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项人这次的入侵就像场疾风暴雨一般,来的迅捷暴烈,去时则悄然无声。当郭逵率领五万保捷军星夜兼程赶到延安府城外时,延安府城墙上严阵以待的官兵和党项人留下的诺大一个空荡荡的营帐让这个西北宿将真是哭笑不得。可惜这还不算完,郭逵命手下偏将到城门处叫门,声言保捷军已解了延安府之围,速速开门放他们进城修整。没想到城墙上一小将讥讽道,“别以为你们这些蛮夷裹了我大宋的皮就认不出你们了……”这话顿时便惹怒了郭逵,郭逵驾马上前大骂道,“哪个小王八蛋刚才说的?!我郭逵今日便要好好见识下这个眼睛长屁股上的家伙。”
那小将仔细一看,还果真是他老上司郭逵,顿时跟老鼠遇了猫一样,吓得连滚带爬地下了城门楼,急忙叫士兵大开城门,屁颠屁颠地跑到郭逵马前,顺手就拉着郭逵的缰绳向城门走,一边小心翼翼地道,“嘿嘿,郭帅,这些日子一直被西贼困在城中,欧阳公又严令不得出城交战,俺气闷得厉害,居然没看出是您的队伍,小的该打,该打~”说着便用左手在自己脸上重重扇了两耳光。
郭逵一看是他,顿时乐了,笑道,“算啦,你小子现在可翅膀长硬了。对了,折可适,我不是把你推荐到京中去了么?怎么又跑回延安府了?”
英气勃勃的折可适顿时自豪起来,回道,“郭帅,可适可给您露脸了,俺廷试中第,官家赐可适补披带班殿侍,充鄜延路经略司准备差使。这不,刚回西北没几天便赶上西贼入寇。”
郭逵露出赞赏的目光,笑道,“可适,你们折家名将辈出,如今我看你又是一匹折家千里驹啊,好好干,过不了几年我看你也能统帅一军。”
折可适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被仰慕已久的郭帅夸奖他倍感光彩,正要谦虚两句,一抬头却见郭逵拉长了脸,瞪着前方。折可适一转头,这才发现他们二人已到了城门口,一位白发老人正木然站在城门处。
折可适吐了吐舌头,连忙悄悄退开。郭逵瞪了半晌,才说道,“欧阳公,汴京一别,已有一年多不见了,仲通有礼了。”虽然说是如此,郭逵却并不下马,两手依旧放在马鞍上,毫无行礼之意。
欧阳修冷哼一声,也不言语。二人冷对了片刻,郭逵突然翻身下马,从马鞍上抽出一卷明黄的绸卷,展开大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永兴军节度使欧阳修平日怠慢军备,殊无建树,待西贼入寇,惊慌失措,胆小避战,致使颖王遇险,黎民涂炭,天怒人怨,甚失朕心,欧阳修贬为永州司马,即日上路赴任,不得拖延。钦此!”
欧阳修一见明黄之色便已跪地听旨,待郭逵宣旨完毕,双手接旨,便晃晃悠悠地挣扎着站起身来,瞧都不瞧郭逵一眼便转身上轿回府。郭逵虽然面沉如水,但心里早乐开花了。自从一年多前拜为枢密副使,郭逵身为武人任军事枢密要职,就立刻被朝中身居要职的文臣们群起弹劾攻击,虽然郭逵心里十万个不愿意,还是委屈地递了辞表。虽然在人前不提,但郭逵一直对几名文臣首脑耿耿于怀,今日当面将以前弹劾自己的群臣中的欧阳修贬到偏僻之地,着实扬眉吐气了一把。
若要说郭逵现在的心情是在天堂一般,那么宁中直的心情则可以说坏到地下去了。马玉成真不愧为一个大商贾,虽然宁中直费劲心思百般拉拢,又是感情戏感化,又是分析得失劝服,但马玉成就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一般,左避右挡,就是不肯做宁中直的幕僚。不过也不能怪马玉成,谁叫宁中直现在连个九品的小官都不是呢,给个在野人士当幕僚,虽然马玉成也很欣赏宁中直甚至越来越佩服他,但是作为商人的理智还是让他不能这么早就压这么大的赌注在宁中直身上。
