他就……就……就捧起她的脸,狂吻。她招架不住了。
后来,她知道他离婚了,妻子叫姜橙子,就直言不讳地跟他讲,不在意他的前妻是谁,只关心——他——最终成为谁丈夫。
再后来,他劝她到黑石书店帮他打理。她说不可以,即使离开德道书店,也要重新择业。话里话外点明一点:绝不仰仗靠山。两人商定暂时不公开恋情,这也是为了她好。她想到以前的约会他总是偷偷摸摸的,夸他考虑周全。
一天晚上,她拿出了“约法三章”:
“一、不干涉彼此书店的经营和管理。”
“同意。”
“二、不许打听对方的有关策划活动和商业信息。”
“没问题。”
“三、不许从对方的书店挖人。”
“这个不能保证。”
“为什么?”
“你现在跟我在一起……夜不归宿,算不算我把你挖来了?”
“算什么算,要算也是我挖你。”
他一一承诺下来。实际上,他总能从她那里获得重要的情报:不是通过闲聊天,就是通过她的香奈儿坤包。在她身上,情与利,两不误。他经常掂量与她的关系,结论就是:划算。
今天晚上,柳立立有些说不出的兴奋。可能这段时间从赵小鱼那里获悉了有关石方、姜橙子、程拾翰之间的隐秘吧,有点像偷窥似的。当然,她也想他了。
他向她展示了从国外买回的礼物:裙子、项链、手袋、香水……一大堆。
她用吻回报了谢意。她去冲淋浴了,穿着睡衣出来时,他拍拍身边的沙发,她就挨过去坐下了,说是有一天差点没向赵小鱼招供了两人的关系。他夸她有做间谍的潜质。她稍显扫兴,说这段时间还是没能见到姜橙子。他笑了。她总和赵小鱼去禾禾酒坊蹭饭,目的是想见识一下这个房间曾经的女主人。她听说他的前妻是个大美人,能里善外,还是个商务礼仪专家,希望赵小鱼找个机会引荐一下,最好是非正式场合的。石方一口答应,但让她有个思想准备,说自己一见到姜橙子顿时矮了一头。此话的注解就是:在禾禾酒坊,赵丹涵说一,没人敢说二;姜橙子说三,没人敢说四。她对他的前妻总有一种不是敌意,也不是妒忌,更不是……总之,感觉有点复杂。他劝她不要与姜橙子放在一起PK,没有一点意义,还自寻烦恼。她偏不,仿佛姜橙子是一面镜子,能照到自己,还能照到石方。可是,这面镜子也真是恼人,总是晃着,刺眼。
他拍拍她的脸蛋,再一次告诉她,姜橙子是情感动物,他是事业型男,所以两人无法走远。
“你是生意型男。”
“生意创造生活,一切繁荣的背后,都是交易的结果……这是我的理论。好了,说点正经的吧,想我了吧?”他说着,两手摸过去。
“不许越位。”
他一把抓住她说:“该越位的时候就得越位,而且要大闹禁区。”
两人嘻嘻哈哈,滚成一团,闹着闹着,她的睡衣溜到地上。他欣赏她的身体,她也愿意承受他的目光。那目光很挑剔。她拿起靠垫,模仿油画《泉》的姿势。他走过去,猛地胳肢起她来,她便丢盔卸甲,任由摆布了。她常听两个做了母亲的表姐感慨,跟老公在一起越来越例行公事了,太恐怖了,做爱成了工作。她可不希望那样,她要快乐。这是她的生活中实实在在的内容之一。这一点石方对她体贴入微,从来没有达到高潮后就倒头大睡的事情发生。
当石方从姜橙子的嘴里听到,她把自己的第一次给了程拾翰时,他的激情立刻被抽空了,失望、羞辱、愤恨、不满,还有说不出的滋味,掺杂、搅拌在一起,向他猛袭过来。他崩溃了。千辛万苦攻克的堡垒早就被别人占领了。何况那“别人”还是手下败将。他对自己发狠:就当她是圣女,供着吧。三年的无性婚姻,他一直精神阳痿着。
一条狗在他的灵魂深处吠叫,也撕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