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国假清明，她和林泽一起去市郊扫墓。
在门口林泽买好香，带着她走进香火鼎盛的墓园小庙，轻车熟路的来到他奶奶的灵位前郑重的上香。
“奶奶，我带奕歆来看你了。”说罢，他跪在蒲团上三拜九叩。
起身后他拿起另一撮准备好的香火点燃，递到她面前，温柔却郑重道：“奕歆，你来。”
她接过来的香火，学着林泽的样子，三拜九叩。
罢了，林泽带着她去奶奶的墓碑献花。
她半跪在星点白斑的深色石碑前，将一簇雏菊插入石质的小花瓶中，垂眸看着碑上老旧泛黄的照片。汉服老太太慈爱的笑颜与记忆中模糊的人影重叠，在她的脑海中深刻了些许。
起身后她站到林泽身旁，他看着墓碑徐徐说起：“从小我就跟奶奶一起生活，称得上相依为命。我什么事都跟奶奶说，包括……”他侧头看来，抿唇一笑：“你的事。”
她微愣，却未开口打断，林泽今天看起来有些深沉，眉眼中带着缅怀与淡淡的伤感，这段故事他想专心的讲，她只需安静的听。
“奶奶很喜欢听我说你的事。”林泽声音悠远，眼眸深邃，唇边却含着轻柔的笑。
“小学时，我问奶奶，我喜欢的女孩不喜欢我怎么办？奶奶说你还小，没开窍，让我对你好，等你长大就会喜欢我了。”
“初中时，我把你对绯闻的反应告诉奶奶，被奶奶臭骂了一顿。”林泽低低轻笑，继续道：“奶奶说一辈子那么长，让我耐心的等，等到有天你愿意去爱人时，再光明正大的去追你。”
“奶奶让我坚信你会爱上我，无论早晚总有那么一天。可是我能等，奶奶却不能。”
“在我高一那年春节，奶奶去了。”
那是他对这段感情唯一一次产生动摇。
※※※※※※
高一那年奶奶一直卧床不起，医生说撑不过新年。
他茫然害怕，却也知道这一天必不可免。他只能努力的让奶奶最后时光过得美好。
弥留之际奶奶对他说：乖孙，奶奶想在走前见一见那个女孩。你能带她来吗？
爸爸在一旁问是谁，他很重视奶奶这最后的心愿，无论如何都会为奶奶达成。但奶奶和他都没说是谁，他答应了奶奶，立刻出门去找陈奕歆。
他不知道她会不会答应，但他必须完成奶奶的心愿，哪怕跪下求她，他也会做。然而……
到了她家门口，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找她。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将完全暴露在她面前，不可抑止的紧张慌乱，却还是叩响了她家的门，却无人应答。
他开始急促用力的敲门，大叫她的名字。结果把她邻居阿婆给呼唤出来，阿婆告诉他：奕歆不在家，整个新年都不在。
“那时我去你家找你，但你家没人……”
“我……不知道。”高一新年她和母亲去外公那，回家后邻居阿婆告诉她有个很高很俊的男生找过她。当时她猜过很多人，唯独没有猜到是他。
“如果知道，你会跟我走吗？”
“会！”
他笑了。
“那时我以为你不会。”
在知道她不在时，黑暗扑面而来，他第一次感到绝望。他和她竟连这点缘分都没有。
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她不在。
他失落的回到家，看到他孤身一个人，爸爸问人呢，奶奶却只是对他包容的微笑，但他知道，奶奶失望了。
在爸爸面前他什么也没有解释，奶奶也什么都没问。只是奶奶眼中难掩遗憾，那遗憾刻在了他的心头。
“奶奶的遗憾也是我的遗憾，虽然那不是你的错，但我却……恨你。”那时他悲痛欲绝，恨自己没能完成奶奶最后的心愿，更恨奕歆，“恨你为什么不在，恨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恨她为什么不能让奶奶没有一丝遗憾的走。
奶奶走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至今仍历历在目：喜欢是感觉，爱是牵绊。感觉他可以淡忘，爱却由不得他，让他自己体会，对那个女孩究竟是感觉，还是真爱。
奶奶去了，他的精神支柱瞬间坍塌。
刘毅当时就在他身边，他对刘毅说：我跟她没缘分，喜欢她真的好累。该结束了，我放手。
