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妃嫔的热捧,不仅没能给我带来欣喜之情,反而让我有些惴惴不安,总觉得背后凉凉的有种异样。状似无意的瞥过狐媚姬,果然见她面带愠怒之色,我有些后悔自己的冒失了,早知就不要这么明显的做这个大好人了。她本是想借这些花子来趁机做个贤慧的皇后娘娘的,没想到却被我无意中抢了风头,想想任谁也不会高兴的,就别说小肚鸡肠的她了。有时候,被众人趋而赴之,的确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也未必就是件好事。
一边敷衍着爱美成狂的妃嫔们,一边无奈的看向流珠,只见她又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漠然模样,我甚至怀疑,这两天与我朝夕相处的那个表情多变的流珠是不是另有其人啊?
正左右不是间,门外传来了一声解围似的声音:“皇上驾到!”
可虽说是解了我的围,我应该心生感激才是,然心中却在听到“皇上”一词时,又莫名的一阵慌张,忙跟在众人身后行礼:“臣妾等恭迎皇上!”
从嘉千日不变的温润笑容恍若隔世,却少了记忆深处的深情眼神:“众爱妃免礼!”
好想上前拉他的手,跟他说“你近来过的可好,我好想你”,可是僵住的腿和双唇却只能颤抖的任狐媚姬扑入他的怀中,撒娇承欢:“皇上,臣妾等你很久了啊!”
是谁说过不再激动,不再用情过深,不再将自己推入那万劫不复的爱情深渊了?却只在他浅浅一笑中彻底瓦解,又在他将狐媚姬轻拥入怀时温柔的一句“皇后久等了”中支离破碎……我倔强的撇过头去,心中默默念道:“他不再是玄武湖畔痴心等我的李从嘉了,他是李煜;而我也不再是流连在他温润笑容中的虞青影了,我是扮作窅娘的青凝。我们,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
心里泪流成河,面上,我仍要微笑面对,为的,只是想要在这个你不会发现的角落里守住你曾给过的真心!因为……我舍不得啊!
“今年的花子爱妃们可喜欢?”他一如往昔的“可喜欢”,如今却不是对我一人而说,更无半分讨好之意,只是寻常的简单问询而已。
而我,本就没有打算要这些花子的意思,更从没承认是他的“爱妃”之一。一个从未被宠幸过、只有幸被赐住某殿的舞姬,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个普通宫人,哪里是什么妃子了,连嫔御都算不上吧?所以在别人都回答“臣妾喜欢,谢皇上赏赐”时,我只低头避过。
“怎么?窅娘不喜欢吗?”从嘉突然柔柔的看向我问道。
“没有,臣妾很喜欢。”我挤出笑,勇敢的望向他和轻倚他怀中的狐媚姬。
从嘉的目光在触及我的时,有着些微的歉意。他不着痕迹的推开狐媚姬,走向我,温柔的撩开我额上的发丝,露出我拼命想遮住,却仍恶心的横桓在我额头中间的丑陋疤痕。一瞬间,从未有过的自卑贯彻我全身全心,好想伸手挡住他的视线,或干脆转身逃走,但强悍的自尊心却让我站的更加笔直。好想抱住他痛哭出声,但仍旧理智的保持着脸上淡淡的笑意,强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在所有人面前我都可以无谓那道疤,就算在哥哥和小逸逸面前我亦坦然,可唯独他不行!无论是以我自己的脸面,还是以窅娘的容貌,在他面前,我只想保持着完美的形象,哪怕不至于完美,近乎完美也好啊!可事实为什么总要这么残忍呢?
从嘉吐气如兰:“对不起,朕一直忙,都没时间去看你,你不会责怪朕吧?”
如果没有那该死的“朕”不时的穿插在内,或许我还会骗骗自己,他还是那个当初情意绵绵的从嘉,可怨我的心此时竟清醒的不得了:“皇上万金之躯,日理万机,臣妾卑微如蛩,又怎敢轻言责怪?”
本来贤淑有礼的话怎么到了我嘴里,怎么听都有些与心上人赌气的成份了?我心里一惊,忙退后一步,张口续道:“臣妾的意思是说,皇上日理万机,臣妾自知身份卑微,决计不敢有责怪之意的!”
从嘉轻笑出声:“窅娘不用紧张,朕只是担心你额上的伤,没有其他意思的!”
没有其他意思,我才紧张啊,何时我们变得如此陌生了?我低头用手轻拨刘海,重新遮住伤疤道:“是,伤已无碍,皇上无须担心,臣妾谢过皇上了!”
