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无涩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抱,整个人顿时懵了下,而后,两手缓缓推开了靠在肩上的夜蓝惜,那双手充满着力量,似还充斥着一股阻力。
夜蓝惜一愣,怔怔的看着习无涩,许久,习无涩才伸出了手,平放在半空之中,双目充满着希望,只是夜蓝惜复又看着他,半晌才讷讷的说了句“对不起”,带着几丝决然,缓缓的转过了躯壳,轻步离开了这座阁楼。
习无涩仿佛僵化了躯壳,有那么一刻,面显痛苦的望着那个背影就这么的离去,而毫无眷念,无助,苦涩……
此刻,他只觉得自己是多么的无助,无助的几近令人无法呼吸。
还有什么语言能够形容他的心伤,多少年的等待就只是一个“对不起”而已。
能有什么方法能够喧嚣掉他的麻木,生命的坚持就这么一瞬间而消失的无影。
他无力的坐了下来,静静的看着天空,那里乌云开始拢起,夜色弄了,仿佛,天开始变了。
※※※
翌日,一座阁楼之上,池水依旧安静,莲叶飘飘荡荡,没有日光,没有碧蓝的天空,有的是无尽的阴霾与萧瑟,在远方空际中不住的叫嚣,气焰昌盛一时。
在一片长满花草的海洋中,有一个蓝衣少女在那里尽情的游玩,时而哼着歌,时而回头对着一个少年不断的问着什么,忽而那少女一阵皱眉,然后那少年又说了句,那少女才破愁为笑,随即又是嗔了那少年一句,而少年却是讷讷的笑了笑。
碧蓝的天空,五彩缤纷的世界,花的簇拥,草的呵护,一切都显得这么的美妙,古谐尘躺在一张石榻上笑着醒了过来,第一感受便是心中有丝微微的失落,好像那不是一个梦啊。
然后看了看这个卧室,却发现这里什么东西都是用玉石做成的,他实在想不通,这么大的无尘门,需要多少玉石,他们又是从哪里找来这么多的玉石的啊!
只是想归想,他也没必要深究下去,而是把双眼定在了石桌上的那个身影,他似乎是累极了,此刻看去,竟是觉睡正酣,还有那身天蓝带黑的衣衫,古谐尘是多么的熟悉,看着它,忽然想起了在上风镇里,那个破落的“仙傲麦酒”中。
只是这一切都宛如隔世,古谐尘只觉得过去的种种仿佛一下子离自己很远了,而眼前,古谐尘抬起头,看向了外面,竟也不知道以后应该怎样。
古谐尘动了动躯壳,全身上下也没有了什么疼痛,只是头微微有点晕,而且自己的衣衫像是被人换过了,竟也看不到一丝血渍。
他掀开被子,下了石榻,拿了一件衣衫给桌边的砂星添了上去,却见他微微动了下躯壳,像是能感到有什么东西盖在身上,有一点的不舒服。
很快,像是适应了,他才又开始睡他的觉了,古谐尘看着他,心下升起了一丝的感动,一丝喜悦。
他只觉得,有朋友的感觉真的很好。
望了一眼外面的风景,他缓缓走了出去,风,有点大,吹在古谐尘的身上,有点冷冷的感觉。
古谐尘伸了个懒腰,看着这个似是一望无际的莲花池,心中顿时有一股豁然之意。他朝着阁楼上走了去,背靠着阁栏,欣赏着这个充满着生机的水池,看着那些水波不住的荡漾,清澈晶莹,粼粼剔透。
忽然,古谐尘的双眸凝在了一起,眉头深深蹙起,看着漂在水面上的那一枝花,一支白洁、如冰的花。
他霍然站起,又在仔细的瞧了一遍,像是肯定无误了,这才躯壳掠起,往下俯冲,点着水面,朝着那花欺了过去,又一个旋转,一手抓起花,返身回到了楼阁之上,站定,忽然,古谐尘脑中闪过了一点什么,想去逮住,却又像是雪融一般立即消失于无形。
