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9点25分,程拾翰与姜橙子乘坐的列车启程了。两人都是下铺,熄灯后脸对着脸,她伸出右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看他睡了没有,那手被他捉到,轻轻掐了一下。她用左手捂着被掐的那一小块地方,仿佛捂住要逃跑的快乐,慢慢进入梦乡。
早上7点15分。北京到了。
两人来到东直门附近的如家酒店,开了预定的房间,洗脸刷牙,到楼下的小饭店吃了早点,打车奔到798艺术区,拜访姜橙子的朋友高先生,事先高先生帮他们约好了留着大胡子的画家——在一个画廊正等着。
杨小西坐在一个大大的木凳上,回忆当年的情形:那时候他和几个朋友的画开始被国外收藏家所重视,“画”还在脑子里,买家就交了订金。石方的出现让他们兴奋了一阵子,因为他们也希望把画留在国内。石方是个精明人,认为国外收藏家看好的东西,未来的增值潜力不会差,但他又有些犹豫。后来一个女人出现了,就是方今雅。于是,一切就改变了。方今雅跟他们直言不讳地讲,东方画廊就是假画的集散地。石方的劣迹之一就是从画家那里获得原作,找人临摹,通过中间人把赝品卖给不知情的人,再找机会把原作送到拍卖会上,同时放出风去,说有人此前买到的是赝品,这样就引起众多买家的关注,借机炒高画作的价格。
杨小西吸了一口烟,接着说:“两位可以想一想,我们怎么能同这种人打交道?”
程拾翰问:“为什么愿意让方今雅收藏?”
“第一,方今雅很有艺术眼光,而且有气魄,看好的画当场拍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当时我们的一幅画也就三五万吧,最多不过十万,不像现在有的都拍到了几千万。记得只要我们开了价,她就拍钱,一分都不少的。第二,方今雅背后有德道集团这个强大的后盾,这也是我们很看重的一点。”
姜橙子插了一句:“从那以后石方再也没找过你们?”
“没有。按理说我们也很抱歉,毕竟是先与他谈好的,但我们不能违背原则。他这人也挺有个性,据说再也不来北京了,是个人物。”杨小西笑了笑,“对了,跟你们打听一个人,他叫庄成。”
程拾翰和姜橙子想了想,摇了摇头。杨小西说这个庄成是个天才,几年前来北京,有意留下发展,回去后就石沉大海了。最近才听说他沾上了毒品,受雇于人临摹造假,太可惜了。程拾翰表示回去后一定多方打听,争取找到此人。
两人从杨小西那里出来,又回到高先生的画廊。高先生讲了一个细节:前些时候见到了石方,石方为他展示了东方画廊的一幅画,当时他觉得很意外,在他的记忆里那幅画为德道美术馆所藏。但因为看到的是图片,加之早有耳闻石方善于造假,怀疑那幅画是临摹之作,所以没有细问。高先生还说石方可能后悔展示了那幅画,叮嘱他不要将他们见面的情景告诉别人。
从798艺术区返回酒店的路上,程拾翰一直琢磨石方怎么会有这幅画。
难道他雇人临摹再出售赝品吗?
到了酒店,他一进房间就与老马通电话,希望老马大力支持书店一回,先发书过去,书市开业三天后立刻打款过来,可老马就是不松口。
姜橙子换好了衣服拎着包走进来,他示意她坐下。继续对老马说:“我晚上请你们吃饭。”
老马说:“拾翰,别碰钉子了。你要的那些书,我一定给你留着。”
程拾翰不想当着姜橙子的面再求爷爷告奶奶的,于是放下手机,苦中作乐地说:“走吧,哥哥领妹妹逛天坛去。”
她莞尔一笑,把包拉开,拿出一个钱夹,又从中拿出一个银行卡,放到他手上,说:“这里有40万,请哥哥笑纳。”他一时思维梗塞。
“这40万是我在酒坊两年的分红,放着也是放着。我想哥哥带妹妹来北京了,不能空手而归吧。”
他猛地把她抱住,说:“橙子,你总能在关键时刻出手。”
她幸福地享受着难得的拥抱,把脸放在他的肩头,但眼前立刻浮现出他拥抱赵小鱼的情景。
“希望这不是礼节性的拥抱。”
他把她抱得紧紧的。
“行了,我都喘不过气来了。”
“你怎么知道‘淘宝书市’的事?”
“现在有不透风的墙吗?”
