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宁中直返回汴京时,已是腊月二十八。汴京刚下过一场小雪,雪后初晴,显得格外晴朗,繁华的街道上挤满了采办年货的行人,宁中直牵马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人人脸上都是笑逐颜开,浓浓的年味让宁中直显得有些形单影只。“往年此时正和父母喝着腊八粥,哎,有碗腊八粥就好了……”正想着呢,一种熟悉的味道把宁中直从回忆中拉回,嗯……真香啊,这是……这是腊八粥的味道!宁中直激动地扔下手中的缰绳,循着飘荡着腊八粥香味的方向走去。
没走多远,宁中直居然发现自己到了大相国寺门口,而寺门处那几口冒着热气的大锅大概就是把宁中直带到这的“罪魁祸首”了。然而宁中直同样看到,大锅后面则排了不下两百米的队伍。“咦?难道是大相国寺开粥场周济穷人?”宁中直再走近几步,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这数百米的队伍里虽然不少人衣着寒酸,但宁中直和流民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一眼便看出这些人都是汴京城里的居民。“今日是最后一日赐粥了,老王你怎么也不早点来啊。”“我哪知道这么多人啊,大相国寺真是财大气粗,自腊月初八便摆下粥场,那日斗饮真是热闹啊。”几个百姓的话不禁让宁中直乍舌,二十天的粥场,还是摆腊八粥的粥场,宁中直不由对大相国寺充满了敬意。
一个僧人揭开大锅,一阵水雾升起,僧人用葫芦瓢舀起满满一瓢热粥,小心地盛在一个老婆婆碗中。宁中直盯了那碗粥半天了,颜色和用料似乎都和自己往年喝的腊八粥并无二致,此时快到正午,宁中直饥肠辘辘,不由狠狠咽了一口口水,吓得那老婆婆一边用古怪的眼神望着宁中直一边不由护着手中的碗,很快便消失在街角。待那老婆婆走不见,宁中直才收回目光,这时他才发现周围的人都用鄙视的眼神望着自己,不由讪笑着悄悄退到一边。
不料,一只手按在宁中直肩头,宁中直回头一望,一个年岁三十上下的圆脸和尚正笑嘻嘻地望着自己。宁中直哪跟和尚打过交道啊,连忙磕磕巴巴地说道,“这位……师父,有什么事么?”
这和尚却不像宁中直印象中和尚的风格,似乎更像一个卖肉的屠夫,他笑着直截了当道,“这位施主,你可是想喝大相国寺的腊八粥?”这和尚说话完全不控制音量,和人说话跟广播没啥区别,宁中直现在也算是个著名人物,被人当众这么直接问是不是馋虫发作了,宁中直的脸顿时红了,靠过去小声道,“这位师父,您就不能小点声……”还没说完,这僧人大笑道,“哈哈,你这人有趣,刚才那般盯着人家碗里的粥,现在又要面子了?”
宁中直的耐心就够好了,见这僧人如此揭短,不由也忍不住甩开僧人的手,急步离开。“哎~别走啊,和尚冒失了,施主莫不是这点度量都没有?”僧人大喊道,顿时更多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宁中直的身上。宁中直刚要迈步,一听这话只得转过身来,脸上挤出勉强僵硬的笑容,心中则正暗骂这古怪的和尚,“今天可是丢人到家了,居然被一个和尚给治住了。”
宁中直眼珠一转,突然亲切地说道,“你我二人都数年的老友了,我便今日再容让些,走,回房再说。”说着便紧紧搂着僧人肩膀一同进了大相国寺,这僧人还想挣脱,“和尚啥时候跟你有了交情了?哎?你这啥意思……”
宁中直也不答话,直接把这僧人拉到寺内一个僻静处,这才松手退到一边。宁中直作揖道,“这位师父,你我素昧平生,为何今日发难要在下宁中直难看?”“哦?你叫宁中直,倒与这些日子声誉正隆的宁中直恰好同名……等等,你该不会就是那个宁中直吧?”
