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陵站在黑色影子的穿梭之间，像一尊巨大的雕像。
清尘冷下脸来：“沅陵，把时初交过来。”
沅陵笑了一笑，极其轻蔑的样子，但是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动作。
清尘语气之间开始沾上了薄怒：“我再说一次，沅陵，不要逼我动手。”他的牵头捏得咯咯作响，怒气使他身上的气息更强了一些，他身上开始渐渐出现光圈，光圈到处，黑气退散。
沅陵仍然不为所动，静静地站着。
清尘的怒气无法再忍耐，出手便是一击。
夹带着强大神力的掌风向沅陵的方向横扫过去，但沅陵仅仅是微微闪过身子，就避过了这一击，气团落在了身后的墙壁上，立刻将墙体劈作两半。
清尘怒极反笑：“沅陵，这些年你长进不少，不再是当年那个手下败将了。”清尘是想激怒他，谁料沅陵开始笑起来，他的声带受损，声音低沉又沙哑，在一片黑气里，显得阴惨惨的，透着几分诡异。
笑完，他的眼神又回复了之前的冰冷和坚硬。
清尘被他彻底惹怒，一个飞身就到了空中，对沅陵展开了连番攻击。沅陵的功力已经在几千年里变得深不可测，仅仅几次闪身，就躲过了攻击。
清尘心里暗暗吃惊，当年的那个张狂的沅陵，如今已经成为了一个更加深不可测的隐患。自己从来没有看在眼里的魔界少主，在这几千年里已经长成了真正的魔界至尊。以他如今功力，倘若要带领魔界攻上九重天，也不是完全没有胜算的事。
清尘越发后悔，当年为什么没有彻底杀死沅陵，却给了他这个复生的机会。如今他再次出世，不知又会带来怎样的劫难。
此时清尘却瞥见了身后的小小身影。
步伐蹒跚却在坚决地向前，她不知道在喊着什么，但清尘看见沅陵原本已经挥动起来的手臂，生生地停住了。
“时初！”林溪一路向前跑着，面前的黑气，已经将她气息全部打乱，林溪看不见那些黑色的盘旋，她只知道沈时初现在倒在地上，她必须过去。
林溪向着那个方向不停地跑，直到清尘从空中降下将她拉住。
“清尘大哥，时初在那儿！”林溪不明白为什么清尘会拉住自己，她看着清尘的表情，随之也看清了与清尘交战的那个男人的脸。
阴冷决绝的面容，却意外地与记忆中那张清俊白皙的脸重叠。几乎是无意识的，林溪口中念出了一个名字。沅陵。
等林溪反应过来，她的脸上已经是泪流满面。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愣在原地。
同样愣住的还有清尘，林溪没有任何灵犀的记忆，却仍然记得沅陵，仍然会无意识地为他落泪。他是清楚灵犀过去发生了什么事的，所以才会那么震惊。
在灵犀的心里，对沅陵的记忆，竟然要比时初，更加深刻吗？
沅陵看着林溪的眼泪，面色仅有片刻的慌张，很快恢复了冷淡。林溪看着他，却仍然移不开目光。这张脸，她竟然是那么贪恋，多看一眼都觉得好。
林溪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慌忙移开眼。
沅陵也垂下眼眸，隐藏了自己所有的情绪。
清尘察觉到周遭氛围的不对劲，看到沅陵正低着头，抬手便是一击。
沅陵没有防备，看到时闪避已经来不及，就算是立刻躲开，还是被掌风带到，肩膀处受了些伤。沅陵的脸色不变，只是嘴角笑容更冷。
“堂堂战神，竟也做些趁人不备的勾当吗？”他低哑的声音回荡在风里，盘旋在林溪的耳边。
他的声音，有了极大的改变，但是林溪还是恍惚间听到了一些记忆中的音色。这种感觉瞬间让她有了负罪感。她不记得时初，不记得清尘，也不记得九重天上的一切了，可是她唯独记得沅陵，深刻到看到他就会掉眼泪，深刻到连生理上都形成了习惯。
林溪不知道灵犀对沅陵究竟有何种隐秘的感情，但这件事如果发生在她身上，她接受不了，自己跟一个杀了她身边朋友，绑架她亲人的杀人犯有任何牵连。
但是怎么仍然那么不争气地坚持着灵犀的感情呢？林溪可以确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沅陵这张脸，但是明明就是知道，就是他。灵犀的记忆在她的身上，像是顽固的蛛丝，牵绊住她的整个思考的空间，面对沅陵，林溪没办法用她已经习惯的生活方式进行衡量。林溪现在几乎已经可以确定，灵犀对沅陵的感情，就是沈时初向她隐瞒的部分。
可是九重天上的一个神女，爱上魔界少主，这件事，原本就是难以想象的。
更何况，这个神女和时初神君，早已定下了几千年的誓约，并且彼此相爱。
