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早就跟幽灵传说有过接触的经历了哦,都不告诉我,藏得那么深又不会像古董一样升值。给你差评哦。”
“海龟先生,没听说过不愿意提起的事情都留心底吗?”
“很糟糕的经历吗?”
“是的,我觉得我很倒霉。”
“因为你不够阳光哦,浑身都是霉味,好臭哦,离我远点。除非你多笑笑,爱你在心口难开。”
第一次跟幽灵传说沾边,源于我被莫名卷入一场措手不及的谣言风波。
那还是几个月前,高一期末的一天,雨过天晴。
“她来了……”
“嘘……”
早上我睡过了头,踩着铃声到达了教室,可刚走进教室,嗡嗡作响的嘈杂声瞬间戛然而止。
怎么回事?
我跟往常一样把头压得低低的,木然地走回座位,迟疑地发现其他同学都直勾勾地盯着我。同桌亚美仍然没有来上课,犹豫过后,我浑身不自在地转过身子朝后桌压着声线:“问,问下……有没有感觉大家都在盯着我?”
后桌的同学惊悚地颤了一下身子:“没,没有感觉啊。”
“好的。”我回过头。
可是那种怪异的感觉还是像一件外套般披在自己的身上,让我感到芒刺在背。直到在佯装镇定中熬到放学,跟猫田会合后走在去食堂的路上——
“喂,听说没,人家说昨晚有个怪人又看见池塘的幽灵了。是我们这一届的,跟你一样,姓许。”猫田饶有兴趣地说着。
学校的幽灵传说千万不能碰上身,这是所有人都懂得的道理。一旦碰上,谣言可以扼住你的喉咙。
“啊?”我瞬间立直了腰杆,尴尬地假笑起来,“什,什么幽灵?”
“你不会才听说吧?早上广播社都播了,每天看书看傻了吧你,脑子都没放出接受新闻讯息的电波?不是传说雨天的池塘那里会有幽灵出没吗,听说昨晚有个奇葩,又看到幽灵了!”
“哈哈,怎么可能。”我摆着僵掉的笑脸。
“校园真可怕,消息跟科学一样都是光速发展吧。你说谁要是得了什么病是不是第二天全校人就知道了,夸张嘞。”
“哈哈。”继续面瘫。
“你今天有点奇怪,”猫田的嬉皮笑脸消失了。他狐疑地看着我,良久,突然眼珠子一转,“等等,你昨晚不是说在池塘边摘什么植物叶吗……姓许……难道是你?不就是你嘛!”
“真的是你?”
“就是,就是我。”我的脸铁青下来,变了腔调。
这下,猫田整张脸都绿了。
“据消息,昨晚高一届许同学再次于池塘遇见凶恶鬼灵现身,这是第二例重大灵异体召唤事件。广播社在此提醒同学们,雨日远离池塘。”
学校附近的休闲屋里,猫田正在模仿着广播社“甜心先生”的嗓音,向我演示了一遍早上的消息。
“你真的见到幽灵了吗?这么酷炫的事情你凌晨三点电话我我也愿意听呀。”
“我确实去池塘了,可是……逃过一劫。”想起昨晚的事情,我手心都冒出了汗,“并没有像广播里说的那样。”
“你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回忆下,说说。”
“很可怕,不想说。”
“……”
良久,我盯着猫田一张阴沉的脸觉得有可能会被杀,只能硬着头皮:“那好吧,我说。”
实际上,仍然是一百个不情愿。
昨晚,我在寝室里火急火燎地给猫田打电话。
“喂,你好,我是猫田,睡美男正在睡觉,对着话筒亲我我也醒不来,请你也马上挂电话洗洗睡哦。顺便温馨提醒,熬夜会变丑……”
嘟嘟嘟。
听着猫田不要脸的语音信息,我狠狠地用我的大脸把屏幕上的挂断符号给碰了上去,电话就挂了。