宁中直哪肯罢休,犯起了倔脾气,一连想了好些理由硬是把马玉成留在了营地,今天带马玉成看看有什么可以合作开发的项目,明天随便说个创意便要马玉成从“专业人士角度”分析有没有市场,实在不行便拖着马玉成讨论“太阳为何自东升起而西边落下”这样一些在马玉成看来“玄之又玄”的问题,马玉成真是疲于招架。然而,宁中直下的决心很足,人家八年抗战,宁中直坚持八十天软磨硬泡还是没啥问题的……
不过第五天也就是十二月二十二,曹太后的懿旨终于将马玉成暂时从苦海中解救出来。宁中直摆好香案,跪地聆听这预料中的懿旨。而当小太监宣旨,宁中直才发现自己根本没看透太后,曹太后旨中先是一顿猛批宁中直的冒失,“轻浮失行,不习兵事,胆大妄为,”这让事前沾沾自喜有“护驾”之功的宁中直冷汗一阵一阵地猛冒,背后一会儿便已湿了一片。然而话锋一转,这懿旨又开始夸宁中直收留百姓“行善于世,教化有功”,宁中直刚才还惴惴的心才稍微安稳些,待懿旨絮絮叨叨将宁中直的功德讲完,这才说到正题,功过相抵,曹太后居然命宁中直年关之前赶回汴京,闭门思过,修身养性,一年内不得出京。
宁中直接旨后愁眉苦脸地向书房走去,经营这四万人的差事宁中直干了一个多月,便已经干得津津有味了,这个别人看起来有些艰巨的事情,他为什么这么着迷?因为在他看来,这不就是真实版的《文明》嘛,在自己的指挥下,逐渐建立起一个古代城市,宁中直感到特别有成就感。
“现在可好,给关了大型紧闭了。”宁中直嘟囔着进了书房,马玉成笑着迎了上来,说道,“马某预先恭喜宁公子,愿公子吉星高照,高中状元~”
这话让宁中直完全摸不到头脑,“嗯?马玉成,你不是受凉发烧了吧?”
马玉成笑得更加开心了,说道,“公子,刚才可是天使传旨了?”
宁中直此时正为这事忧心呢,“是啊,马公子,你也听了太后懿旨吧,此地流民尚未安顿完毕,回了汴京又一年之内无法返回此地,我深感忧心啊。”
“呵呵,公子无须多虑,以马某的浅见,此地有一得力之人经营,便可无忧。倒是回到汴京,公子需多花些心思。”
“哦?玉成这是何意?”
马玉成双手背后,缓缓道来,“窃以为,公子返汴京实与颖王殿下有关,颖王殿下乃是曹太后最疼爱的藩王,此次西北颖王受袭震动京中,况西北防务堪忧,加上临近年关,曹太后必会将颖王召回,而公子作为颖王的密友,曹太后考虑到颖王的心意,召回公子也是势在必行。而前些日子我回汴京,曾风闻朝廷有意明年举行制举,公子天下闻名,文、才皆是一时之选,若不能为朝廷所用,岂不可惜?故而马某猜测,太后命公子留京,也有选拔俊杰之意。”
马玉成分析得丝丝入扣,条理清晰,宁中直听了有豁然开朗之感。然而稍做思考,宁中直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不厌其烦地说道,“玉成啊,如今宁某入京,此地无人经营,不若便由你代我经营,如何?玉成啊,如今这数九寒天,这四万余百姓若不得妥善安置,你于心何安啊,玉成啊,开发河滩若无你的参与……”
马玉成顿时感到脑中又开始嗡嗡乱响,两眼发黑,恶心泛呕,连忙答道,“如此马某受领了这差事便是。”说着不等宁中直再说话,便落荒而逃。
第二日宁中直便轻装简行地带了几个下人就出发。出发前,宁中直郑重其事地将连夜写好的发展规划递到马玉成手中,几番嘱咐马玉成要慎重行事。然而当宁中直的马车消失在视野中后,马玉成翻看这规划时,不由愣住了,宁中直的字龙飞凤舞,天地为之变色,日月为之黯淡,宁中直虽然已经会写古文,但是毛笔字依旧糟糕得可以,马玉成发现他完全看不懂天书一般的“规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