是的，他决定——放弃长久以来对她的坚持。
刘毅只是拍着他的背安慰。没支持也没反对。
“奶奶去世后父亲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回T市，他觉得接我回家的时机已到。但我却拒绝了。”
“说不上是为什么。我拿为奶奶守孝当理由，拿不适应T市气候做借口，父亲他拗不过我，只能妥协。”他没跟父亲走，各种各样的原由下隐藏的是他自己都没发现的——不甘。
他变得很不好，经常莫名其妙的冲身边的人发脾气。在夜深人静时，他酗酒，在迷迷糊糊中一遍又一遍写着陈奕歆三个字，清醒后用手撕碎，用火……烧成灰烬。
他厌恶这样的自己，不愿继续沉沦，想方设法的要让自己摆脱她。
“我逼自己不去想你，要将你从我的世界里驱除。”
有人说，忘记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爱上另一个人。那时有个女生喜欢他。
“所以和校花传出绯闻时，我没澄清。”
所有人都说他们很配，撮合着让他和那个女生在一起。他也没表明态度，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暧昧，让所有人误会，坐实了这段绯闻。但只有他自己知道——
“呵，那根本不算是恋爱。我连那个女生的手都没牵过。”
那女生是很漂亮，但他从未对她心动过，也没产生过面对陈奕歆时的紧张羞怯难以自持。他觉得自己的心麻木了，甚至是死了，失去所有的感觉。维持着这可有可无的关系只是为了……
“我把这种幼稚的行为当成是对你的报复。”
直到……
“那次在街上遇到你真的是个巧合。”
她点点头。他们两家虽然住得近，但时间差和路线不同使得他们没有相遇的可能，高中三年也就那么一次。
“你背着一个画板，看着脚下的路，安静的走在夕阳下。眼神是那么坚定执着，就像一个准备奔赴沙场的战士。”
远远的他看到她从夕阳余晖中走来，每一步都踏得如此扎实，他一直觉得陈奕歆身上有种自己缺少的特质，那是坚韧不拔的顽强，隐而不发的热情，那份特质如罂粟般吸引着他。
“你抬头看我时……我看到了。”
她抬头的那一眼仿佛暗夜中猎人凝视的目光，专注而犀利。宛如一道流星划破夜幕，狠狠扎入他的心脏。
那一刻，沉寂多时的心怦然乍响，心跳如螺旋桨启动般越来越快，越来越有力。他的情绪不受控制的激昂雀跃，而他的人，融化在她那一眼中。
“那一刻的你……令我窒息。”
而他终于明白了奶奶最后的那句话。
“喜欢是种感觉，会在时间和距离的拉扯中逐渐消逝。但爱是牵绊，任时间距离如何刷洗却不会退色。那一刻我无法再欺骗自己，我对你的感情早已超越喜欢，那一刻我才知道，我……爱你。”
而她低头走过的瞬间，现实向他袭来。他清楚的意识到，陈奕歆……从没喜欢过他。
但是爱，不受控制，覆水难收。
“哪怕你不爱我，我依然爱你。”
她凝望着林泽孤傲的侧影，眼中盈满泪光。她不知道……原来有个男生一直如此爱她。
既然对陈奕歆的感情无法割舍，他也不再逃避，开始抽丝剥茧的分析：为什么自己无法走入她的心。
他很优秀，即便什么不做都有那么多女生喜欢他，却对她没有吸引力。除了陈奕歆性格孤僻和对感情排斥外，其实他自身也有问题。
他是天之骄子世家大少爷，从小在溺爱中长大，想要什么只需开口就会有人送到面前。从不需要他亲自动手。所以他一直被动等待，自以为是的认为她会自己喜欢上他，主动找上门来。
然而现实却让他屡屡受挫。每次期望落空他就往更深处退缩一点。他太骄傲，做不到抛开尊严死缠烂打，也做不到面对拒绝心平气和再接再厉，他害怕面对玉石俱焚的结果，所以……
“直到高三结束我都只是远远的看着你，始终跨不出那一步。”
遥望，是最初的苍老。
她闭上眼，心痛难当。
高三时父亲问他高考准备考哪。父亲从初中时起就开始做他思想工作，希望他能出国开眼界长见识。以前他不同意，然而这次他开始考虑。因为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软弱，他是个脆弱到不能承受挫折甚至经不起伤害的人。
