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国依旧清贫,除去思想和戏剧,一应实物虚物均依赖于进口。巨国是我们的第一大进口国。流氓用金钱的力量打通巨国政治的洞口,取得了巨国国籍,并且在一夜之间飞黄腾达,坐上了巨城慈善委员会委员长的耸要职位。尽管从专业自治的视角看,那是一个业余政位。但是以一个出身穷国小国的肥壮汉子的往事和模样,能爬到这个位子已属难能可贵。流氓格外珍惜它。为巩固它,他决定从豆国买进一批文人闲士和戏剧艺人,并且把他们的思想原版版权和剧目原版版权一同买进。作为前豆国公民,他始终对豆国的国宝级思想和戏剧作品怀着可望不可即的崇敬。他自己只是个半吊子文人。
我不似我的先祖那般幸运。他有55袋巨国特产的白米作交换,有美丽的、怀着昭明太子的萧梁第一夫人在海关迎候,有一所建于巨城郊野的游戏主义学馆,有一群多才多智的姣童。我的命运十分坚硬:我将被直接投放思想市场,与众多的、名目繁杂的主义、策略、人类改良方案一同摊放在思想一条街上,供人挑拣或掠视或忽略。当然,我的背上同猫眼靓丽男一样被盖上了两大块钢鉴,一为豆国海关的出口官印,二是巨国海关的进口官印。我以为,一位思想家,一旦背负上国家的印记,便像受过黥刑的罪犯,失去了思想的自由和思想的安全。
美少年秦钟和小美女二饼是被廉价雇佣的思想售货员。秦钟用小公鸡刚会打呜的短促而沙哑的嗓音叫卖:游戏主义,游戏主义喽,豆国特产的又鲜又大的游戏主义喽,看一看瞧一瞧,保准不后悔,保退保换保修3年喽。二饼用甜嗓子温柔地唱:不要到罗马去,不要到罗马去,条条道路都可以通达的地方,肯定不是好地方。游戏主义是条绝路,要跳海要跳河要跳楼自杀的人,请同我一起来走这条宽广的绝路。根据双边进出口备忘录上的要求,玫瑰酷儿必须一边被抛售,一边自我兜售,像时下的风气一样。随着秦钟和二饼的歌声叫声,我必须站立在摊位的横披下抛舞核桃。抛核桃的动作已惨遭巨国精神贬抑,成为类同于穷人自贩时插于脖颈后、高出头顶尖的草标。
出口到巨国巨城思想一条街的第1—15天内,我一直情绪低落,核桃抛舞得没精打彩,害得秦钟和二饼半个月没赚到一文巨国小钱。出于生计考虑,秦钟和二饼悄悄向我学习抛核桃的伎艺,以便在流氓无暇监督的时候代我进行新游戏主义示范。他们分别出身于芭蕾和杂技世家,抛核桃的技法一学即会。只是,他们总是无法把核桃抛得既高且飘又具思想的风格。一个月下来,光顾游戏主义摊位、寻求精神食粮的巨国百姓或者寻找花边新闻的小报记者或者企图为人类思想史作拾零的学者,全都两手空空。为此,苦干了一个月的少男和少女,也都两手空空。
流氓把我看成一个弱者,我则以弱者抑郁的怄气方式来反抗强者的占有和统治。为了缓解这种局面,他给游戏主义者和游戏主义的售货员放假3天,并且发出请我们参观游戏主义学馆遗址的动议。按照巨国惯例,一应重大的国际性的行为全都安排在秋天。我们一行4人参观学馆遗址,也不例外被安排在秋天。因此,中秋的一整个白昼包括黄昏,便成为一段专有时间。流氓买下了它的专利权。
我们在他的专利权限内,步伐零乱地走入昔日盛极一时的袖珍体皇家园林建筑群落中。上帝的岁月风蚀了它的体貌。它从无中而有,由尘土和尘土化成的木材砖瓦钢铁和宝石造成,如今正在以远较建筑时间为长的耗损时速在从有归于无。砖石梁柱的倾圮,宝石文物的被窃,杂芜的蒿草和枯竭扭曲的花木,雕画的剥落和野雉纷飞,仅仅尚未淹没的前庭后庭格局,以及学馆被篡改成剧院的前前后后许多景象。最触目惊心的,是我先师的3000弟子所化成的核桃林。它们根也核桃梢也核桃,枝也核桃干也核桃,叶也核桃实也核桃。它们依旧充满生活之气,以洁净的化石状态。3000株化石的核桃林,3000位化石化的、大头朝下的游戏主义宗徒,引发我一个确然无疑的联想:恐龙和恐龙蛋化石:如果游戏主义并未因核桃林的化石化而终结,恐龙会在化石蛋中完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