古谐尘若有所思的晃了下头,眼中有那么一种火红之光点在深处,如一支跳跃着的火焰,摇摆不定。
大风萧然拂起,吹动着古谐尘手中的白花,轻摇晃动,也同时映在了他的眸中,一阵恍惚,像是有点迟疑,古谐尘动了动躯壳,漫不经心的看着手中的花,似有所失。
有那么的一刻间的举止失措,沉沉的,他倚着木玉板滑了下去,坐在了那处角落里面。
脑海中浮现的是在那座客栈里的蓝衣背影,自己的伤心好像也是从那里开始的,自己所有的心痛仿佛也在那个时刻被深深的镌刻,还记得那些话语,每一句都如同利齿,在那颗原本就被一个无法置信的事实刺痛过的心上咬下了历历在目的伤痕。
“他就是一个受人人讨厌的乞丐,就是一个没用的草包,就是一个浑身发臭的野孩子。”
他惨然一笑,怅然若失的看着手中的那朵花。
花的洁白中像是被如血的东西渗过,透着丝丝的微红,盛开的时候已是早过,却还是留下了痕迹,皱在其中。
洁白灰暗了,花早已败了。
就连一颗心也从那个心往神驰的梦中,跌落到了这个残忍的醒世中。
为何要醒来,他宁愿就这么睡下去,就算是自欺欺人也好,就算是不在复醒也罢。
总比这个让人心灰意冷的世间要好!
不知何时醒来的砂星却站在一边,手中拿着一件衣衫,面有怜色的看着那个独自蹲坐在角落里的古谐尘。
然后,他摇了摇头,缓步走了上去,来到了古谐尘的身影,好一会才道:“风有点大,快穿上这件衣服吧,不要着凉了。”
古谐尘面无表情的的摇着头,低着头,凄然道:“她把这支花扔了,就因为它落败了,原以为……”神思恍惚,凝神注视着那支花,“哈哈,看来又是我多想了。”
轻轻叹了一口气,砂星也靠着古谐尘坐了下来,缓声道:“这世上有好多事情,是不能用眼睛去相信的,更不用说了你这……”顿了一下,看着古谐尘,道:“只是无端的猜测罢了。”
“可是她明明,很喜欢这支花的,为何又要……”古谐尘说着,忽然牵动着那丝嘴角,双手紧紧的握紧了手中的花,心冷如冰。
“为何你不亲自去问问她呢?”砂星转过头,凝起眉,道:“其实,事实真不是你所想的那样,有好多事情要凭着心去看,去感受。”说着,砂星把手摸向自己左边的心上,闭着眼,去感受那份隐含在自己心中深处的感情。
“用心去感觉?”古谐尘抬起头,望着远方逐渐灰暗的天际,眼中有几丝苦涩与不解。
砂星犹自闭着眼,享受那份唯有孤独守候的细腻,等到独自一个人安静的时候,才会有那么一丝痛。
“心间那丝伴随着心跳的感觉,如同有一只温柔的手抚在上面,飘飘渺渺着,总是在自己惊醒的时候,就灰飞湮灭了。”
古谐尘这时才注意到今日的砂星像是有点不对了,转过头,不解的看着他那张忧郁而又模糊的脸,楞道:“砂大哥,难道你也有解不开的结吗?”
却见砂星张开了双眼,淡淡一笑,古谐尘这时才发现原来他的眼中不知何时已有一丝血红,只听他缓缓道:“你知道为何阑静会被那个水矩困住吗?”
古谐尘一怔,随后捏紧了拳头,狐疑道:“不是因为她伤了人命,无尘门把她困在那里的么?”
砂星挺直了躯壳,对着古谐尘一笑,道:“若是无尘门把她困在里面的,可为何没有一个人,包括师父和师伯,都进不了水矩里面,而唯独你,却坦然而进。”说着这些,砂星仿佛加重了一丝语气,有疑虑,还有几分落寞。
见古谐尘低下了头,像是在想着什么,沉默不语,半晌才又道:“阑静其实是为了拣这支花,才触动了莲花池中祖师留下来的仙禁,这才被困了进去。”
什么!
