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初的一天，德道书店举行了“寒假销售总结表彰大会”。员工们吹着口哨，兴高采烈。书店前两个月盈利48万，这是三年来的第一次。程拾翰设想的结果：寒假期间不赚银子赚人气的目标无疑是完成了。客流量恢复了历史的最高水平；日最高销售额突破了14万；又有九户商家希望来此安营扎寨，其中两家来自黑石书店。但他无法激动。书店连年亏损留下的窟窿太大，48万就是一支轻飘飘的草袋子，填进去连个影儿都看不见。原先书店与德道公司在一个大锅里吃饭，水、电、保洁、保安、滚梯维修等都由后者承担，如今陈怀丙抽走了这些“优惠政策”，相当于又增加了营运费。一些骨干员工两年没有涨工资了……这些都是问题。
表彰大会一结束，程拾翰又与经理人讨论、研究了“五一黄金周”的销售策划，决定举办打折书展，命名为“淘宝书市”。他表示要办一次最好的打折书市，让读者在旧书、旧版书中淘到好书。他还提出一个要求：必须保密。如有书店跟风，销售将大打折扣。
多功能厅只剩下他、柳立立和高希金了，一个严峻的现实摆在眼前：昨天，他与万大姐、老马，还有几家出版社沟通，他们表示会全力支持，但口径一致，就是先款后书，而且发货不退。出版社这样做也是出于无奈。前几年一些书店看旧书便宜，囫囵吞枣什么都要，卖不动就打包退给出版社，旧书来回这一折腾就成了残书破书了，只能当废纸处理。
柳立立感到为难了：“全都现款拿货，资金有限啊。”
程拾翰说：“我估算了一下，第一批进书最少也要40万。”
“4月20日之前就得把书进来，这期间还有一些旧账要还，也得20多万，还要上新书的……怕是挤不出这40万来。”
他咬了咬嘴唇，恨不能咬住的那块肉就是钱。他清楚，着急只能手忙脚乱。书店的现状要用特殊的方法才能激活，死守店面就是慢慢等死，必须把团体采购和外部销售抓起来，多条腿走路。要做的事情可以用火车皮来装了！他在心里感叹了一下。
“怎么办？”高希金没了主意。
“先办起来再说吧……脚都走了，不怕没有路。”程拾翰嘱咐高希金把“淘宝书市”前期工作准备好，地点尤其重要，交通要方便，内部环境要宽敞明亮，都是些旧书会有些霉味，所以室内的通风也要好。
“我还是愁钱。”柳立立盯着那没有影的40万，不放。
“我已经装过一次孙子了，这次再把脸皮加厚一层吧。”他打定主意，向“狮子王”低头，请求支援。
三人准备离开，张有为推门进来，问王天乐的那篇文章如何处理。程拾翰指示不能在《德道纵横》上发表，但他知道又要费一番口舌了。
他到店面转了一圈，看到赵小鱼在和一个员工说话，感到有点不对劲：这几天，她来过书店好几次了。这个小鱼儿要做什么？
正想着，柳立立过来了，说是年前离职去了黑石书店的四名员工，有意回来。
“为什么？”
“感到融不进去，血型不同吧。”
“石方会放人吗？”
柳立立笑了。原来，他们走的时候，她就让他们留了个心眼，人事关系暂时不动，这就等于为他们留着退路了。
“对不起，程总，这个事我自作主张了。但我当时就想到了，他们会后悔的。”
“这个……不是所有的‘自作主张’都不好。好了，转达我的问候吧，就说他们辛苦了，欢迎归队。”
“程总，你真伟大。”柳立立说，“我这就告诉他们去。”
他与她说话的工夫，一直留意着那边的赵小鱼，这会儿，他想过去，可是那个小鱼儿比泥鳅还快，溜了。
他回到办公室，想了想，决定不能再犹豫了，就在MSN上与于德水进行了沟通。“狮子王”的答复是：“淘宝书市”的计划可行。但40万的资金要自力更生。房产公司“新新四合院”要启动，药业公司要扩大针剂生产车间，都是箭在弦上。之后，发过来一篇文章《过去的未必都是不好的》。
