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澄镇的旺客茶楼里，沈秀才正点了一盘茴香豆，一盘油炸花生，一壶绍兴黄酒，摇头晃脑地听着依依呀呀的小曲。金泼皮走到沈秀才对面坐下，捡了一棵花生米丢进嘴里：“沈小哥，恭喜你了呀！”
沈秀才将两碟子下酒菜往自己面前挪了挪，沉下脸道：“有什么好恭喜的？”
金泼皮往地上吐了口浓痰，“你小子运气啊，绍兴府里的苏家要去你们家提亲了！”
沈秀才皱了皱眉，略一思索，唤店小二取个干净的杯子，倒了杯小酒推到金泼皮面前，笑道：“还请金小哥细细道来。”
沈秀才得了消息，心下欢喜的不行，匆匆地回家，拖了正在腌雪菜的沈何氏到耳房，叽叽咕咕地说了一番，还暗自叮嘱道：“这两个女儿一个比一个有主意，先别叫她们晓得了，等苏家真有人来提亲了再说。”
沈何氏心里疑惑，卷袖子的手顿了一下，转眼一想，没准是外边以讹传讹，小镇子本来就多是非，于是也就释然了。利落地掸掸袖子，问沈秀才：“你上哪听来的这等胡话？”
“什么混话？这可是千真万确的，外头都道：苏家要取个有文曲星庇佑的人家。我心里自然明白，这可不就是我们家了么！”言语之间，颇有几分得意。
沈何氏笑笑不答，自去厨房干活。
沈澄心见爹爹拉走了娘亲，于是放下手头正在织布的梭子，走过去帮沈如意一起腌雪菜。沈如意拿着木盆去井边打了盆水将脚洗干净，这才撩起裙摆在膝盖上打个活结，露出白嫩的脚站在大瓷缸里，将菜细细地踩严实了。一边道：“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
沈澄心站在大缸边，将手推车上的菜递给沈如意，一边支支吾吾想下面的话。
沈如意往菜上撒了一层粗盐巴，白了沈澄心一眼：“都多大了？还背不出女诫。”
沈澄心一面腆着脸皮嘻嘻笑笑，一面和沈如意两人，尽力将几块洗干净的腌菜石搬到菜上面压牢了，这才大功告成。
沈澄心大松了口气，手撑着膝盖喘口气道：“可累死我了，这腌菜的活真不是人干的。”想了想又补充道：“织布的活也不是人干的。”
沈如意扑哧一笑，掸掸不小心沾到衣裙上的粗盐巴，放下为了方便干活而卷到手肘上的半截衣袖，“寻常人家腌菜哪要这么多，拿个小米缸腌了点子也就是饭桌上搭个配菜，可是我们家不比人家，这一大缸的菜是要吃上一年的，不这么累能行么。”
沈澄心的眼角瞥见黑色瓦片的屋檐下边又搭了个小鸟巢，于是指着鸟巢道：“你看，又有了新的燕子窝了。”沈如意也笑了，两姐妹齐齐迎着春日温煦的阳光仰头看去，一只剪刀尾巴的燕子正衔了黏湿湿的春泥和小细木棒，活着唾液专注地筑巢。
“姐姐，这是不是去年飞走的那只燕子，到了春天又飞回咱家了，可见燕子也是念旧的。”沈澄心雀跃不已。沈如意回道：“恩，大概吧，我洗了手去做饭，你去屋里头将昨天落下的毛笔字写完。”
“姐姐。”沈成澄心四肢一伸，巴掌鱼似得缠住沈如意，撒痴装愣道，“姐姐，我不写，爹说的女子无才便是德。”
沈如意一记爆栗过去，故作严肃的板了脸色道：“这会儿怎么听爹爹的话了？我们比不上那些有钱人家的小姐，以后有娘家可以倚仗，你日后还要嫁人呢，如今在家里将读书认字、厨艺女红都学全了，以后去了婆家才不会被嫌弃。快去，那么大的人了还让姐姐操心。”
两姐妹正说话间，屋外有人叩门，沈如意急忙趿拉上绣花鞋，躲到耳房内去穿鞋子。沈澄心走过院子去开门，来人正是赶了几天路的宋媒婆，宋媒婆吩咐两个壮汉将一箱银子抬进了堂屋。自个儿笑嘻嘻地拉起沈澄心的手，绕了一圈后眉目带笑地问：“好水灵的姑娘呢，排行老几啊？”
沈澄心一头雾水，宋媒婆便笑着拍拍沈澄心的手背：“无事无事，姑娘莫恼我，老婆子我是给姑娘报喜来的。”
沈澄心看看来人的打扮，猛然明白过来，喜上眉梢道：“妈妈是来说媒的？”见宋媒婆点头，沈澄心欢喜得笑出声，客客气气地领了宋媒婆进屋，唤了沈何氏出来接待。自己急不可耐地去耳房拍沈如意的门，“姐姐，你快开门，姓周的终于来提亲了！”
“你说什么？”沈如意一把拉开门闩，“周公子来了？”
沈澄心故意卖个关子，走入门内悠悠闲闲地喝了杯茶，沈如意又期待又紧张地朝堂屋探出身子张望。
被忽视的沈澄心重重地咳嗽一声，“别看了，周公子没来，是遣了媒婆来的。”
沈如意略带失望地回身坐回桌子边，微微皱眉：“他哪里来的银子请媒婆？”
沈澄心不小心喝了几片茶叶入口，轻轻呸了一声，吐到了地上，“再穷也要三媒六聘不是？总不能拐了你私奔吧。”说着，起身拿起一小壶凉白开，咕噜噜几口喝下肚，察觉到嘴里已经没了苦味，方才满意地放下茶壶，抱怨道：“真不明白这茶水有什么好喝的？苦煞人了！”
沈如意去针线簸箩里寻了一块簇新的白纱绢，递给沈澄心道：“又忘记带帕子了吧？喏，我今朝才绣完的，拿去吧。”
沈澄心接过来，擦了擦嘴角和胸前的水迹后展开帕子来看，右下角一幅“杨柳堆烟”跃然眼前。她小心翼翼地将帕子整整齐齐地叠好藏起，笑嘻嘻地看着沈如意：“这个可要藏好了，以后你嫁人了，我就是想要也没地方找你去。”
“会稽也不是很远啊。”沈如意臊红了脸低下头，小声地辩解。姐妹俩嘻嘻哈哈地促膝交谈，外头夕阳西下了也不自知。更不知，堂屋内是另一番情境。
两个夯汉放下箱子，便离开了。宋媒婆开门见山地说道：“听说沈家有个出了名的女儿，名叫如意，知书达理，二八年华，所以苏家特意遣了老婆子我来提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