“身边的人都太包容我溺爱我，我从没经历过真正的风雨，才使得内心如此软弱。我想变得坚强，想从一个长不大的男孩变为一个有担当的男人。所以，最后我选择了出国，而不是跟着你。”
“在远离你的陌生环境中，我开始磨砺自己，即便遭遇挫折也咬牙硬挺下去，我坚信，总有一天我会蜕变为一个敢于追求自己幸福的男人。”
“我只想再遇到你时能自信站在你面前，大声告诉你——”他深深凝望着她。
“我爱你。”他在弥补，透过时间长廊将青葱岁月里那说不出口却在心底缭绕无数次的话，此刻郑重补上。
“我听见了。”她含泪望着他，颤声回应——
“我也爱你。”
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
所有的误会，所有的遗憾，在此刻烟消云散。
※※※※※※
良久后，“奕歆，你还怪我吗？”
她从他胸口抬起头：“怪你什么？”
林泽瞅着她，表情有些紧绷：“怪我把你诱拐到意林。”
啊……
“林泽！我发现你是属蜘蛛的，布下天罗地网引我到意林，还利用同学情约我出来培养感情……你好腹黑。”
林泽尴尬的笑笑，没反驳。
“还有……”她皱着眉审视他，硬邦邦的问道：“那张照片是你故意让我看到的吧。”
林泽扬眉一脸意外：“哦？为什么说是故意？”
“如果你不想让我看，只要把钱包合上递给我就行了，我又不会翻你钱包。”
“呦，小树獭会思考了嘛。”他撇嘴坏笑。
“为什么……”她抓着他胸口衣襟，嘟着嘴佯怒质问：“为什么要让我看到照片？”
“我想试试你的反应。”林泽呵了声，接着失笑道：“事实证明某些时候你还挺激灵的，不好糊弄。”那会他都被逼问得哑口无言了。
她垂下头小声嘟喃：“其实……如果那时你不追上楼，我会说服自己听错了看错了，不会真的以为你喜欢我的。”
林泽微愣，苦笑道：“那我不就前功尽弃了。”
呃……“不是试探吗？”
“在你问我和喜欢的人发展如何时我就准备告诉你了。我不想让你误会我喜欢别人，那会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那次她问起时的真诚让他倍感无力，她竟然一点都没发现他在追她，逼得他不得不表态。
“而且……”林泽意味不明的抿唇一笑，“那时我觉得时机差不多了。”
他看着她正色道：“奕歆，你自己没发现，其实你很乐意与我亲近。你对其他人虽然不错却始终保持着安全距离。以你的性格不会让异性搂搂抱抱，也不会接受异性过分的关心，更不会跟一个男人那么亲近……我以为你已经有点喜欢我了，所以决定说出来……”他嗤笑一声，“没想到却是那样的结果。”
“奕歆，你可真狠啊，居然在那种时候炒了我。”林泽满腹怨怼的取笑她。虽然事过境迁，但一想到那晚她绝情的模样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可真有本事，居然把他气到发病。
“哼！”说到那晚，一股怒气涌上，她恶狠狠的瞪着林泽：“那晚你竟然用吸入器要挟我。”
林泽瘪嘴，看着她无奈道：“如果那样都不能让你回心转意，只能说明我死不足惜。但至少……”他顿了顿，讥诮的哂道：“这辈子你都会因为愧疚而想着我。”
“林泽！”她愤怒的冲他呵斥：“你不是说你很注意自己的身体吗？”他居然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女朋友发火，他立刻服软：“平时我是很注意。但奕歆，在那种情况下你觉得我还会在乎吗？”
“你……”她咬牙瞪着他。
“奕歆，这辈子我非你不可。”他捧着她的脸深深凝望，偏执得疯狂。
她的愤怒渐渐平息，最终叹了口气。
他的爱好深沉。
“以后别那样了。我会怕的！”她蹙眉望着他哀求，抓着他衣襟的手因为用力微微发颤。
看到她眼底的浮光，他立刻抱紧了她，吻着她的发决绝保证：“奕歆你放心，我再也不会那样了。”他不会再做任何让她害怕的事。
她埋在林泽的怀里藏匿起眼泪。他让她变得好脆弱，动不动就掉金豆子。
片刻后发现怀里的人已经不再抽鼻子。
“奕歆，还气我吗？”他低头在她耳畔柔声问道。
她环抱着他的腰，埋在他胸口摇了摇头：“不气。”
她从来就没生过他的气。她只是害怕……他出事。
