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黑色宝马停在路边一座青灰色的三层楼下。石方从车上下来，走到门前，立定，欣赏着一方黑色大理石牌匾，上面镌刻着烫金的“黑石书店”。他用手在牌匾上擦了擦，没有灰，感觉很满意，信步走进书店。
他走过大厅，员工皆毕恭毕敬，连呼“石总早”“石总好”。
他像是检阅仪仗队，气宇轩昂。他走上三楼，直奔会议室，守在门口的服务员马上把门打开。他走到长方形桌的一端，坐下，面前摆好了一些表格、白纸、铅笔。他点点头，意味着会议可以开始了。投影仪在会议桌另一端的挂幕上打出几行字：竞争对手的最新策划活动分析。下面分别是图书城、新华书店、德道书店。他看了一眼，手指头磕了三下桌面，与会者马上把视线转向他。
他问：“为什么把德道书店排在了最后？”
企划部部长说：“我们考虑……现阶段的主要对手是图书城。”
他说：“不错，自从德道书店开业，我们就把它当成强劲的对手，不，应该是师傅，明里学，暗里偷，没少下功夫。现在，这个师傅奄奄一息了……两个高手过招，一方倒下，另一方不能用脚再踩在人家身上，那样做太没风度。我们对待以前的师傅，也不能太不客气了。”
大家笑了，笑得有些放肆。
“但是，还不能笑得太早。请大家记住，我们黑石书店要成为最硬的一块石头，又臭又硬的那种。我们的眼睛必须死死地盯住每一个危险的……敌人。等着瞧吧，德道书店，还会给我们添乱的。”这最后一句话，他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因为声音极低。
会议进展顺利，接近尾声，他露出了笑容：“二楼文学组的刘彤是下周日结婚吧？”
办公室主任马上说：“是的，刚发了请柬。”
“你告诉她，结婚那天我的宝马就是接她新娘子的花车……”他的脸色愈加温情起来，“从今以后，凡是优秀员工的喜事，我就是司机。”
半个小时之后，他出现在东方画廊，与候着的一位中年画家讨价还价。
“不行，就五万。”
“石老板，这幅画在你画廊上一挂，要不了几个月，就能值30多万哪。”
“那不是一张手纸挂上去。我要做宣传……上画册、报纸、请人评论，不是靠唾沫的。”
“那你也赚得多呀。”
“这就不用你费心了。”
“石老板，五万五行不行？”
“四万八。”
“五万三？”
“四万六。”
“行，五万就五万。”
“不对，是四万六。”
“刚才还五万。”
“你可能忘了，每跟我讲价一次，掉价两千。”
“那就四万六。”
“这多痛快呀。”
画家站起来往外走，他突然说：“我知道你出了这个门就会骂我，但那没用，骂人骂不出钱来。”
画家停顿了一下，冷笑一声走了出去。
门又开了，进来一个袅娜的女子，笑容可掬，端着托盘，上面是一杯咖啡，刚刚煮好的。
他闻到了一股期盼中的味道：温热的，一点薰衣草的清淡、柠檬的酸、阳光的芬芳。他笑了。
尤晓晴也笑了，像酒，飘荡着能够软化意志的力度。
这时，电话响了。
“郁闷呀，晚上去喝茶吧。”
是陈怀丙。
陈怀丙坐在于德水的对面，汇报了近来的工作。这一过程中，于德水凝神不动，让他揣摩不透是赞同还是反对，抑或是不满。直到最后，于德水尊口才开，希望他多到房产公司去督导——那个许臣这两年本事没长，脾气倒大了，员工见了他，像在河里见到鳄鱼似的。
“我昨天还找他谈过，这个‘许大马棒’有点情绪，觉得集团重视药业，对房产关心不够。”
“什么关心不够？就是我让他把那个女秘书辞了，他闹心……不说他了。《考核办法》取代了《问责制》，天乐的情绪一直没转过来，你找他谈谈吧。其实道理很简单，我们不可能一成不变。”于德水严肃起来，“现在来看，《问责制》操之过急了，一些办法片面、偏激，伤了一些经理人的感情，尤其是方今雅。有人反映，她就是因为那句‘对连续两年亏损的产业公司总经理要无条件免职’才辞职的。”他盯着陈怀丙。
陈怀丙想了想，超然地说：“都过去了，董事长不必再为此事劳神了。”
“好，换个话题。几天前我跟李维励通了电话，交换了一个意见。我们要考虑集团未来的管理团队了。在选人的问题上，对你、我，还有他来说，属于‘重要又紧急’的事情。”
这时，小魏进来说交警大队刘副队长来电话，要不要接。于德水点了点头，拿起电话。刘副队长直来直去，希望于老板赞助一项活动。于德水十分清楚现金流的紧张，还是一口应承下来，又说还有事要找刘副队长，瞥了一眼陈怀丙，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陈怀丙看着于德水放下电话，说：“是该培养年轻人了。我有个想法，就是把书店这个代总经理的位置让出来。”
于德水马上赞同：“我不是没有替你考虑过，你现在的事情也是太多……说说你的人选吧。”
“可不可以把柳立立用起来？”他试探着问，“她写的几篇文章董事长一定看到了，很有想法的。当初，也是她建议撤销美术馆的。”
于德水不经意地说了句：“当初，方今雅做美术馆的初衷还是好的，但选的画我们看不懂……我还说过那些都是垃圾。”他摇了摇头，“200万就当交学费了吧。”
“方今雅就是好弄新奇的玩意儿，在书店里弄什么网吧、亲子天地，书店都变成幼儿园了。”
“我看这样吧，最晚到年底，就把你从书店解脱出来。柳立立嘛，是个好苗子，现在提起来，有点拔苗助长。你再辛苦一段吧。”
陈怀丙回到办公室就跟石方通话，说是郁闷。石方不解，他老兄的词典里何时增补了这个词。陈怀丙拿着手机走到门前，发现门是关着的，又坐回到椅子上，但声音压低了：“提拔柳立立的事，跟我预料的一样，不行。但……那些画在他眼里真是一堆垃圾了。这是关键。”
“太好了，让他继续替我们保存吧。”
“但他似乎正在物色书店经理的人选。”
“这可不是一个好信号。”
“放心，我不会轻易言退的。”他瞄了一眼门口，“交警大队的刘副队长看来跟他很熟。”
“放心吧，那场车祸早就尘埃落定了。”
“我们的‘凡高计划’顺利吧？”
“正按既定方针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