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姜橙子家的书房摆上了一个方桌,上面是麻将。
这桌牌局是杨学果张罗的,他希望王天乐和程拾翰两人坐下来,冰释前嫌,化干戈为玉帛。原先的计划是在他家搓麻将的,金秋颖考虑日后那个石方要是知道了,必又挑理,临时换了地方。
原来,那天会议一结束,金秋颖立马向杨学果通风报信,说他一语成谶,两个家伙真枪真刀,打得不可开交。杨学果分析了一下,说是王天乐不对,他不应该遮着盖着,事先可以征求一下程拾翰的意见。
“拾翰也是的,会下不能交流吗?”她叹了口气,“天乐也顶讨厌,我问过他几次了,学GE都有哪些东西,我也好有个准备。他都是支支吾吾的,说到时候就清楚了。”
“天乐就是担心你和拾翰抢了他学GE的风头……这样吧,周末将这两个家伙叫到家里搓麻将,我这个辅导员和点稀泥吧,你在旁边再勾点缝儿。我想他们不至于死磕下去吧。”
金秋颖同意了,也是想借机测试一下程拾翰与王天乐之间的对抗力度。
这会儿,杨学果在客厅陪着儿子杨秋得看了十来分钟《喜羊羊与灰太狼》,来到书房,只见王天乐与程拾翰,姜橙子和金秋颖,两两对门而坐。王天乐打出一张闲牌,问《德道纵横》能不能给他留两块版面,他弄了篇东西,有关麻将的。程拾翰表示没问题。金秋颖说那今天的饭钱就从稿费里预支了。王天乐很认真地看着手上的牌,说是别看现在玩得开心,那文章可是把麻将骂了个狗血喷头的。杨学果笑了,让他放心,这丝毫不会影响麻将运动,有些批评起的作用就是推波助澜。
姜橙子讽刺道:“那都是你们男人。”
程拾翰说:“男人的一半是女人。”
“这是小说家的观点,踩在高跷上说的,硬撑高度。”
两人拌嘴拌得有滋有味。杨学果暗笑,转到程拾翰身后,看了几眼,夸他的牌艺不错。程拾翰说上海灯塔书局的老板是个香港人,打得一手好牌,有段时间拓展训练就是打麻将,每人发500元,八圈下来看谁的钱多。
“我‘看住下家’的本事就是跟他学的。”程拾翰说着,打出了八饼。
“和了。”姜橙子一推牌。
“不对呀,你刚打出去八饼啊。”
“这叫兵不厌诈。当炮手的滋味很不错吧?”姜橙子得意地说。
王天乐冲着程拾翰哼了一下:“刚才好像有人说最能‘看住下家’的,不是你吧?”
程拾翰笑嘻嘻地说:“下家太狡猾,上家很生气。”
重新洗牌、码牌的工夫,程拾翰说他也弄了个《麻将桌上的管理课》,如果能和王天乐的一起发表,一定挺有看头。王天乐不屑与他打擂台。金秋颖说那不叫打擂台,叫“铿锵两人行”。杨学果没有插言,眼神跳来跳去,留意着桌面上的风吹草动。
程拾翰说:“这打麻将还锻炼身体……你看洗牌的时候,我们四个人八只手,前后左右,往复运动,似练气功,如演太极,对经络、血脉都有好处。”
王天乐说:“歪理邪说。现在许多人一玩起来就通宵达旦的,玩物丧志。早上你看吧,路上那些小脸儿蜡黄、灰不溜秋的,大多是从麻将桌上刚撤下来的。”
“你说得没错。但从管理的角度审视麻将……你看这‘洗牌’,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重新开始?大家都愿意‘坐庄’,以为先抓牌、先打牌,一定占得先机,其实机会与风险共存;这‘盯死上家’说的是要掌握情报和信息;‘看住下家’要注意最危险的竞争对手;看‘飘’的时候决策要果断;‘小和’也是‘和’,因为市场要一点点拓展;‘不能抽老千’讲的是诚信……”
“太牵强附会了。如果玩麻将能把企业做成百年老店,那些街头巷尾的便民店、食杂店,过两年都成沃尔玛了。”
“我这是自圆其说,就是想换个角度看麻将。”
杨学果一看,赶忙和稀泥:“我说你们两个各做各的文章,然后放在一起让大家看,各取所需。”
王天乐要去洗手间,让杨学果替他。他在里面照了一下镜子,怎么看自己的脸都像一张“白板”——没有眉毛、眼睛、鼻子和嘴。他气急败坏,恨不得砸了那镜子。可是,他无计可施,只好出来,到客厅里跟杨秋得看起了动画片。
书房里,金秋颖问程拾翰哪来这么多自圆其说,随手打出一张二万,程拾翰刚想“吃”,叫杨学果“碰”了去,打出三万,金秋颖又给“碰”了回来。姜橙子诡秘一笑。轮到程拾翰打出三条,姜橙子顺路“吃”了,打出四饼,杨学果刚要“吃”,程拾翰却说“碰”。
四个人同时抬头,面面相觑,然后哈哈大笑。
接着,程拾翰继续着自圆其说:“麻将的魔力在于它的未知。每人手中都有13张牌,四人共有52张,只占全部牌的三分之一,另外的三分之二就是未知,它们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祸福不定的因素。随着打牌、摸牌的进行,未知的因素逐渐减少,但即使已经有人和牌了,在那堆未公开的牌中仍然隐藏着无数的秘密……所以,每次有人和牌了,总是有人要翻看这些秘密,来判断自己的命运如何,或叹息,或悔恨,或释然。”
姜橙子问:“那什么决定麻将桌上的最后胜利?”
