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拾翰“空降”德道集团三个多月了,在大多数人的眼里,落地平稳,姿势优美。他对《德道纵横》与《德道人》的改版,算得上惊艳。他把《员工之“道”》《狼的团队精神》等开发的课件放到内部办公网的“交换空间”,点击率、下载率遥遥领先,好评如潮。六月初,企业文化部举办了“价值观讲演竞赛”,随后是《德道“秀”动员》,将全集团上上下下都发动起来了,跑到一家俱乐部,尽情展示自己的艺术细胞和创意设计。药业公司的小品《吃错药了》让人笑得前仰后合;陈怀丙、汪洋、金秋颖的职场版“智斗”,比《沙家浜》更有看头和味道;人力资源部和管理学院联袂推出了“新的好还是老的好”微型辩论会,以“老的好”成为胜方让众人大跌眼镜;企业文化部和总裁办合力演出了动画版《狮子王2》的片段,赵小鱼扮演狮子王辛巴的女儿琪拉雅,和流浪狮子高弗恋爱,携手并肩走向草原,突然扭头说了一句“我的爱情,我做主”,全场又是跺脚又是哄笑;于德水也上台了,他用《德道人》的旧报设计了一款马夹穿在身上,获得了最佳创意奖……
总之,企业文化部迅速反弹,等于一只垃圾股被连拉几个涨停板,备受关注。相比之下,其他部门虽都活跃起来了,还看不出领涨的势头。金秋颖并不忧虑,一如既往地按部就班,让她忧心的还是程拾翰与王天乐的明争暗斗。要么速战速决,总是抻着,没完没了的提心吊胆,也不是个事儿。
两人裂痕已现。“新的好还是老的好”就暴露了王天乐的心态,他是导演给于德水看的。这些天他把自己绑在了管理学院,起早贪黑准备学GE的活动,憋着一股劲儿,聚集全力打出一拳,向程拾翰叫板。还有,赵小鱼把一池清水搅浑了。她看出来了,王天乐像猫似的瞄上了这条小鱼儿,而小鱼儿的心思全在程拾翰的身上。抛开两个男人的纠纷,还有姜橙子、白小微……程拾翰成了旋涡的中心。
旋涡之中的程拾翰倒是没有一点的眩晕。
否则,他不会在7月的一个下午,舌战群儒一般,让众人目瞪口呆,感到不可思议,他却仿佛一切都很自然,神闲气定。
这天下午,德道集团总部大会议室,济济一堂,总部主管以上员工、各产业公司管理团队成员,围绕着一个20多米长的会议桌,坐了好几圈——圈的层次不同,级别不同:最里圈的,级别最高,属于狮子、老虎一级的,以于德水、陈怀丙为代表;最外圈的,级别最低,属于松鼠、猴子之辈的,例如高希金之流。讲台前的挂幕上是一行黑体红字:德道集团学习GE纲要和规划。
王天乐站在讲台上,他新理了发,根根直立,刺猬一样,放在动物园里,这发型就有了威慑的姿态。他声音洪亮地说:“我们要用一年的时间,全面导入GE公司的先进理念、管理工具……为集团创业20周年的到来献礼!”
柳立立对赵小鱼耳语,这种虚假的激情学名叫鸡皮疙瘩。赵小鱼吓唬她,说不一定哪天他就去书店当头儿。柳立立说如果那样她就“小鸡快跑”。
于德水扫视了一下与会者,说:“天乐讲得很好。这个‘纲要和规划’有时间、有进度、有检查,也有考核,很全面了。现在开始讨论,还是那句话,开会不能只带着耳朵和眼睛。”
许臣一脸热情,开了头炮:“我很振奋。GE的办法就是高,就说work out吧,把开会的人拉到宾馆,利用三天的时间解决一些管理问题,形式多灵活……我代表房产公司表个态,坚决支持这次的学习运动,让我们公司成为行业内‘数一数二’的,我们要是打个喷嚏,别人就得感冒吃药。”
有人发出笑声,有的说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王天乐回到座位上,胸有成竹,给自己方才的表现打了满分。
这时,程拾翰举手,提出了不同意见:“我们不能照搬GE的一些管理工具。就拿work out来说,对于亏损、员工浮躁、经理人心理承受能力弱的企业,导入它等于让蚂蚁去扛大象搬的木头。”
许臣问:“难道这个Work Out是天方夜谭吗?”