程拾翰把文章打印了一份，下午抽空看了一眼：
1984年9月22日，迈克尔·艾森纳当上了迪斯尼公司的董事长。迈克尔清醒地认识到，要把这家困难重重的企业焕发青春，自己需要更多的帮助和支持，财力的、物力的……
晚上7点多钟，他又拿起文章，这一次是放在了衣兜里，准备在路上好好琢磨一下。
他信步走着心无旁骛地看着上面的文章，从来到迪斯尼的第二个星期开始，迈克尔召开了一系列的周日早间例会。这些会议被称为“创意集中营”。迈克尔尽一切努力鼓励同仁们大胆地提出各式各样的创意，甚至一些看上去有些愚蠢的想法也无所谓。说真的……创意都很好，但资金还是匮乏……
他的目光从路边商家的橱窗掠过，很快又停留在纸上：
现实的、迫切的资金短缺促使迈克尔审视迪斯尼庞大的旧影片储藏，其中有诸如《白雪公主》和《灰姑娘》等经典儿童片。但是，他深知，迪斯尼的规定是，每隔七年才在全国的电影院上映这些电影。他更知道，迪斯尼的管理层曾经拒绝将它们制成录像带出售。因为担心人们买了录像带后，就可以在家里收看，而不会到电影院去看了。
迈克尔不相信这个。他清楚地记得童年时把心爱的书读了一遍又一遍的情形，更记得儿子对喜爱的电视节目没完没了地重复看的样子……
渐渐地，迪士尼的影像在程拾翰眼前消失了。他想到的是从归来之后，一步一步——竞争，冷漠，纷扰，情感……从到书店之后，一步一步——对手，干扰，困境，谜团……
他走着，停不下来了——大脑和身体都像一辆刹车失灵的集装箱货车，一路冲过去。他有些恍恍惚惚的，感觉哪里出了问题，可就是停不下来了。
他一直走到姜橙子的跟前——险些把她撞倒。
姜橙子下班后打算去新世界商场逛一逛，结果看到了路边的他，就一路慢慢跟着，给他打手机也听不见，喊他也不理睬——他像在梦游。她只好把车停在前面，下车跑到人行道上，迎面等他。
“你怎么了？”
他眨了眨眼睛：“怎么，走神了？”
在车上，他把文章大概讲了讲，她也觉得挺有趣的。两人回到她家，她把文章要过去，认真读起来。
“关键是最后一段。”他提醒道。
她轻声念着：“对迈克尔来说，在迪斯尼的故纸堆里发现这些难得一见的电影，简直就像找到了一大块金子。他立刻下令在圣诞节将一两部这类影片制成盒带出售。结果，仅销售录像这一项就为公司带来了数十亿美元的收入，当即缓解了现金压力。新的征程又开始了。”
“我感觉……于德水似乎在暗示什么。”
姜橙子坐在他身边，指点着文章，也有同感：“你看……对迈克尔来说，在迪斯尼的故纸堆里发现这些难得一见的电影，简直就像找到了一大块金子……”她盯着他，“难道书店里藏着‘一大块金子’？”
“别说是‘一大块金子’，就是一粒沙子我都筛过999遍了。”
她拍了他一下：“别想了，我去做饭，你帮厨，然后再开动脑筋。要不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干脆问他，这篇文章到底有什么深意？”
他摇摇头：“不能问。他既然让我认真看，一定有他的目的。”
“如果真是这样，你们俩就是在玩捉迷藏。”
“对。只是蒙上眼睛的是我，他把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但我一定要把那条黑布摘下来。”
“那我就提前恭喜你找到那‘一大块金子’……现在请程总来帮厨吧。”
“遵命。”
到了该他回家时，她坚持开车送他，他只好同意了。她没有说明非要送他回家的理由：他走路的姿态太恐怖了！仿佛面前无物——如果前面是悬崖绝壁，也会走下去的。
是什么让他停不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