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阳顺着把门板上的七八具尸首一一看了个遍。走到尸库底上,见那儿有一个小隔间,小隔间里头摆了一张大床,床上还躺了一具尸首,尸首一旁还摆放了些刀剪针线之类,周阳好奇摸进里面去一看,眼见躺在床上的尸首的脖子被人用刀子剖了开来,暴露出其中的经络,有白的、有黄的,还有红的、紫的,当中又有两根粗大的管子模样的东西,不知道是些什么,周阳还是第一次看见人的脖子里面,居然有这许许多多的东西,不仅不觉得害怕,反而无比好奇,紧盯尸首开放的脖子,看到了入神,一边看,还一边伸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摸。
周阳一连看了一炷香的功夫,这才直起身来还想看看这隔间里头还有什么新鲜的,忽见身后站了个人,那人闭着眼镜,耷拉着脑袋,模样如同周围的尸首一般,周阳唬了一跳,急忙转过身来,而那人就在周阳转身还没站稳脚的时候,猛一睁眼,一咧嘴,朝着周阳“哇”地喊了一声,周阳被吓得倒退了两步,险些坐到了躺在床上那具尸首的身上,尤其是想起曾经听人说起过,太平间的尸首会诈尸,周阳大骇,赶忙抡起拳头来要与眼前的“僵尸”打架,可稍一定神再看,哪里是什么诈尸,眼前的人分明就是刚才接待周阳他们的小子。
周阳怒道,“大白青天,你干嘛吓唬人。”小子笑道,“我先前不是说了吗?别乱跑乱逛,这里不比别处,要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受了惊吓,可不能怪我。”小子又一脸调皮地问周阳,“吓着你了吗?”周阳不服哼道,“凭你也能吓唬小爷我?”小子看了看周阳叹道,“你这小子胆量不小,心肠也不坏,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周阳奇道,“你如何知道我没有做过亏心事?”小子道,“岂不闻‘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吗?你敢走进这尸库,敢凑近了看这尸首,被我吓唬居然也一声不吭,可见你是坦坦荡荡的。”周阳最喜听人夸赞自己,当下与小子亲近不少,又问那小子道,“难道其他人不是这样吗?”小子道,“我在这太平间里十年,见得多了,满口仁义道德的人、浑身珠光宝气的人,却没胆量踏进这尸库半步。”周阳道,“或许只是因为胆小而已。”小子笑道,“那他们怕什么?”周阳道,“怕鬼神喽,外面传说这太平间里面有厉鬼、有僵尸。”小子哈哈笑道,“到底何人亲眼见了厉鬼,何人亲眼见了僵尸。那衙门公堂上七十二般酷刑他们并不害怕,倒是道听途说的鬼神却令他们敬畏不已,说白了,那公堂之上拷问的是他们的作为,而鬼神拷问的是他们的良心。”
小子一边说,一边将手中一块刚刚清洗干净的白生生的小东西搁在了一边桌子上,周阳很是好奇,伸手拿过来仔细端详。小子警告周阳道,“当心,那是尸首上取下来的骨头。”周阳略有一愣后笑道,“你刚才不是说了吗,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才不怕呢。”说着还是将那骨头在手中把玩,周阳问小子,“这是块什么骨头?”小子道,“这是舌骨。”说着,小子伸手往躺在床上的尸首开放的喉咙里指给周阳看道,“就是长在这里的骨头。”周阳问,“你把它取出来干什么?”小子道,“从这块骨头上,就能看出来,这人是不是被人活活掐死的。”周阳惊奇道,“如何看得出来?”小子道,“这块骨头长在喉咙里,质地又是软弱,倘若这人是被人活活掐死的话,取出这块舌骨来看,舌骨定然是折断的。”周阳看了看手里这块舌骨,十分完整,并无裂纹便道,“这人不是被捏死的。”小子点头笑道,“你还不笨嘛。”周阳洋洋得意,又仔细看了看躺在床上那具尸首,问小子道,“那眼前这具尸首,究竟是怎么死的?”