程拾翰回应:“它不是,但容易形成水土不服。假设在书店导入它,就是把员工请到月亮上去Work Out,也不会产生真正的创意和方案。”
于德水的目光找到了柳立立,说:“柳立立,说说你的想法吧。”
柳立立感到所有的视线一齐逼迫过来,有些犹豫,但还是表明了态度:“我觉得……书店现在需要的不是管理工具,而是信心和决策,就是书店到底还做不做,如何做。”
陈怀丙大失所望。
王天乐大失所望。
程拾翰收回目光,继续发言:“Work Out是一个决策会议,需要经理人当场拍板,与会的员工也要具备良好的职业素养。没有经过严格培训的与会者,只能是看热闹,或者是发牢骚和抱怨……我是拿Work Out来说明,学GE不能照搬。”
会议室沉寂下来。大家互相看着,不表态。于德水鼓动大家都谈谈,不许当看客。
陈怀丙扶了扶身前的麦克,发言了:“我觉得拾翰过于保守了。董事长在我们集团就要迈向创业20周年的关键时候,给我们指明了前进的方向。向GE学习就是要老老实实地当好小学生。学GE就要立场鲜明,坚定不移。”
程拾翰说:“陈总对我的批评我接受,但陈总的观点我不能同意。我想借着许总刚才说的谈点看法……许总说要把房产公司做到‘数一数二’,这是一个宏大的愿景,可是这个目标具有可操作性吗?我们房产公司是想在市里‘数一数二’,还是在省里,或者是在全国?为了完成这个目标,有没有一个清晰的规划表?学GE应该切合实际,面对现实,否则就会搞成不切实际。”
许臣一怔,想发怒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只得脖子一横。
高希金挤到赵小鱼与柳立立身后,说头儿简直是个刀锋战士,刀刀见血。
程拾翰似乎有点痛打落水狗的劲头,依然说个不停:“自己咳嗽一声,让别人感冒吃药,只有行业老大才配说这话。如果我们照搬GE‘数一数二’的经营战略,房产公司只有两条路可走,砍掉或者卖掉。因为仅拿房产公司近三年开发建设的总面积来计算,在市里排在第六位,就别提全省,乃至全国了……书店更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会场再次陷入静寂。于德水没有想到会是这个局面,用铅笔轻轻地敲着桌面上的稿纸。上面有汪洋递过来的纸条:程拾翰的意见有可取之处。他环顾左右,笑了笑,说:“大家不要被程拾翰的气焰给压下去呀。”
王天乐挺了挺胸,觉得时机成熟了,恰好,陈怀丙瞥过来一个眼神,传递了大力支持的信号。他说:“我不同意拾翰的观点。不错,书店连年亏损,房产公司还没有做到老大,药业公司也不能算是最好的……但就因为我们还不够强大,才需要一个老师在前面引路。现在,这个老师我们找到了,就是GE。董事长带领大家创业18年来,取得的成就之一就是锤炼出了一只经过考验的、特别能战斗的经理人团队,这个队伍是善于学习的,也是能够创新学习的。学GE的行动表明,我们就是要在学习中找到不足,在学习中取得进步。如果我们把自己看得一无是处,甚至连学习的资格和勇气都没有了,那我们只能走向衰败。”
许臣找到了援军,马上说:“我赞成天乐的想法。我们要拿出特别能战斗的干劲来……不就是个学习嘛,不用婆婆妈妈的吧。”
程拾翰仿佛是拉开了的弓,不发不行:“我想陈总、许总,还有天乐是误解了我的话。我不是反对学GE,而是说我们要科学地、实事求是地学习。例如,管理学院推出的这个学习规划,是用一年的时间完成对GE理念和管理工具的导入……先不说导入GE的管理工具和方法,就说GE的理念吧,它是很好,也很先进,但我们德道集团的价值观就落后了吗?我们集团创业以来形成的企业文化,有着鲜明的个性和特点,没有必要因为韦尔奇而丢了自己的‘传家宝’。德道集团有一只优秀的经理人团队,试问,这个团队因为什么能够凝聚在一起?可能有少数人是为了名和利,但大多数人是被‘以人为本’的旗帜召唤而来。如果我们因为学GE而导入它的理念,如果我们没有了‘以人为本’,那我们工作着的这个企业还有德道的精神气质吗?”
