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阳没好气地问阿常道,“这呆畜生是你养的?”阿常拍了拍老黑的脸颊道,“老黑是我的老伙计。”周阳又仔细看了看阿常后道,“你真的是马帮贼子?”阿常没来得及回答,阿勇先哼道,“什么马帮贼子,你说话客气点。”又道,“你一个堂堂少爷公子,居然躲在这里偷听我跟阿常哥说话,真不要脸。”周阳不肯承认偷听哼道,“谁有兴趣偷听你们说话,我是在这墙角里挖蟋蟀。”阿勇不信,质问周阳道,“现在都到了冬天,墙角里哪儿来的蟋蟀。”又道,“你要不是偷听了我们话,老黑不会对你发怒,你又如何知道阿常哥是马帮?”周阳哼地冷笑道,“你以为那呆畜生通人性啊,它哪里懂得什么偷听,它今天要是伤了我,我就找个屠夫来把它宰了做成马肉干巴。”周阳话音刚落就见老黑在阿常身后躁动起来,鼻子不住地喷气,又用力撩蹄子,像是在朝自己示威,周阳心下倒泛起疑惑道,“难道这马果真通了人性,甚至能听懂我说话?”阿勇拍了拍老黑道,“你这小少爷哪里晓得,马最通人性,别说知道你在做什么,说什么,便是你心里头打得什么主意,马也能看得清清楚楚。”阿勇回过头去问老黑道,“老黑,我说的对不对?”那大黑马老黑竟点了点头,鼻子里呼出几声类似于“嗯”的声音。周阳听来还真是心惊,他家玉茗茶行在城边上有个大马厩,里头养了十几匹用于拉车运货的马,周阳也骑过其中几匹,却从没发觉马有任何稀奇,周阳心想,“得空了我该要到马厩去好好瞧瞧,看看那些马是不是真能通人性。”
周阳回过头来还问阿常道,“你真的是马帮吗?”这一次提问,周阳没有在“马帮”后头用上“贼子”二字。阿常倒并不在意周阳说话有礼或者无礼,点点头道,“没错,我是马帮。”阿常胆敢如此坦然承认,周阳心下也有些佩服,周阳道,“你敢承认?你不怕我去衙门告发你吗?”阿常笑道,“你要是有心去衙门告我,断然不会来质问我,再说我刚才救了你一命,你还去衙门告发我的话,岂不是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吗?”阿常这话说到了周阳心坎里了,周阳又仔细瞅了瞅阿常说道,“马帮不过区区走足商人,怎么会有这样高强的本事?”
阿常笑问,“你知道我有什么本事?”周阳从怀里掏出之前在栖凤街的墙角里捡到的豌豆粒道,“我看见你在段痞子家宅院里头飞檐走壁,也看见你在栖凤街上手射豌豆,整治官兵,还有你从深井里救我出来,都是高明的本领。”
阿常之前发现周阳跟踪自己、偷听自己说话,却能彻底瞒过自己,已经大吃一惊,现下见周阳从怀里掏出豌豆粒,又说出自己在城里的行踪作为,阿常越发惊骇,甚至于不敢相信。阿常自信自己如今的身手行动,即便是山林里精明的鸟兽也能轻易瞒过,常人更是难以察觉,所以青天白日里,他敢潜入段痞子家宅院查探,数十人眼前,他能以射豌豆粒惩戒官兵。可阿常万万没有料想,自己的行踪作为,居然逃不过一个富家小少爷周阳的眼睛。阿常仔细打量了周阳一回,忍不住称赞一句道,“想不到你一个富人家的小少爷,竟长得如此耳聪目明。”
周阳也没有料想,一个马帮贼子对自己的一句赞许,竟然能令自己由衷欢喜。周阳到底是小少爷性子,容易狂妄自大、得寸进尺,听了阿常的赞许,周阳也不再与阿常见外,抬头挺胸地对阿常说道,“你想要小爷我不去告官,替你保守密秘,也不难。你查探赵大果杀人案的时候,必须带上我。”阿常没料想周阳会提这样要求,问周阳道,“为什么想要我带上你一起?”阿勇也在一旁哼道,“还说没有偷听呢,什么你都知道。”
周阳道,“赵大果是我家茶行里的活计,我小时候曾在河边遇险,亏得赵大果搭救,我心里感激他,不愿他枉送性命,只是我自己无计可施,没办法帮他,我想跟你一起,算是进我一点心意。”
阿勇一听周阳的话先跳起来道,“哦,原来你是玉茗茶行的少爷啊。”阿勇又道,“听说这次就是你爸爸,玉茗茶行的周顺周大老板出钱贿赂衙门,叫衙门取缔马街,扫荡马帮。”周阳哼道,“茶行里面的事,我不大清楚,也并不关心,我只想帮着查案,搭救赵大果,你是与不是马帮,我不会放在心上。”