整件事，越来越开始脱离林溪所能预想的范围。一切的内容从一开始，就不是她所构想好的方向。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错，才会让这一切变成这个样子？
沅陵和清尘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他们早在林溪脱离危险之后便又开始了一场大战。沅陵受了伤，身手并不如之前。清尘此时也顾不上什么道义，只想着要尽快除去沅陵，二人自然难解难分。
等林溪回过神，沅陵已经落了下风，被清尘逼得步步倒退。清尘的招式虽然简单，但是林溪可以看出他招招狠辣，没有给沅陵留一点还手之机。而沅陵虽然功力已有大进，但清尘掌风所伤，仍然大大制约了他的行动。
林溪虽然不懂，但也能看出，沅陵的招式本就大多需要依仗右手，如今右肩重伤，很多法术根本无法施展。
尽管林溪控制着自己，却仍然无法抑制地为沅陵捏了一把汗。
在一瞬间，林溪是真的希望沅陵能够取胜，即便不能，至少也要逃脱。但想法一出，林溪的羞耻感便又泛上来。他们的战争，何尝不是林溪心里的战争。
沅陵的右肩在大强度的战斗中，渐渐开始越发不支。他看起来仍然很平静，但林溪可以看见红色的血迹隐没在他黑色的衣袍间，就好像开在黑色沼泽里的暗红色的花，看得林溪心头没来由地一阵绞痛。是灵犀，是她的心又在痛了。
沅陵面色阴冷，从头到尾没有说任何话。但是林溪一直感觉得到，他的余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自己，或者说是一刻也没有离开灵犀。他寒冰一样深邃幽暗的瞳孔里，只有面对着灵犀，才会在一瞬间变成柔情的模样。
林溪的记忆里恍惚有这样一个男孩子的样子。他的面容干净，笑起来会有两个男孩子身上少见的梨涡，牙齿又白又整齐，看着自己的样子显得温和而深情。
这样的画面再一次深深刺激了林溪。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应该相信沈时初，还是听从灵犀的心救下这个男孩子。
鏖战步步升级，沅陵的嘴角开始慢慢渗出血珠，唇色也变得苍白。他的身体就像一张纸，薄薄地漂浮在空中，坚持着战斗。清尘也受了一些轻伤，看向沅陵的眼神狠厉如刀。这场战斗，到了该结束的时刻了。
清尘催动了战神之力，向沅陵发动了最后一击。
霎时间天地昏暗，雷声大作，自天空劈下一道金色闪电，直击沅陵头顶。林溪心里一慌，之间沅陵手中已经握着一杆长枪，纯黑色的长枪划开了这一击。
沅陵毫发无伤，站在天地裂痕之间，不像魔，反而像是神。
林溪看得怔愣，沅陵却已经迈步向她走来。
一步，一步。越来越接近。
林溪几乎已经可以听见自己的心如擂鼓。此时此刻，这个男人的接近，林溪并不害怕，相反的，是难以自抑的惊喜。
随着他的接近，林溪恍惚起来。似乎听见了心里有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在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在喊他。“沅陵，沅陵。”
沅陵的目光渐渐变得柔软下来，他看着林溪，并没有说什么。
清尘看着这一切，心里已经是愤怒多于震惊。他早知道当年的事并不会如此简单的就被彻底解决了。如果不是时初对灵犀的心软，也不会放任这个妖孽如今仍然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果然是妇人之仁！既然当年没有解决，他只能一次把所有事情结算清楚了。
“林溪！不要接近他！”清尘想把林溪拉过来，却怎奈林溪已经彻底迷失了心智，只知站在沅陵面前，不停地任眼泪流下来。沅陵目不斜视，盯着林溪的脸。
清尘气急，正准备飞身过去，却看见了沈时初渐渐挣扎着站起来的身影。
“时初！”清尘只好先过去扶住沈时初。沈时初的身体很虚弱，刚才在地下遇到沅陵的突袭，已经打去了他半条命。此时挣扎着站起来，不过是为了林溪。
而他看见林溪站在沅陵的面前，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动容。沈时初感到自己的心尖都抑制不住地颤了一颤。心痛的感觉席卷全身，完全压过了身体上的疼痛。
“灵犀。”沈时初几乎是无声的一句呢喃，却突然让林溪心头一痛，彻底清醒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