小子看周阳实在好奇,问周阳道,“你果然想要知道?”周阳忙点头,小子道,“你胆量不小,敢不敢看我打开这尸首的胸膛?”周阳一听,两眼放光,果断回答道,“我敢。”小子伸手在尸首胸膛两侧探查一番,然后拿起一把匕首,二话不说,沿着尸首胸膛两侧分别拉了一刀,轻轻用力一揭,便把尸首整一个前胸向下翻了开来。饶是周阳也看得心惊胆战,更对小子手头这一番的功夫赞叹不已。
小子揭开尸首前胸后,指着尸首胸口上一包肉道,“瞧,这就是心”,又指着心两旁的两包面糊糊的肉道,“这两个就是肺。”小子用匕首将一只肺从尸首胸腔里取了出来,搁在一只磁盘里一挤,只见里头流出来不少混合着泥土沙石,些苔藓绿藻之类的水。“看见了吗?”小子对周阳道,“肺里头有不少泥沙、藓藻和水,这人是失足落水,溺死的。”周阳见尸首浑身上下湿嗒嗒,脚上又沾有潭土泥沙,周阳道,“光是瞧瞧这人外表也知道他是落水溺死的啊。”小子笑道,“那可不一定,要是他被人掐死以后,才扔进水里去,光从外表可分辨不出来,非要取出舌骨和肺来瞧瞧才能分辨。倘若是被掐死以后才扔进水里的,尸首的舌骨一定骨折,肺里却不会有大量泥沙、藓藻之类。非要是个大活人落入水中,挣扎求救,吸入脏水后溺死,肺里面才会有这许多泥沙、藓藻。”周阳瞪眼听得入神,心下对小子钦佩无比。
周阳问小子道,“这些都是跟仵作学的吗?你跟仵作学了有多久?”小子点头道,“我家境清贫,父母养不活我,想把我卖给人家做奴仆,师父心善,收留我,传我技艺,到如今也有十年了吧。”小子想起来问周阳道,“我都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你跟外面两个人来找我师父做什么?”周阳自报了家门,正待向小子说分明,忽听有急促脚步声从外面闯进尸库来,只听一小子大声喊道,“阿罗,阿罗,大事不好,师父在祥云街上被一群人围困住了。”与周阳正说话的小子一听,大感焦急,急忙迎上跑进来的小子问道,“阿武,究竟怎么回事?”恰时阿常、阿勇也跟在那个叫阿武的小子身后走进来,想来也是听见了阿武的喊话,来看究竟。
阿武气喘吁吁地道,“我跟师父出活去祥云街上的牛菜馆,见暴毙的老头死相有些蹊跷,师父现场开了老头的咽喉探查,不想被一群人围住问罪,脱不了身。阿罗,你说如何是好?”阿武急着说话,顾不得自己嘴角上一道口子正向外流血,看来他也被人打到了。
阿罗听了很是着急,不顾一切便要赶去救他的师父,周阳有心帮忙,阿常、阿勇更好打抱不平,便都随阿罗、阿武弟兄二人一起赶往祥云街。
走在路上,周阳对阿罗道,“仵作是替衙门办案,既有麻烦,何不请衙门出面调解?”阿罗叹道,“你不晓得,仵作这行当早先都是由罪犯担当,仵作这个称呼据说是来自江浙地方的方言,实乃下作之意。现如今仵作隶属衙门,大小还算个官职,可因为与尸首之类打交道,常遭幕僚嫌弃,被称之为不祥,算是官场里的下九流。况且现下世道浑噩,缺钱缺名缺利缺权独独不缺事实真相,仵作挖掘真相,容易得罪人,惹人厌恶憎恨,是以衙门根本不在意我等死活,报知衙门反倒落个埋怨而已。”
说话间,一行五人已经赶到了祥云街上,老远便可见那牛菜馆门前聚集了有上百人之众,其中不少人手持棍棒刀斧,嚷嚷着要仵作出来谢罪,而仵作躲在牛菜馆里一间雅座包间内,反锁了门户,不敢露面。
阿罗、阿武眼见这上百人的场面,也是傻眼,弟兄俩空有搭救师父仵作的愿望,却感觉束手无策。阿罗细问阿武道,“阿武,师父究竟如何招惹了这许多人?”阿武惊恐不已道,“我也不知道。我跟师父只管查探现场,研究尸首,并无招惹旁人,也不知什么缘故,这些人便跑来兴师问罪。”兄弟二人摸不清缘由,更不知如何是好,当下焦急无比。周阳、阿勇眼见这样多人聚在牛菜馆门前闹事,群情激动,便是上前问理说情,这些人也未必肯听,当下两个小子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恰时只听阿常对阿罗、阿武说道,“你们两别着急,我知道缘故,你们且此等候,莫要乱来,我自有办法救你们师父。”阿常说完之后,挤进人群里不知去向。师兄弟二人不知阿常来历,心下对阿常的话将信将疑。阿勇格外信服阿常,宽慰师兄弟二人道,“你们放心吧,我阿常哥说他有办法,他肯定就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