阿常看周阳的眼神较先前大不相同。阿常早前见周阳与众小子无故寻阿勇的晦气,以为周阳属于恶霸地痞一流,对周阳心生反感,只因知道阿勇的能耐,应付周阳等小子绰绰有余,所以由着阿勇自己去教训周阳等小子。之后周阳与阿勇交手,周阳被阿勇逼急,使出了抓鞭子这样下三滥的伎俩,阿常见了,对周阳越发厌恶,只道周阳是个恬不知耻、阴险狡诈的小人。可阿常到底心善,即便视周阳为小人之类,见周阳坠井也没有坐视不理,只是救下周阳之后,见周阳对自己毫无感激难免心寒,认定周阳无情无义,无可救药,便也不屑于理会周阳。直到发现周阳跟踪自己,自己却全然不知,又获悉周阳竟然早已发现了自己在县城内的行踪作为,阿常觉得惊奇,才开始重新审视周阳。当下听闻周阳竟也懂得念旧报恩,还想要为救赵大果尽力,阿常细想先后,只觉自己或者误解了这位小少爷,其实这位小少爷本性并不坏,还生得聪明伶俐,而周阳身上自有的一股子邪气其实还蛮对自己胃口,这样想来,阿常感觉自己还有几分喜欢上周阳这小少爷。阿常想了想,对周阳道,“你要跟我一起,需得答应我,凡事都得听我吩咐,不得任性造次。”周阳大喜,嘴上没有什么不肯答应,只是未必把阿常的话记在了心里。
周阳随马帮阿常和小叫化阿勇一路往城南荒郊走,大黑马老黑自己跑去玩耍,阿勇告诉周阳,阿常需要时只需一声口哨,老黑无论身在何处,片刻便能赶到,周阳听了心下很是羡慕,暗自盘算要抽空往自己家的马厩,亲自调教一匹远胜那什么老黑老白的马驹。
说话间,三人已经来到太平间大门前。这太平间位于荒郊野外,人烟罕至之地,看上去自有几分孤零零、阴森森。尤其是大门外右手边还矗立有一棵老树,那老树十几丈高,树身光秃秃,仅仅到了树冠附近才长出五支开叉,当下正值冬季,树杈上什么也没有,乍眼看上去,这树竟如同一只骨瘦如柴的人手高高举在空中,而偏西的日头照着那树,投在地上的影子恰好伸到了太平间的门口,竟似是一只利爪把守住太平间大门。阿常走先,领着周阳、阿勇跨过门槛,走进太平间,眼见这太平间也不过是个寻常小院的模样,并未见异常,周阳心下多少还有些失望。
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的小子听见动静,迎出来,问阿常道,“你们有什么事?是来认领尸首的吗?”阿常拱手行礼,对小子道,“我们不是来认领尸首,另有要事拜访仵作大人,烦劳小哥通禀一声。”小子道,“我家师父不在,出活去了。”阿常问,“不知仵作大人何时能回来?”小子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去了大半天了,估摸着也该回来了。”阿常喜道,“既如此,可否容我们在此等候仵作大人回来。”小子瞧了瞧阿常后,指着靠近大门的一间小屋道,“里面有椅子,你们请自便,只是我现下正忙,没空招呼几位茶水,还请见谅。”阿常忙道,“不妨,小哥请自便,不怨我们打扰就好。”小子准备离去,又回过头来看了看周阳,瞧了瞧阿勇道,“你们好好呆着,可别乱跑乱逛,这里不比别处,要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受了惊吓,可不能怪我。”小子说完向里走,进了院底的一扇小门。
阿常领了周阳、阿勇往小屋里面闲坐,等候仵作回来。周阳对这太平间,原本存有极大兴趣,可来到这里亲眼看看,这里不过一个寻常小院,并无奇异,心下大为失望,但刚才一听小子的言语警告,周阳又立即来了精神,心想这小院里面一定藏有些神秘,尤其是院底的那扇小门,周阳料定里面必有别样的精彩。周阳想得多,便按耐不住,谎称自己要小解,摆脱了阿常、阿勇从小屋里面逃出来,小心谨慎地向院底的小门探去。
那小门开在院子底,门未上锁,半敞着,门上的“尸库重地,闲人免进”八个大字十分醒目。想来常人见了这八个大字,必定退回,只恐避之不及,可周阳一见八个大字心下顿时兴致高涨,虽也有些惶恐,更多的却是好奇,管不住自己的两条腿,迈步进了小门里面去。
入小门后,见一小院,小院两面是墙,当中是一座二层楼房,周阳知道,“这里必是尸库无疑。”周阳管不足脑子里拼命冒出来的想象,他见识过自家的茶库,茶库里堆放的茶叶,一箱箱,一捆捆,码到库顶上去,看上去实在壮观,于是周阳想象在这尸库里头,尸骨也如同茶叶一般的堆积如山,想到那样的情景,周阳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然而害怕归害怕,强烈的好奇心还是促使着周阳,朝着尸库蹑手蹑脚地走上去,透过尸库大门罅这的一条缝隙,往里头看,情景尚未看清,先觉一股腐败恶臭从门缝里透出来,周阳五感灵慧,哪里受得住恶臭,立即便大发恶心,赶忙将口鼻捂住,可那股气味似乎挥之不去,始终游窜于周阳脑袋瓜里。
周阳也顾不得臭气,又贴上门缝朝尸库里面看去,可惜没看见尸骨如山的景象,仅仅是沿墙角边上摆放了七八面门板,每一面门板上躺这一个人,当然,可想而知,那一定是死人。这样的场面吓不住周阳,周阳细看见尸库里面没有他人,连刚才见到的小子也不在,便轻轻推开了大门,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