“睡死你吧,小雏菊!”我对着猫田的手机头像狠毒地骂了一声,愤愤地朝书桌上的闹钟瞄了一眼,十一点整了。室友们因为文理科即将分班,背着我暗地里凑齐了一伙人去聚餐,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猫田也已经入睡,求救信号发送失败——
我只能一个人去学校附近的池塘。
担任学校的生物社社长以后,麻烦不断。
为了完成接下来市里的又一次生物科研专项的论题比赛,作为社长,我必须去池塘摘取不同时间段的植物叶。
此次比赛中,城园高校生物社定下的专题是“不同时段不同天气的几类典型植物叶的细胞变化”,听上去确实是非常简单的论题,可是操作起来却非常烦琐,必须搜集列表单里不同时段不同天气的植物叶。
之前学校也参加过一次比赛,是在陈老师的带领下进行生物调研的。可就在上一次比赛中城园高校选择弃权,因为陈老师转校了——
“都是许童绿,是她害陈老师转校的。”
就是在大家的一片质疑和谴责之下,我越发愧疚,许愿一定要完成陈老师的愿望,完成生物社的科研比赛。
郊外的夜晚已经很深了。
我抱着真空玻璃罐,握着一只老旧的手电筒,朝池塘走去。漆黑的夜幕坚硬地伏在我的头顶,让我感到压抑。总感觉身后有人在跟着,脚步不自觉加快起来,大约十分钟过后,我便来到了学校附近的荒地。
路灯下,站在荒地边缘朝池塘看去,凄冷的光线浮在那片晦暗的草地上。池塘边那棵高大的枯树仿佛僵硬的尸体,张牙舞爪地伸展着四肢,于浅色的暮色中突兀地显现出来,非常浓烈的黑色轮廓在眼睛晃动的时候总感觉在抖动。
我扬了扬手电筒,靠那束冷光踏上了荒地,发现在靠近草地边缘的地方倒着一块废弃的石膏墙,暗影斑驳长满了苔藓。旁边支着一块提示牌,定睛一看,是血红色的四个漆体字:雨日勿进。
我的眼皮跳了一下,想起那则幽灵传说,心里发毛。一小阵阴风从树冠里蹿出来,一不留神就吹进了心里……我用额头撞击玻璃罐提神,咬着牙哆哆嗦嗦地走进草丛,站在了池塘边上。
光线照在池塘的水面上,水蚊便纷纷跌跌撞撞地聚拢起来。草丛里有小昆虫窸窸窣窣地鸣叫着,脚踝上总感觉有细小的虫子沿着小腿爬上去,伸手一碰就是一片虚无。
这是我第一次夜晚到学校附近的这个池塘来,脚底下就是自己所需的凌晨时段的植物叶了,就算杂草众生,也必须把列单上的植物叶给找出来。
“该死的猫田,友情已经走到了尽头。”我暗暗叨念着,硬着头皮蹲下去就开始找植物叶。
结缕草,金钱草,车前草,百慕大草……
我仔细地清数着能找到的种类,心不在焉地摘取着,每隔一会便朝身边漆黑的草丛瞄一眼,环顾四周,发现没有异样再安心地进行下去。
滴,答。这个时候,一滴雨水就滴在了我的鼻梁上。
要下雨了吗。我把手掌伸出来,朝上迎接着,不久确实又有几滴雨水朝下重重地亲了我的手心。
“真幸运!雨天的植物叶也解决了!”我释怀般地笑起来,这样就不用等到雨日还需再来寻找雨天的植物叶了。
“铃铃铃!”突然,裤兜里的手机在死一般寂静的夜里响起来,把我吓得身体剧烈地颤了一下,心脏急速地冲击了一下胸膛。
“要死啊!吓死我了!”我压着声音。
“你半夜三更打我电话是想跟我分享什么少女情事吗?”是猫田。
“你不是睡了吗!”
“没有,我陪室友去天台吹风了,他女朋友嫌弃他的发型跟他分手了……”没完没了。
“好了,停。”不耐烦。
“找我有事吗,面瘫妹?”
“本来想让你跟我一起来池塘摘植物叶,现在不用了。”很无力。
“让我帅气地睡去……”
猫田的话还没说完,我蹲在草堆中翻着白眼掐掉了电话。可是也在这个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草丛里传出。
“同学!”