※※※※※※
将近正午，即便在墓园这样清冷的地方依然绿荫如盖，一片生机盎然。
一对璧人手拉着手走在阳光与树影间。林泽含笑看看风景，看看身边的人儿，从刚才起她就一直垂眸沉思，他没出声打扰，只是安静陪伴。
“林泽……”她突然抬眸轻唤，他立刻侧头看来。
“你把一中校花那事当成是对我的报复，还真报复到了。”她淡然说着，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嘲弄。
林泽扬眉，不解的睇着她。
她洒然一笑：“昨天你不是问我是不是吃醋了吗？”
林泽抿唇浅笑，等着她说下去。
“不是吃醋。”
林泽挑眉努了努嘴，不相信却也不点破。
她呵笑了声，轻叹道：“是心死。”
他愕然的看着她，双唇不自觉微启。
“看到一中校花挽着你的那个瞬间，我的初恋……结束了。”她抬头仰望蓝天。
那时的她以为从此以后将与他再无瓜葛。但命运似乎不乐意看到这样的结局。
他立刻急促辩解：“奕歆，我跟那个女生真的只是逢场作戏，我没有……”
“我知道。”她打断林泽，释然笑道：“我相信你。”
林泽却没因此放松，而是紧绷下颚眉头紧蹙，一脸懊恼。他没有想到那次竟会伤到她，甚至……对他心死……
她低头浅抿，须臾后悠然道：“现在想想，虽然从很早以前我们就喜欢彼此，但人生轨迹却一次次错开，其实我们之间并没太多交集。”
“这点我无法认同。”林泽立刻反驳，凝睇着她沉声道：“奕歆，你陪伴着我人生的每个阶段，我的一切都与你有关。不管是过去现在或是将来，你都影响着我，是我人生中不可分割的存在。”他说得决绝，势必将她所有动摇抹消。
“那是因为你一直关注着我，但从客观上来讲……”她平静而理性的说道：“小学，虽然我们同班，但我懵懂无知，你不能表露。初中，虽然我们同校，但是我自闭成癖，你进退两难。高中……因为我没在你需要时出现，你心生去意。又因为那匆匆一眼，我心中的火焰熄灭，而你却再度燃烧。大学，我们相隔千万里，在不同的国家过着不同的生活。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再遇到你，却还带着那条红绳。而你已坚定信念，等着回来布局一切。”她笑叹，“如此想来，命运似乎总将我们错开，你有想过这是为什么吗？”她笑着向他问道。
林泽认真听着，最后摇了摇头：“我不相信命运。”
“但我信！我信命运，也信奇迹，因为奇迹已经光临了我。它让你回来找我。”她说道最后一脸粲然，双眸波光潋滟。
她不是在否定他们的爱情，林泽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柔声反问：“那你认为命运为什么老是不让我们在一起？”
“好事多磨未必是坏事……”她看向天空怅然却认真的说道：“我们喜欢上对方时都太小了。那时候不能说懂爱，就算懂，年少轻狂也很容易做错事走岔路。你我都需要历经磨难才能成熟，才能明白这份感情来之不易。”
林泽细细咀嚼她的话，不自觉的点点头，“也就是说，命运让我们在不成熟时爱上彼此，成熟时彼此相爱？”
“不愧是林神，总结得真好。”她轻笑赞道。
“你知道吗林泽，我一直以为自己与爱无缘，原来老天早就给我安排好一场姻缘。”感慨轻叹。
“我不是命运的弃儿，因为你回来了，你在我的面前大声说爱我，坚定不移的不让我逃走。”她越说越激动，突然转身面向此生挚爱，用满腔的感激颤声说道：“谢谢你，林泽，谢谢你把我从黑暗中拉出来，让我知道，我能爱，有人爱。”泪水难以抑制的涌出。
林泽一把扯过她，紧紧抱在怀里，在她耳畔轻叹——
“命中注定我为爱你而生。”
※※※※※※
扫墓回程的路上林泽手机响起，是Cameo，不但有事找林泽还有事找她，但她手机关机联系不到人，心存侥幸的Cameo猜测她可能跟林总在一起。没想到还真让Cameo给赌对了。
林泽开公放，Cameo告诉两人一个不幸的消息，公司主机被恶魔的可乐泡到冒烟，现在连开都开不起来，所有人都在抢救资料，明天就要交货，大家可能得连夜加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