王天乐奋起反击:“拾翰,我刚才说的是‘全面导入’GE的理念,并没有说是用它的来‘全面取代’德道的价值观。”
“两个企业的理念、价值观决定了两个企业不同的血型。‘全面导入’是否考虑过这种血型的不同,产生的价值观冲突,而……”
“当然是考虑过的。董事长选择了GE的道路作为我们的方向标,一定是考虑过了两个企业血型的兼容性。”
“遗憾的是,我没有从管理学院的学习计划纲要中看到这种兼容性。我担心‘全面导入’的结果就是东施效颦。”
“许多时候学习就是要东施效颦的。特殊情况下,矫枉过正也不失一种策略。”
剑拔弩张。
之后,归于安静。
赵小鱼傻眼了:程拾翰这不是舌战群儒吗?她的视线从于德水摇到陈怀丙,再到许臣、汪洋、金秋颖、孙正……似乎全在思考。
哼,沉默是金。装相!
程拾翰打破了沉默:“如果没有充分考虑各个产业公司的经营情况、管理底蕴、人员素质,一刀切地把‘数一数二’战略、六西格玛、流程建设、飞行审计,还有C会议等导入下去,倒是汹涌澎湃了,可企业也就不用干别的了,天天赶着做作业吧。我们不能为学习而学习,因为学习也是有成本的。”
大家听得目瞪口呆。有人小声议论,这个程拾翰,胆大包天。
这个时候,于德水终于发话:“拾翰,我必须阻止你的发言了。我可以明确地讲,我们学习GE的方向是不会改变的。我在这里对管理学院的这个计划先做个修正:Work Out的导入工作就交给企业文化部了……拾翰,你不用急,这是命令,没有商量的余地!散会。”
王天乐回到办公室,脚后跟一个回揣,门“咣”的一声关上。他想不通程拾翰的突然变脸。他想:两人在棋盘山上算是一次交锋,并没有伤了和气;如果《考核办法》真如陈怀丙所言出自他手,就属欺人太甚;而今天更是把刀架到自己的脖子上了。
难道,向于德水投诉他“走穴”赚外快一事被发现了?
难道……为了张扬他有立场?有性格?吸引眼球?赚得人气?
王天乐想不通。
门开了,许臣进来了,他刚刚从陈怀丙的办公室出来。
许臣的态度很明确:“老弟,房产公司可以给你做学GE的试验田。”
王天乐连忙言谢让座。
“你就放心地亮剑吧。大厦公司有陈总坐镇,书店也不像那个小丫头片子说的,还有房产,都是你的大后方,要人出人,要力出力,要钱出钱。我可以把那个Work Out拉到大地方去开,只要老弟你发话。别人,别听咋呼得邪乎,在我面前,不好使。”
“有你这话,管理学院的工作就好干了。”
“晚上咱们聚聚。这工作嘛,有的时候不是在办公室完成的……我再拽上老田,他也郁闷,总觉得背上悬着把铡刀,说落就落下了……唉,当年的电气可是12个产业公司的带头大哥呀!”
“唉,要是田总知道程拾翰的意见是立刻开铡问斩,还不气得跳楼啊。”
“什么,他建议董事长……太嚣张了吧。”
“你千万不能说是我说的。”
“放心,我绝对守口如瓶。”
这句“守口如瓶”又让王天乐想到了去许臣的朋友公司培训的事儿,懊恼自己收了那个红包。原来,年初的时候,在酒吧里碰到的一个女子对他恋恋不舍,频抛媚眼,他不忍心立刻甩了她,但也无意长期缠绵下去,就抱着“试用期”的心理玩个心跳而已。大约过了两个多月吧,那女子不知吃了什么药,找他索赔一夜情的“损失费”,有一次竟跑到德道大厦楼下堵住了他的车门。那时候,偏偏赶上他帮父母买房,钱袋空虚,又担心破裤子缠腿,就收下了那个红包甩给了那女人,算是快刀斩了乱麻。为此,他深有体悟:钱,虽不是个东西,却能够解决许多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