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拾翰走马上任的第二天，就装了一把“孙子”，好在只有金秋颖欣赏到了。
昨天，也就是12月18日下午，他和柳立立在办公室研究财务报表，高希金进来说，消防部门来检查，不容分说就把一楼给封了。柳立立的脑子“嗡”的一下就大了。几天前，她还提醒办公室的人在消防部门复查前，把一楼的两个安全通道打通，再做几个撤离指示牌。想必是大家听说新官要上任了，都忙乎眼前的那点事，早把消防隐患给抛到脑后了。
一楼的防火卷帘门放了下来，两张“消防不合格”的封条犹如双剑封喉。柳立立叫苦不迭。圣诞节和新年眼看着到了，贺卡、明信片、台历等，全靠这期间销售的，再说就要准备教辅书展了……这封条可要了命了。程拾翰两手掐腰，像是欣赏着书法，说做个大一点的畅销书排行榜，先把封条挡上，“正当遮羞”吧。
这个时候，从二楼下来一男一女，男的是一楼“莎朗音像店”经理老袁，女的是一楼“美视眼镜店”的经理小费，两人嚷嚷停业一天损失可大了。程拾翰知道这两位还拖欠两个月的租金，说三天之内封条要是还在，那两个月的租金就免了。两人立刻闭嘴，半信半疑的。
“但是，三天之内如果我揭了封条，31日下班前，两位请把四个月的租金一并缴纳吧。”
老袁和小费好像没听懂，他已经从两人身边走了过去。
“告诉你们，程拾翰不是陈怀丙。”柳立立也来了劲，白了一眼那两位，也上楼了。
程拾翰回到办公室就给金秋颖挂电话，请求这个前任公共关系部部长予以大力支持，消防不合格被停业，损失的不是钱，三天之内必须把封条摘掉。金秋颖让他不要太乐观，他说一定装孙子。
孙子不好装。
他到洗手间的镜前操练了两下，体会到皮笑肉不笑也是一门硬功夫，至少别人看了不起鸡皮疙瘩才算高手。由此，感悟到装完孙子恐怕还要装流氓。末了，宽慰自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他又来找王天乐，为了半小时前收到“要事面谈”的短信。这位新任副总裁把《企业文化建设高级研修班》培训简章给他看，说这个培训相当不错，有“企业价值观的创新”“企业文化手册的制作”“企业内刊的编辑”，还有“企业文体活动的策划”……很丰富，时间也不长，28天，明年1月初开班，春节前也就结束了。
“让我充电去？”
“别做梦了。年初时，董事长批评我没把赵小鱼带好，我不想让你重蹈覆辙……让她去培训吧，机会难得。只是我担心她一走，你要两头跑。”王天乐看着他。
“没问题，扛不住了，我就去打鸡血。”
“哪有你扛不住的时候……那你通知她吧，早做准备。”王天乐似乎有些过意不去，又说，“这阵子真是忙，我也帮不上你了。”
程拾翰一拍脑门，说：“差点让你蒙蔽过去……书店要给读者搞两次培训，规格挺高的，都是应届大学毕业生，这主讲老师就是你了。题目我都想好了——《职场：从撰写简历和面试开始》。”
王天乐：“我没时间啊！”
“没有时间挤一挤总是有的。”
“你这都不挨边呀。”
“总之，你有一大把的……那个。”程拾翰打了两个指响，走了。
王天乐得意地在转椅上转了半圈，陶醉了一下——赵小鱼一走就是一个月，“隔离”可以让她头脑清醒。这期间，程拾翰要在书店和总部来回跑，双手难捉两条鱼。如果书店这条破裤子能把他死死缠住，再绊个跟头，就有热闹瞧了。
上午10点，程拾翰出现在德道书店的三楼会议室门口，一脸官司。大家屏住呼吸，知道他是从消防部门那里回来——凶多吉少！
“程总，谈得怎么样？”柳立立站起来，怯怯地问。
“搞定了。”他脸上绽开了笑纹，“好，继续开会吧。”
大家高兴得嗷嗷直叫，之后情绪高昂，畅所欲言，针对即将到来的寒假销售旺季，要大干一场，扭转几年来的颓势和背运。讨论过程中，程拾翰一言不发，最后做了布置：柳立立负责考察教辅书，瞄准一些长期做教辅的知名出版社和公司。
这时，进来三名员工，说是送给周边学校的小广告都被拒收了。柳立立感到不可思议。这种小广告正面是学校召开家长会的通知，背面是书店教辅书展的信息，印刷精美，很受学校欢迎，因为校方可以节省一小笔印刷费用。一名员工说，都是黑石书店搞的鬼。柳立立看到员工拿回来的黑石书店小广告，哑口无言。程拾翰暗想：石方这个屠夫，下刀子够快的！这个飞来的意外给大家的热情泼了一瓢冷水。他安慰道，小广告不行，就打大广告，不差钱。话从口出，心里也是小有挫意，装孙子的心情有待恢复，背后又被捅了一刀。不过也好，逼他拿出狠招。
他想到黑猩猩的手，黑手，长着黑毛的黑手。
散会后，柳立立随他来到办公室，讲了与图书配送中心的马经理沟通的情况。对方的意思很明确：书店清还30万的历史欠账，立刻可以签订新的合同，账期由现在的三个月放宽到半年。他认为马经理的要求有点苛刻，不过也有诱人之处，毕竟账期放宽到六个月。她问他如何回复。他把问题踢回给她。她说为了六个月的账期，可以还清30万，还能挽回一点书店的名声。他轻轻摇摇头。
“如果我们把30万打到他们的账户，表明了诚心。结果很可能就是……马经理那边照单全收，之后与我们说拜拜，或者继续维持三个月的账期。”
他提醒她，“丢了我们，对马经理跟本不算什么。那么我们可以这样考虑，正因为有了这30万的欠账，倒是可以牵制他们给我们继续发货……这就是策略。”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跳出这个怪圈？”
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我们不是没有诚意，先还10万，再逐月递减，一年还清。但新货的账期嘛，还是六个月。”
“他能干吗？”
“罗马不是一天建起来的……合同是讨价还价的结果，免不了还要玩点赖。”
“程总，我发现你变了一个人。”
“立立，既然你同意我今天去装孙子，就不要在意我明天露出点无赖的劲头……”
“我不想看到程总那样。”
“竞争的同义词是残酷。在残酷面前讲不得斯文，谁能彻底撕下脸皮，谁的碗里就有肉吃。”
残酷很快就光临了。
下午2点，二楼的楼层主任递交辞职书；下班之前，人力资源部主任又来汇报，三名骨干员工提出辞职。他马上召集经理人开会，把昨天买的一摞报纸分发给大家，就宣布散会。
大家愣了，摸不着头脑，出门聚在一起翻报纸。高希金眼尖，指点着黑石书店的一则招聘广告。立刻，柳立立的心就像那张报纸，被大家的骂声戳来戳去的。
下班之前，这些经理人的邮箱里收到了程拾翰的一段话：必须认真研究竞争对手的每一个动作，这就是尊重。而市场上，从来不同情弱者。从今以后，在德道书店，不许有抱怨之声，除非想退出舞台，到下面去当观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