宁中直故作深沉地点点头,僧人不由退后两步,又细细打量了宁中直一番,说道,“呵呵,传闻不虚啊,宁施主,久仰久仰了,和尚法号佛印,金山寺的和尚,这些日子云游至此,在大相国寺挂单。”
“哦,原来是佛印禅师,宁某未能久仰您的大名,对不住了。”宁中直气还没消,忍不住出言讥讽。
这和尚却面不改色,依旧笑呵呵地说道,“宁公子,和尚见你风尘仆仆,想必刚刚赶回汴京,那和尚便作东,找寺中师弟们讨一碗腊八粥算给宁公子赔罪。”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僧人既然如此,宁中直也不好意思再刁难他,“如此,便麻烦禅师了,哎~等下,我随禅师同去。”宁中直还是有些担心这和尚暗中使坏,连忙赶上前去。然而,这僧人却脸色微变,宁中直不由暗自得意,“嘿嘿,我就说有问题嘛。”
佛印到了一个僧人身旁,却出乎宁中直的意料,搓着手小声对那僧人说道。“师弟,给佛印盛两碗粥吧。”那僧人一见又是这圆脸僧人,不满地哼了一声,但还是给佛印打满了两碗粥。佛印两月前云游至汴京,到大相国寺挂单,当夜与方丈大师谈佛论道,深受方丈的赏识,第二天便聚集僧人,命寺中众人对佛印要礼遇,然而佛印平日在寺中不是偷拿香火钱买酒买肉,就是酣睡睡到自然醒,惹得寺里众人都不待见。曾有僧人告状到方丈处,方丈却说,“你们谁要能悟通禅机,便可如佛印一般不修五戒。”说得众僧人很是郁闷,这佛印哪有得道高僧的半点庄严宝相。宁中直见佛印吃瘪,不由暗自偷笑。
佛印禅房中,佛印和宁中直二人风卷残云,不光喝了八宝粥,宁中直还毫不客气把佛印早上偷偷买三斤狗肉给消灭干净。宁中直吃完,打着饱嗝,拍拍吃得浑圆的肚子,心满意足。宁中直此时看佛印怎么看怎么顺眼,不由笑道,“佛印禅师,宁某好久没吃得这么痛快了,对了,您怎么不戒荤腥啊,活脱脱一个酒肉和尚。”
佛印大笑道,“施主深得我佛禅机啊,酒肉穿肠过,佛祖留心中。阿弥陀佛~”说着还像模像样地合十祈祷道。
宁中直打趣道,“佛印禅师,您不守戒律,不怕死后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啊?”
“佛曰:‘心净则佛土净。’又曰‘万法皆空,因果不空。’佛印心中有佛,这身皮囊吃什么不过一种过程,无碍修行。”佛印突然盘腿说禅,顿时隐隐透露出几分宗师气派。
宁中直一愣,“万法皆空,因果不空”宁中直仿佛从这禅语中悟到了什么,又一时抓不住这思绪。默念几遍,宁中直突然灵光一现,自己苦苦思索的难题不想今日却迎刃而解,这便是一直困扰自己的如何使用童贯的难题,“……说的好!只要结果是好的,我又何必拘泥于之前实现的过程如何。管他原本是奸是忠,为我所用,尽其才华,止其恶行,便是良臣。童贯虽然在历史上是奸臣,但只要我时时注意用其才,防其恶,童贯何尝不是一个干练之才?哈哈,管他是谁,只要有才,因材施教,只要我能驾驭住这些人,大宋便多了几分中兴之望。”
宁中直站起身来,朝佛印依样合十道,“谢禅师一席话,宁某获益非浅,阿弥陀佛。”
“公子不必言谢,佛祖之言千人读之有千种解法,公子既然从中悟到禅机,自然是公子福泽深厚,悟性高绝……”
正说着,院中却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佛印秃驴,我和我大哥来找你啦~”佛印听了大笑,“妙极,妙极,今日又有口福,宁公子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