一个身影在黑暗中快速地向我跑来,像带有一股侵略性,压迫感便从身体里滋生,心脏再次被擒住了。
是一名女生。手电筒微弱的光亮照在她脸上,女生的眉毛紧张地拧在一起,有一边嘴角往脸颊旁边裂开了一道口子。
是个裂口女!她凶猛地跑过来试图抓住我的手臂。
“啊!”我一个激灵往后退,嘶叫着别过脸去。心脏扑通扑通跳,恐惧感铺天盖地朝我扑过来。
“你,你你应该是人类吧?”我不知死活地尖叫着。
“你这么晚来这里干吗?”她披头散发地俯视着我,语气阴森。
“我……我……”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不敢看对方的脸,强迫地压住自己的恐惧。
真是太吓人了。
“下雨了,不要待在这里!这里有幽灵!”女生浮在半空的声音突然像在发怒。
“太,太好了,你你你是人类!”我一紧张语出惊人,几乎要哭出来。太好了,不用死。
终于,雨水像下定决心般,剧烈地下起来了。夜晚开始变得躁动起来,池塘里的水还有围着我的杂草们都像活着一样开始发出窸窣的声响。
“来不及了。”
还没缓过神,对方扯过我的手电筒,强硬地拐着我的手臂把我从草地上拽了起来。
我咿咿呀呀地被她一路拉着走,雨水把我的头发弄湿了,衣服也有点微微潮湿地贴在皮肤上。就这样歪歪斜斜地被牵着一路往明亮的地方跑。就在快要走出草地的区域时,女生终于慢下脚步……
“等一下。”我这才得以拂过她的手腕,从她的手臂中挣脱。
“什么?”她疑惑地回过头,我在光线的范围里看着她,嘴角裂开的伤口赫然地映入眼帘。
我触目惊心地别过脸去,愣了愣,再低着头往前向她走近。把手伸到她的面前,低着头闷闷地说:“谢谢你,但是……不要,我不要跟你走。请把手电筒还给我。”
“啊?”
“我说,我要回去池塘。”
并不是对雨中的池塘毫不畏惧,而是真的想要完成陈老师的愿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学校的公告栏上频繁地更新着学生社团的最新活动,而生物社的那一栏永远都空着。
所以当冷清的生物社那一栏又赫然地标记着“生物科研专项论题比赛”时,眼睛划过那一条信息,心脏也像是被涂上一层蜂蜜,久违地泛起热腾腾的血液。
“咦,生物社怎么还存在?那老师不是被转走了吗?”有人指着黑板报。
“好像是自己走的吧?”有人附和道。
“被赶走的吧?听说是师生恋,怪没道义。”又有人提起。
听说是师生恋,很没道义。
傍晚,我的眼神闪烁起来,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从人群里退出来,离开了公告栏。
经过生物社的科研办公室时,又忍不住踱到窗前朝里头张望。显微镜还有瓶瓶罐罐还在试验桌上,没有缺手缺脚地少了边角,只是在夕阳的余晖中能见到一层稀薄的灰尘。
记得上次比赛的前一天,陈老师就是站在实验桌旁的那个位置。他露出洁白的牙齿,朝我灿然地笑着说:“阿绿,完成这次比赛可是我的愿望。”
我的手指抠着窗台上的木框,眼里的画面渐渐消失,最后留在瞳孔里的视觉还是恢复成落了灰尘的试验台。
“还在看什么,赶紧进来啊。”我站在窗外,似乎还听见曾经陈老师站在办公室里说着话,在教训窗外的自己。当时自己因为要一起担任比赛而畏缩。
——阿绿,不要做胆小鬼。
我从书包的夹缝里掏出了许久没有碰过的钥匙,迟疑地打开了生物社办公室的门,朝里头走了进去。黑板上还写着计划以及植物细胞变化,是陈老师的字迹。盯着那些字体,内疚的神经又挑动了起来,鼻子一酸,我抱过真空玻璃罐便马上跑了出来。锁上门。
怕再多待一秒,就会哭出来。
“谢谢你,但是我必须回去,对不起。”
雨中的我与那名女生站在荒地边缘,路灯橘黄色的光线打下来,雨点朦胧又倾斜地飘起来,一片暖黄。
“真是怪人。”良久,女生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声音像在飘,“我只是希望传说可以终止……我见过。”
“不会有幽灵的,世界上没有幽灵。”我听着她的话打了个冷战,逞强地说。
“既然这样,”女生朝我转过身去,最后嘱咐道,“如果……如果有遇到就尽快跑出池塘范围。”
声音像来自梦境。我握紧手电筒,还没缓过神她就淋着雨朝前跑开了。甚至来不及再说声,谢谢。
雨水从天而降,把我笼罩着,像一只昆虫困在了雨夜的琥珀里。
意念松动的一刻,眼睛直视着我怀里的真空玻璃罐,里头已经躺了许许多多我辛苦找来的夜晚的植物叶。如果今天不去把植物叶摘回来,下一个雨天还是得来取,并且学校就只有池塘附近那么点大的地方有希望找到各类植物草。