一阵酥麻的轻痒后,额间的刘海重又被撩开,一股微凉的寒意从额头的伤处传来。我微微抬头,只见从嘉聚精会神的拿着什么在我额上比划着,又微微敛眉自语道:“小了些。”
他转身在放花子的桌上仔细挑选了阵,又拈起一片举到我额上比划道:“这个不够好看。”如此数次之后,他拿起一副没有图案的大张花子端详了阵,又向一旁侍候在侧的宫女吩咐道:“取剪刀与笔墨来!”
不多时,宫女已取来剪刀、笔墨,还备了多种彩墨和一叠纸张,纸张是从嘉一直最爱的澄心堂纸,准备的足够充分。
从嘉拿起剪刀在整张花子上剪了又剪,又取笔在上面描了又描后,始终没有松懈半分神情,反而眉头越笼越紧,仿佛一直没有找到合乎心意的图形。
这时,秋水端了杯茶献于案前道:“皇上请稍作歇息,喝杯茶吧。”
从嘉眉眼轻抬,却好似被什么吸引住了目光,紧紧盯住秋水的额头道:“妙,妙,此乃绝妙也!”
秋水与我们都不知何故,但知道一定是在夸她,便盈盈笑答:“臣妾谢皇上夸奖!”
从嘉挥了挥手,又将眼神转向那些被他裁剪修饰过,形态大小各自不一的花饼,细细研究着,并开口吩咐道:“再取些金箔纸来。”
等金箔纸取来,从嘉取笔在其上专心作起画来,又拿起剪刀细心的剪了起来,随后将剪出的图案小心的粘到先前制好的花饼上,再用彩笔绘出图案边线,如此,一个个小巧别致美仑美奂的精美花子就新鲜出炉了。
在众人的惊叹声中,从嘉取过一张荷花形状的花子,蘸水贴到我额上,轻吟道:“北苑伊人,在水一方。隔舫观之,宛若芙蓉!”
从嘉说话时,眼中流光微闪,缱绻多情,连贴花子的手都有些微颤。可当我表情复杂,深情难掩的望向他时,他又刻意躲避着我的目光,甚至没有多看我一眼,便转头又去整理那些他方才初制好的花子去了。
从嘉刚转身,众人又围着我七嘴八舌的道开了:“好美啊,好精致啊,皇上真是好才情哪!窅娘,你好幸运啊……”
幸运吗?他就连多出的一眼也不愿看过来……
幸运吗?他刚刚深情待之,珍而惜之的人,是窅娘吗?
幸运吗?他精心制作的花子是为了如今扮成窅娘的我吧?
幸运!“北苑伊人,在水一方。隔舫观之,宛若芙蓉。”说的,分明就是我啊!
初春那日,龙游北苑,与他画舫相隔相望的,可不就是我吗?
此时,我心里激情万分,一举穿过众人的“包围”,快步移到从嘉的面前。隔着桌案,我颤抖着嗓音深情的轻轻唤道:“从……”
“皇上昨夜送臣妾花子时,可没说的这么好听啊,臣妾也要!”狐媚姬突然从一旁闪来,靠到从嘉身上撒着娇道。
“朕随口而语,皇后切莫在意。”从嘉回身轻拍狐媚姬手臂柔声哄着。
随口而语?!
狐媚姬忽的眼光一闪,闪过我的脸,慢悠悠的道:“原来皇上是随口说说的呀,臣妾又怎么会在意呢?只是皇上也要说些好听的给臣妾听才行,臣妾可不要什么随口说说的哦!好不好嘛,皇上?”
“好,皇后既然要听,那朕就说给皇后听好了。朕等夜宴过了之后就说,好不好啊?”
闭了闭眼,我停下了所有的感应。如果可以,我还想听不见所有的声音,尤其是他对别人说好听的话的时候……
“窅娘,你是不是要跟朕说些什么?”
耳边温润响起,我忙睁开眼,扯着嘴角笑道:“臣妾是想要谢谢皇上。”
“免了吧,朕知道你介意额上的伤,这些花子,你就全部拿去吧,就当是朕的一点心意。”他将整理好的花子,全都送到了我手中,语气柔和却感觉不到多余的情意。
也罢,也罢!我收起花子,礼节性的笑着谢恩道:“臣妾谢皇上关心!”
转身走开几步,离开了他温润气息的杀伤范围。却不想眼前一花,芙蓉已噘着小嘴、皱着眉头走到我身边轻声嘀咕道:“妹妹长的和妾身很像吗?还是说妹妹的一张脸长的像芙蓉花那么娇艳脱俗啊?芙蓉芙蓉,皇上说的到底是哪一个意思啊?明明妾身才叫芙蓉嘛!”
一句话,赶跑了我心里所有盘据不散的阴影。我笑着接道:“像姐姐也好,像芙蓉花也好,都是妹妹我的荣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