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魄初生秋露微,轻罗已薄未更衣。银筝夜久殷勤弄,心怯空房不忍归……”我偶尔在月夜,一个人独独在湖边,沉思着一些连我都不知道到处都该不该想的事情。这里一方静寂,却有隐隐的弹琴之声,我料想这是一个轻纱罗衣的女子在拨弄琴弦,独吟悲怨。
遥遥走去,我衣衫不觉得有些单薄,红袖已经重伤,暂时不能侍候我,倌歌也不在我身边。我只好一人承受着凄凉。这样的夜里,有这样的歌曲,不觉有些悲悯起那个女子的处境。她该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怎么是你?”我一惊,对方却没有惊愕,淡然地看着我。我的手抚住琴弦。琴音戛然而止,故事也断了。
紫凌玉的眼神转移过去,看到那潭残月。
你到底是谁?你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吧,为何会诵王维的《秋夜曲》?”我警敏地看着她,我对古诗词还是所学识的,毕竟那么多年书没有白读。这首诗词我曾经感叹到怨念极深,所以深深地铭记在脑海中。
她拿出一把雕龙小刀,挑断了一丝琴弦。
“喂,你为什么把这丝琴弦给弄断了?”待我欲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紫凌玉冷笑了几声,夜晚凛冽中,不觉毛骨悚然。
“琴音所谓应于知己所闻,昔时有伯牙子期,今日曲高和寡。凌玉突然觉得不应该让不该的人听见,所以绝了琴弦也罢。”紫凌玉的脸上总是这般不阴不阳的笑,让我不能觉察她想了什么,也无法揣测。“每个人都有别人不能懂的心事。我如此,你亦如此。对么?”
我默许了她的说法,不禁点了点头。
“你是我最大的对手。其实你我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本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应该交好的,但是志不同不相为谋。”紫凌玉正如我所料,她也是替换了别人的身世,与我一样。她说得对,如果不相差这些,也许我们不会到如此地步。
“虽然你也知道我的身份了,但是总归是对手,我不会心慈手软的!”紫凌玉的嘴角掠过冷笑。“只要我活着一天,就要跟你斗下去。”
“我原先以为你是因为你们紫氏家族被皇族宗亲所诛杀,所以你才和你的姐姐紫娥报仇,跟我斗,跟他们斗。现在我想不明白了。既然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我百思不得其解,无法理解她到底想做什么。没有任何线索可以让我抓到。
紫凌玉身上有股越来越浓的香味,风向是往着我这边转移了。我不禁裹紧了衣服。
“早点回去憩息吧。七王爷,我不想胜之不武,我习惯了。但是你娇贵的身子会受到风寒的。”
她轻轻得摩挲着这个镂空的琴面。
我转身。
她的鼻中哼了一声。
我想起了什么,又回过头去,问:“你是怎么知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紫凌玉的脸上有了很多复杂的表情,她想要张口,徒然又抑制了自己想脱口而出的话。
“你还是走吧,有些事情,你不必问,也不必知道……”
这一年的寒冬来得特别晚,皇宫上上下下整日为着炭火的运输犯愁,主要的一些运道都因为积雪阻塞,炭火运不进宫里。母皇依旧脾气暴戾,凡是那些部署此事的大臣达不成任务的,都被打入刑部大牢。新任的刑部尚书是一个不亚于橙卿的酷吏,这次事件中,死在她手下的官员已然不下百余位。我这几日中书部倒是快要赶着年关述职的事情了,越发的忙碌筹备起来。青赏靖这个人虽然喜欢阿谀奉承,但是做起一起打紧的事情来还是有有条不紊的,我倒是觉得人都是有两面观,执意成见,便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宫里侍人每每迎着风雪急着的日子给我的政事房里予些炭火来,我便让她们喝些热腾腾的汤再走。她们不容易地,往往常来的是一个叫白飘兰的女子,她每次来都是扯着唱山歌的嗓子来的。我听了那一嗓子,就忘了外面的寒风呼啸。每曾还未得到晌午用膳的时点,她就一定来叩门了。“婧王爷,今日火炭烧得火红,奴给你送来了,多捂捂手,别只做着公文,冻着了身子,我们做奴才的担待不起啊。”