……
我再次踩着潮湿的草丛冲向了雨中的池塘。凝视着周围,还是一片透着响声的黑暗,池塘被雨水冲出一个又一个小涟漪。
滴答,滴答,滴答。
我竖起手电筒按开按钮,光线颤巍巍地亮起来。“加油吧。”我给自己打着气,根据之前没下雨前找过的位置,重新低下头去翻找着剩下为数不多的雨天的植物叶。我在雨中加快速度,一叶一叶地翻找过去,这次并没有太多的顾虑,而是专心致志地寻找着草叶,悉数地收集在玻璃罐里。
每摘取一款便满心欢喜。就在数量越来越多接近尾声的时候,心也就逐渐放松下来。
“许……童……绿……”
突然,有人在叫我?声音轻飘断续又艰涩嘶哑,叫魂般。我恍惚的神经猛地一紧,只觉得一股阴风顺着脚下猛地传遍了全身,我哆嗦了一下猛地回头,警觉地四下看去。一个人都没有。
难道是幻觉,我松了口气,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可是这个时候,我清楚地听见身后有声音了——
“咕噜。”
声音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探进了我的胸膛,一下子把我的心脏给揪紧了。我浑身汗毛倒竖,一动也不敢动。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声响越来越大,在嘈杂的雨夜里非常锐利。身体死命地战栗起来,我一点一点地转过脸,企图朝背后看过去……
哗啦啦!哗啦啦!哗啦啦!哗啦啦!哗啦啦!哗啦啦!哗啦啦!
身后变成了巨大的响声!像是有怪物从池塘里浮出来!
“啊!”我惨烈地回过头,五官拧在了一起。一阵强烈的冷风在雨夜里又刮过来。就在这个时候,像是有一只手悬浮着那般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的身体剧烈地震起来,身子猛地又缩紧了一圈。
呼,是气体。有人在我的耳根吹气,阴冷的那种气体。
“阿泽……阿泽哥哥,快保护我吧。”我嘴巴紧紧地拧着,几乎是带着哭腔在喉咙里打转,胸腔已经不受控制地上下起伏。
我想嘶喊,可嗓子像被堵住了似的。胸闷气短,冷汗淋漓,硬是发不出一点声音。我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爆发出来了,抿着撕裂的哭声跑出雨夜。可是,心里却又是这样矛盾着——
不可以放弃。
头脑决裂般痛起来,像是失去了理智,想要铆足了劲爆发出来了。爆发出来吧,惨烈地叫出来也好,或许就有人来保护自己。就在心里准备尖叫起来的时候,抿着的嘴巴终于爆破般扯开大叫——
“滚啊!都给我滚!不要妨碍老娘办事!老娘很忙!很忙很忙很忙很忙!”
想要发出一声正常反应的尖叫,却变成了这样。
洪亮的声音在头顶无限地回荡起来,一紧张起来就会语无伦次语出惊人的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失去意识后喊了什么。
我喊完用力地缩进了身体,一动不动……又一阵风拂过,隔了很久,耳旁的雨声又再次清晰地显现回来。我能清晰地感到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一层又一层地浮起来,可也就是缓过劲后,感觉到肩膀上的触感缓缓地褪去,身后的怪声音也变得闷响,又恢复成了滴答滴答滴答,直到,只听得见雨声。
……咦?
怎么回事!
我屏住呼吸试着睁开眼睛后,看到的还是夜晚的样子。我小声地咳了一下黏糊又颤抖的喉咙,终于,手电筒在眼前一划,定睛一看,最后一类植物叶坦然地映入眼睛。手里握到最后一款叶子后,眼泪差点飚出来。
最后,我抱着玻璃罐,尝试挪动了下蹲着的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一,二,三!我在心里大声地喊着数,嗖的一下往前跑开……因为腿很麻,还踉跄地拐了一下,再奋力地朝远处的路灯跑去。
落荒而逃跑的同时,夜晚才持续地响起了我后知后觉的尖叫声。
“啊啊啊啊!”
第二天,我抱着真空玻璃罐心满意足地朝现任生物老师的办公室走去,麻烦他帮忙检验植物叶的摘取种类是否合格。不料林老师没有在办公室,我只能把玻璃罐放置在他的桌子上,用纸条写着我的请求还有缘由贴在罐子的上面,便乐滋滋地上课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