“如果资金再没着落,我就向拾林师傅求援了。”他说的是实情。因为他回来之前,将家里的几十万积蓄留给了岳父岳母,银行卡里只留了五万,又都给了母亲。“走吧,去天坛。”
“天坛我早就去过了……”她笑了,“去南锣鼓巷吧,我想吃那条街上的奶酪了。”
两人逛了那条蜈蚣似的巷子。吃了奶酪。进了“创可贴8号”。看了茅盾故居。给程小白买了几个小玩偶。回来闲逛,还幸运地堵到两张“蜂巢”小剧场的票,看了话剧。
第二天,她像个跟屁虫似的跟着他跑了五家出版社。晚上,坐上返回的列车。他问她累不累,她说跟了哥哥出来就随着哥哥走好了。
次日上午,程拾翰出现在德道大厦18层,向李维励报告“大连之行”,说是家人很好,请领导放心,“淘宝书市”的资金也解决了,也请领导放心。李维励听了很高兴,告诉他董事长的奥迪闲着也是闲着,他可以随时调用。
“这事儿董事长昨天特别提到了。我已经跟小马打过招呼,现在他是你的司机了。”
“看来,天上不是不能掉馅饼呀。”
他来到企业文化部,办公室里只有赵小鱼。赵小鱼看着他,坐着不动,得意地笑着。原来,她把《德道纵横》的经费解决了。
这些天来,她念念不忘那个夜晚的拥抱。她感受到了他在她睁开眼睛一刹那的喜悦和激动。他的拥抱充满了力量、渴望。他的嘴唇还吻了她的头发。如果不是护士拿着一捧鲜花走进来,他就会吻她的脸的,还有眼睛,还有……后来,她还反复琢磨过了那捧花:一定是姜橙子来医院送她的,目睹了她与他的拥抱,便离开了。姜橙子为什么要离开?不,不是离开,是撤退。呵呵,姜橙子主动撤退了。如今,她要秘密行动,做一件漂漂亮亮的事情,而不是给他“添乱”,让他好好瞧一瞧——她的厉害。
事情是这样的:在程拾翰去书店走马上任不久,美奥广告公司的刘经理与她联系过,有意合作。美奥公司看好了《德道纵横》的品牌,尤其是拥有不再审批的内刊刊号,可以发布广告这一稀缺资源。如果两家合作,美奥公司负责承揽广告,并承担杂志在制版、印刷、发行过程中的全部费用,印刷册数也从5000册扩大到20000册,并视情况不断扩大发行。杂志印出后,5000册给德道集团,其余的15000册美奥公司拿走,赠送到酒店、机场、美容院、俱乐部等。如果发行量上去了,广告的价格水涨船高,《德道纵横》的影响力也会越来越大,这也是对德道集团的有力宣传。总之,合作双赢。当时,她担心商业广告会冲击刊物的企业特质和内刊特色,婉言谢绝了,事后也没有告诉程拾翰。现在的《德道纵横》今非昔比,寻求合作是生存下去的唯一出路了。
昨天,她来到美奥公司见到了刘经理,说是顺路来看看,再欣赏一下他们与别人合作的杂志。刘经理不无遗憾地表示还没有找到合作伙伴。她一听,也不再端着架子,说合作都是谈出来的,不谈怎么合作。刘经理诚惶诚恐起来,说是上次看她态度坚决就认为没戏了。她说当时刘经理马上就走了,还觉得是美奥公司没有诚意。两人都笑了,合作也就顺理成章了。
听完了她的讲述,程拾翰鼓掌祝贺:“小鱼,干得漂亮!”
“我不是越来越笨了吧?”她调皮地看着他,“怎么奖励我?”
“待我回去好好构思一下。”说完,他拔腿就撤。
他回到书店把高希金叫到办公室,安慰他“车到山前必有路”,那个摄影展不就七天嘛,“淘宝书市”顺延到5月下旬。高希金不太高兴,觉得柳立立不该告密,由他自己主动检讨,心情会好一些。程拾翰说不是柳立立讲的,是李小苹昨天中午打了电话。
“她说有人郁闷,要跳楼。”
高希金脸红了一红,又瞄了一眼门口,神秘兮兮地问:“头儿,还记得有个女子给你打电话,告诉你有人陷害我们书店吧……她叫尤晓晴,我的昔日女友。”高希金讲述了那天的前前后后,说是当时尤晓晴与石方在办公室谈话,办公桌上的座机响了,石方也没避讳她就按了免提,结果她就听到了。“她本来是给我打的电话,让我告诉你,但我想你肯定要问消息的来源,而她又不想让你知道她是谁,我就把你的手机号给了她,让她直接告诉你算了。”
“看不出还金屋藏娇啊。”
高希金连忙否认,又说:“她人不错,本来可以成为一个出色的画家的,可惜被庄成给毁了。”
“庄成?”
“庄成是她的现任男友,绘画天才,但吸毒。”
他马上说:“找个时间和你的昔日女友约一下,我请她吃饭,主要是谢谢人家。”
“不用这么客气吧。”
他盯着高希金,想起李小苹曾经求他看着点这个家伙,说是书店的漂亮小姑娘多。现在看来,远非如此呀。高希金被他看得直发毛,有点。程拾翰直言不讳,提醒他不能对不起李小苹。高希金听明白了,忙说不会的,拔腿就走。
“慢着,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早说?”
高希金笑嘻嘻地:“我是留着,将功补过。”
“补你个头。说吧,有什么花花肠子?”
“我想……让尤晓晴来书店工作。我对石方不放心。”
“尤晓晴来了,李小苹就不放心了。”
“头儿,我和尤晓晴……干干净净的。”
程拾翰“哼”了一声,示意高希金可以走人了。然后,忍不住喊了一声,像京剧的吊嗓子。
感觉好极了!
在北京,高先生提供了石方可能雇人临摹德道美术馆的油画;回来后,赵小鱼又搞定了《德道纵横》的合作事宜;现在,高希金又帮他找到了庄成;还有那个尤晓晴竟然在石方的身边……当然,喜忧参半,“淘宝书市”恐怕事倍功半了。不过,眼下最重要的已经不是书店的经营了。
事情来得太突然了,一个接着一个。
要审慎。要冷静。要重新规划了。
他开始在脑里无声地洗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