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落寞映入我的眼帘,就如同华丽的转身却留不住你消逝的容颜。
谁的幽怨侵入我的心扉,就好像长久的等待却盼不来你缥缈的身影。
谁黯然伫立在岸边,就似那河柳含烟翩然醉入我空蒙的灵魂,悠悠你心谁人知?
千般柔情万种愁,悠悠我心又有谁人可知?!
在远处凝视了很长时间后,我默然走到流珠的身边,负手而立,顺着她的眼神看向池中的其中一朵莲蓬。莲蓬青翠饱满,亭亭玉立,与当初娇艳欲滴的荷花比起来,朴实无华却给人别样的宁静。可偏偏流珠此刻的表情却是一种深深的寂寥,眼神中透出的是那样明显的怀念和依恋,与往日淡漠无波的她截然不同。
“北苑的莲蓬与往年一般无差,我却整整六年都没有来过这里了,也不知还是当年的味儿吗?”流珠清冷却悦耳的声音不高不低的响起,洒落一地的心酸。
我侧头注视着她的眼睛,并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听她的意思,她以前常来这里,只不知为了什么,竟有六年之久不曾来过了。可六年前,不正是娥皇去世的那一年吗?
“荷是当年荷,水是当年水,景是当年景,可人却不再是当年人了。物是人非,几多思量,若是娥皇还在,此时应该还会热闹一番的吧?”流珠的语气越发的凄惋,盯着莲蓬的眼神也愈加的哀怨。
“你恨从嘉吗?”沉默许久,我终是问出了口。
流珠闻言一愣,轻缓但细致的看了我一眼,又慢慢的转向莲蓬,幽然道:“恨?若能恨得起,我倒是想狠狠的恨上一回……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啊!”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道是无晴却有晴……道是无情却有情!”我垂下眼睑,从嘉的一幕一幕喜怒哀乐尽现眼前。情依然,却少了几分感动,失了那丝触动,淡淡的,浅浅的,淡如天边云,浅若山中雾。他的笑也好,悲也罢,有情也好,无情也罢,我如今只是默默的看着,再也激不起太多的情绪,如路人一般,默默的看着。
“看似无情却有情,若道有情还多情。”流珠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这一口气深的好似能叹落树上的绿叶,叹干池中的碧水,亦叹尽天下所有的痴情女子多情郎,有情之人无情事。
“多情总被无情恼,道是无情却有情。痴情人亦多情,多情人又无情,无情人却有情。爱,爱不了;伤,伤不起;恨,又恨不上。若能自主,真想弃了这个情字,自由自在,孑然一身,又何尝不是一种洒脱?”我没有笑,因为此刻就连苦笑,我也笑不出来。我缓缓抬起右手轻轻抚着额头上的伤疤,那日从嘉无情扯走我身上的舞衣,又何尝不是对娥皇的一种痴情?这要我如何恨?但要爱,怕也再爱不起了!
流珠将头转向我,柔波深凝,似在安慰我,又似在道她自己:“开始时,会痛,会哭,会委屈,会期待,但渐渐地,你就会习以为常。感情虽不曾变,却也已麻木,痛了你不再有哭的冲动,委屈了你也不敢再抱有任何的期望。只是这样日复一日的守在他身边,不愿离去。看他笑,看他哭,看他爱,看他伤,虽不是为你,却也心安。”
我曾以为流珠对从嘉就算有情,也不会太深,因为她极少去看从嘉,就算看了,也不似那些嫔妃来的缠绵悱恻。可是我也从不认为她对从嘉无情,因为她偶尔投向从嘉的眼神里,那些流连看似云淡风轻,却也不可否认。只是千思万想,也没想到,她却有可能是爱从嘉至深的人。那些痛,那些泪,那些委屈,那些失望,也许是只字片语,但听在我心里,却如惊涛骇浪,汹涌澎湃。我……又何曾不是这样?
什么样的情,能忍着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与伤痛还不愿离去?甚至眼睁睁的看着他与别人卿卿我我漠视自己的存在,却仍甘愿卑微的相陪在侧?若说流珠这样用情,太过痴傻,太过可笑,为何我也深有感触呢?
反反复复的找出一个又一个看似冠冕堂皇,却经不起推敲的借口让自己留下,就算有再多足以离开的正当理由也漠然无视……
这宫里的女人,就算是心甘情愿留下来的,基本上也都是不能自由出入的,更不能说说离去就离去。可流珠说她不愿离去,那她就一定有能随时离去的能力,只是她不愿而已。
也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流珠不同于一般的女子,也相信她若想离去,就没有任何人能阻拦得了她。但我却没问,她究竟从何而来,又能往何处而去。我虽也算是个喜欢八卦的人,但此刻对流珠,我却没有半点八卦的念头。
“如今看来,我又多了一个伴了,本应高兴,却也多少有些惋惜。”她缓缓的叹了口气吐出一句话来,看我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温情。
“何来惋惜?你能做得,我不也一样?”我眨了下眼睛,抬眼向她。
“我孤身一人,无欲无求,辜负的不过是几年光阴而已,而你……不同!”她的轻描淡写,却让我感觉出了太多的无奈,话里的滋味也越发苦涩:“他对我本无多少情分,而就那点情分来说,也是少的可怜,不过是昔日的一点赞赏罢了,根本算不上感情。而你……本与他有情,又何必如此作贱了自己?若爱,就相互厮守;若不爱,就拔足离开,又何必受这种折磨呢?”