“有人说是智力,有人说是运气,我认为是身体。几圈麻将下来至少要好几个小时,倘若身体不好,比如心脏不好,到时脑子缺氧了,糊涂了,等于拱手让出了胜局。”
这时,杨秋得跑过来问有没有雪糕。金秋颖教育儿子少吃雪糕,多吃水果,然后让他去把天乐叔叔拽过来。
“天乐叔叔走了,他说他头疼了,刚走的。”
程拾翰瞧了瞧大家,若有所思地说:“我体会的就是,在牌桌上赢钱的,绝对不是玩得最好的。玩得最好的是及时离开牌桌的那种人……例如天乐。”
杨学果摇摇头:“你就别打马虎眼了,天乐这不是抽身而退,而是逃避。你们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程拾翰笑而不语。在他看来,省油的灯,只能自生自灭了。灯捻太小,那光亮算不得光亮了。做不到光芒万丈,无异于早早自焚。
姜橙子让杨学果和程拾翰到客厅喝茶去,她与金秋颖收拾残局。金秋颖看着王天乐和程拾翰的两张空椅,暗想:两个家伙已经不可调和了。不过,王天乐今天倒是收回了拳头。看来,要打持久战了。
“想什么呢?”姜橙子问。
“这两个东西,在一起就掐,真是浪费了我的一番苦心。”
“可我看你一直是隔岸观火呀。”
“我要是不保持中立,那情景就惨了,所以我累呀。”
姜橙子没说什么。
从客厅里传出了程拾翰的笑声,没心没肺的,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似的。
姜橙子忐忑不安:王天乐的离开,不是逃避,而是主动撤退,伺机反击。想到此,她下意识地将手中的骰子扔了出去,不等它停下,伸出右手按住。
金秋颖说:“我们猜一猜吧。”
“两点。”姜橙子猜。
“六点。”金秋颖猜。
姜橙子把骰子抓起来,放在拢起的左手心上,慢慢地松开右手,看了一眼,笑了。
“几点?”金秋颖问。
“三点。”
其实,是六点。
几天之后,王天乐交给赵小鱼一篇《麻将批评ABC》,强调特意为《德道人》写的。报纸出来后,文章反响不错,很快还被别的报纸转载了。王天乐用稿费请大家到禾禾酒坊喝酒。席面上,他联合石方,轮番向程拾翰敬酒,说是“空投”成功,大有作为。程拾翰来者不拒,大有把酒临风之貌,散席后,他一个劲地揉着太阳穴,一脸苦笑。姜橙子要送他回家,他不让,在马路牙子上干坐着,不时地望着周围的灯红酒绿。姜橙子坐在车里,默默地盯着他的侧影。一个多小时后,他站起来,慢慢地走过马路。又过了一会儿,她看到他家的书房灯亮了,才放心地把车开走。
这天,张有为来找程拾翰,催他的《麻将桌上的管理课》尽快交稿。程拾翰说对不起,那篇文章胎死腹中了,另写一篇好的给他。张有为闷闷不乐,回头跟赵小鱼说了。高希金一旁听到,捏着没有胡子的下巴,认为是头儿的文章太重磅了,不屑与王天乐的轻量级对攻。赵小鱼听了喜忧参半:忧的是看不到那篇有趣的文章了;喜的是程拾翰的豁达。
于是,赵小鱼更加崇拜程拾翰了,也知道要赢得他的欢心,任重道远。
任重道远——是从那天夜里深刻体悟到了。
垂钓回来的那天晚上,在程拾翰的家里吃鱼喝酒打麻将,一直闹到后半夜,谁也不想走了,程拾翰就和高希金几个人把主卧的大床加宽了一条,让她、李小苹和柳立立睡在床上,自己和几个男的躺在客厅,客卧里的床任其空着。她睡不着,辗转反侧。她悄悄侦查过了,卧室、客厅、书房、厨房、洗手间、平台……整洁干净得不能再整洁干净了,只是没有一点女人的气息。这说明白小微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家,否则不会不留一丝痕迹的。事实也是如此吧,他也从来没有说起过白小微回来的。
这是为什么?
她枕着他的枕头,闻到了一股浓重的男人发香,沉醉其中,浑身飘然。她还想到,如果他有了生理要求可怎么办?她为这个问题心惊肉跳了好一会儿。后来,她浑身燥热,喘息急促,想躺在他身边,让他抱住,渴望被他抚摸。她在床上瞪大眼睛,心想躺在他身边,他也不会赶她走的,吵醒了大家,都会难堪的。再后来,她就下了床。睡觉前查看了一下,知道他睡在边上。她光着脚,摸黑来到客厅,刚想在他身边躺下,他突然大喊一声“有小偷”。
“哪来的小偷,是我……去洗手间。”
她撤回床上,气鼓鼓的。
柳立立对她耳语:“太缺少专业技术了。”
“去。”
“在他的酒里放上春药,那张床就不会空着了。”
“哼,然后让你们偷听,想得美。”
“笨,我们的酒里都放上蒙汗药。”
“不会是经验之谈吧?”
“是经验之前谈,仅供以后参考……睡吧,没有劫色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