说话间,我对着她一笑,她就把火盆挪到我的案几旁边了。
我停下笔,搓着手,一股暖意流进了心底。
白飘兰这个人素来喜欢聊天,看她这个样子,不像是一个卑躬屈膝的奴婢,却是有嬷嬷们的干练善言,只不过她的年数比起这些老嬷嬷来,差上了几辈,与我年龄不差几何。
“这里有些银两你教拿去吧,添补点家用。这冰天雪地的不容易。”我拿出几两银子,她一脸惶恐起来,“不敢不敢,王爷,这是奴应该做的,宫里自有规矩,要是私下里取些银两,是要被责罚的。轻者杖责,重责赶出宫外。”
我把银两摞在她的手里,温柔地笑道:“你我都不与外传,谁会知道呢?本来即是一些辛苦费用,又不是让你作甚坏事。”她闻言这才允允喏喏地将这些银两藏匿好,千叩万谢,嘴里叨咕着一些祝福的言辞。
“你何时入的宫,这么年少的姑娘,居然将青春荒废在这个深不见底的皇宫里了。”我心疼地抚着她的鬓发,柔美的发线,衬着一张玉瓷般无瑕的脸,她的笑容很温暖,让人有种荡漾心神的感觉。
“我十岁入的宫,比起其他奴婢,我算是晚的了。自小随着宫里的瑾嬷嬷做事,她人比较心直口快,喜做幽默,待人接物都是奴的照着的楷模。所以奴也喜欢大大咧咧,不似其他侍人。”她说到这里,不禁自顾自地笑起来了,脸上略略泛起红晕。我目光流转间,倒是看到她有几颗小小的虎牙,只是一刹,我就觉得她别有一番味道。
“红袖自是不能照顾我了,以后洁儿你就留在我身边吧。我于母皇去支一声。”我这是舍不得这样能与我有聊的人在宫里有什么差池,放在身边也许是最有效地保护她的办法。
苏回总是见缝插针的跟我讨论一些关于倌歌的事情,而我忙的是一些进宫述职是收纳的那些官员早早送来的千年野山人参、珊瑚、琉璃夜明珠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我从来都是只听说过,现在才真正见识到,我总把弄着这些物件,然后听着苏回在那儿说。
大抵是倌歌现在已经从偏远的老家来京城了。
现在朝中关于皇子和亲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母皇依旧很厉害,她还是没有把皇脉九皇子白寅给送去赫连族和亲,她过继了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男子,说是失散多年的私生子,就这样编造了生辰年月、养父母的姓氏、一大段感人肺腑的故事,然后把那个所谓的私生子丢到那个荒山野岭里去了。她明白自己骨肉分离的痛苦,却绝不对别人的子嗣有一点同情的念头,这一点,我很厌恶,但也很理解,毕竟她不必尝到。
白寅为了避风头,去小地方任了一个无名小官。这个时间,我也正好让苏回把藏匿许久的倌歌接回京城来了。虽然我让苏回给倌歌数百两银子,免得他忍饥挨饿,可倌歌据称还越发得面黄肌瘦起来。按他自己说,穷山僻壤的地方,纵使有钱也买不到什么吃喝的,觅一家驿站旁的小酒摊,吮上几口,便是人间享受了。
苏回对我这样对宝物的迷恋极其地不满,我也不是真的想收下,只是好奇之心悄然而生。他时不时地在耳边闹腾:“主子,皇宫里有规定的,凡官吏是不能收受贿赂,有此行径者革职查办!千万不能被财宝迷了眼。”
我对苏回的这片苦心置之不理,我也不是成心想要收下这样财宝的,既然她们送过来,我就看看罢了,至于怎么处置,这个是下人的事情了。
白飘兰一边对着红木壁橱哈气,拿着抹布擦拭,一边责备苏回,“你这是作甚么?主子喜欢的就让她喜欢好了。王爷乃是皇族宗亲,皇上亲生养的皇子,怎么可能如同其他人一般惩罚她。苏回总管你想多了。”
苏回对着窗外鹅毛的大雪,他也是火候不错的人,也不就近着火盆,似自言自语叨道:“王子与庶民同罪,这个道理王爷不会不懂吧。你不考虑下自己,也要想到别人……”
他这般一席话,我倏然地停顿下来,似乎这里有其他的涵义,但我转过头,他的背影已经融在雪地里了,我都不知道他何时说的告退。
他消失的地方,我兀自看着,愣着。他明白自己在表达什么,我隐隐约约也知道他想说道什么。可是我不确定,他也不确定。
“王爷看什么呢?”白飘兰在火盆里挑动着炭火,让它能足够燃烧,她明晓没有自己在勤恳工作,遇上那些懒惰的主儿,是不会不差时间地把炭火送来。于是,她一个劲地捣鼓着。
我听到哎哟一声在顺着声响望向她,她被炭火灼到了手指,神经质地跳了起来。“多么不小心,我这里有药,你先敷上试试。”我打开橱柜,寻找着那个以前苏回给我留着的药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