她虽然知道我是谁,却终是不了解我拥有的是什么想法啊。我摘下一片柳叶,低头慢慢的撕扯着,缓缓说道:“我的爱情很简单,‘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要的不多,只要我爱他,他也爱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就足够了!”
她淡然的听着,却在我说到“一生一世一双人”时,诧异的睁大了眼睛,满眼的不可置信。
我将扯碎的柳叶一点点扔在了池水中,对于她的诧异我没有丝毫的意外。我知道她不能理解,甚至穷极这一生也无法理解我们现代人的爱情观,因为这与他们根深蒂固的思想相违悖。她再非凡人,也终究脱离不了她一直生活着的这个封建社会的思想,“一夫一妻”更是她无从想像的。
哥哥带着小逸逸已不知何时也来了,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我,沉默不语。我不强求,也没必要让其他人懂得我,但我却神使鬼差的悄悄感应着他们的动静,带着些许的希冀,也带着些许朦胧的连我也不甚了解的复杂情绪。他们,可懂我?
忽的,我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瞬间柔情深种,手中的柳叶刹时脱离手指飞到了我的心湖,悄悄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渏,唇上隐隐感觉越来越温软细腻,那美丽的睫毛轻轻的扇动,扇起一片柔软,我的心也跟着渐渐柔软..浑身陡的一颤,我猛然惊觉过来,脸上一热,急忙移开感应,略带仓皇的转向正在水中微微打着旋的碎柳叶。柳叶细碎青翠,如一颗颗不规则的翡翠,看着,看着,那些不规则的形状在逐渐拉长变细,细细的长长的轻轻扇动,扇的一池子水柔软旖旎,春水荡漾……啊……我一定是疯了,那是哥哥啊,我的亲哥哥呀!我怎么能胡思乱想呢?我立刻蹲起身子抠出岸边的一颗大石块,两只手捧着奋力的砸下去,将那些不管是细长的眼睫毛还是细碎的杨柳叶都狠狠的砸开。解了气,也不免直叹息:看来,从嘉给的伤害比我感受到的还要深沉啊,竟让我生出了这种错乱的思绪哪?可能越是深沉,就越容易会被忽略,我要淡定,淡定!
我用石头砸水,搞出了这样大的动静来,流珠却一无所觉。她看着我的眼中流光闪烁不定,沉吟许久,只缓缓道:“‘一生一世一双人’?好气魄,流珠自叹弗如啊!”
我收回心思,苦笑着不以为然的道:“这哪是什么气魄?这是我们那里的法律规定,一夫一妻制罢了!”
流珠闻言一惊,却是很快的镇定下来,一脸憧憬的道:“真想到你的家乡去看看!”
看着她憧憬的神色瞬间又变的黯淡,我有些不忍,伸手覆上她交握在胸前略显冰凉的双手道:“如果我没有感觉错,总有一天你一定能看到我的家乡。而且就算现在看不见,它也存在于我们的心中。心中有便时刻在,心中无则永不见!”
流珠虔诚的点了一下头,又将目光深邃的移向远方,那么热烈,那么专注,那么向往……越来越不像她了。良久,又缓缓看向我道:“你的眼睛并没有瞎,只是突遇暗灵袭击,你的身体出于自我保护而暂时封锁了视觉感官……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就会重见光明的。”
“知道暗灵的人,很多吗?”我并不在乎眼睛是不是还能再看见,反正我如今的感应并不比眼睛差,反而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我却想知道自己当日是为何能感应到暗灵的。
“不多,但也不少。”她模棱两可的话语和飘忽伤感的态度,让我追问不下去了,显然她并不想多流连于此类问题。
她的眼神在说话的瞬间缥缈了起来,一种伤痛在她的眼底缓缓蔓延,凝而不散,她一定是想起了某些她并不想记起的伤心事了。我的心也不由自主的沉落下来,仿佛数千年前在我的生命中也曾出现过这种虚无中略带悲伤,无谓中又略带凄美的眼神。
相对默立很长时间后,她突然浅淡一笑。笑容淡雅如幽兰,清丽脱俗,娇媚胜却所有人间美态,眉眼间更有一种豁达的释然。我呆呆的看着,竟忘了身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