古谐尘霍然抬头,看着似是感同身受的砂星,心隐隐吃痛的喃喃自语:“为什么啊?”
他埋头叱问自己。
这凡世间。
似乎。
有那么一种感觉,叫作心悔,有那么一种绝望,名作深深自责,有那么一个影子,是蓝色俏姿。
是谁在问?
倘若,生命会因此逝去,倘若,自己再也不用站起。
啊!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啊!
汹涌的大海中,波涛呼啸不止,不断拍打在古谐尘的身上,仿佛他再也感觉不出什么了。
许久,许久,他低低的问了一句,那声音仿佛就这么一下子嘶哑了好多。
“她怎么样了?”
砂星忽然长舒了一口气,像是有一丝喜悦,道:“阑静现在已无大碍了,只是醒来后……”倏然,砂星脸上闪现一丝奇怪的表情,看着古谐尘近乎扭曲了脸,才略显促狭的笑意道:“她好像知道了在水矩中和你的事情,就是…你知道的,女孩子是很害羞的……所以当她得知了那些,突然整天就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了。”
砂星断断续续的说着,牵扯了一大片,古谐尘却是微微听了个明白,心下突然松了开来,随即泛起了一丝淡淡的温馨,但一方面却又自责自己的无故多想,脸上始终出现不了那丝笑容。
可是,却见砂星突然肃起了脸,眼眸望向了远方的山际,轻声道:“你知道吗?安平村没了。”
埋在心里,沉了好久,也痛了好久,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见到砂星忽然无端由的冒出这么一句,古谐尘心下一怔,但还是疑道:“什么没了?”
“安平村就这么没了,没了,没了!”砂星倏然间一连大声说了三个“没了”,脸色悲然,一片痛苦。
“安平村?”古谐尘陷入了沉吟,这个地方好生熟悉啊,什么时候像是在哪里听到过的。
片刻沉吟,古谐尘脸上突然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他缓缓摇了摇头,道:“那村子怎么会没了?”古谐尘的眼神不住的盯着砂星的脸上看,似想要看出那是假的,那只是一个谎言,可是却见砂星埋下了头,双手紧抱颈间,凄然道:“整个山头,突然就从中间断了,全部的石头,泥土埋住了那个村,埋住了所有的人啊!”
古谐尘霍然站起,双手紧紧逮住砂星的肩膀,痛声道:“为什么,为什么?怎么会这样的,你们无尘门不是很厉害吗?为何连个小小的村子都保护不了。”像是不可置信,又像是伤痕连连。
“无尘门的弟子为了救他们,有几个…都没了!”砂星压着声音低低的道。古谐尘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闻言还是放开了手,懵懵的后退几步,深有痛楚的闭上了眼。
眼前的黑暗中似乎出现了一张皎洁的笑脸,还有那双璀璨如明珠的大大眼眸。
他相握起了手,望向了还能感觉到温暖的花,那支在空中已自轻轻摇晃的白花。
“还有活着的人吗?”
古谐尘深深的呼了一口气。
“现在,无尘门的人都赶了去,只要还有一口气。我们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去营救他的。”
砂星说到最后,手紧紧抓起了那片衣角,从天而降的风吹到他的脸上,看上去有点萧瑟。
古谐尘松开了手,把那朵花放入了怀中,转而望向了坐在角落里的砂星,淡淡的说道。
“我要同你一起去。”
砂星缓缓抬起了头,带着一丝不解望着古谐尘的那张侧脸,刚毅而又带点不屈,似乎这个身影像极了自己印象中的一个人,原本同样是受了伤,可他却已经得到了上天的眷顾,而自己却还是苦果无终。
忽然,他又想起了那个淡黄色身影的女子,她不也一样是在受伤吗?
忽的,他心中一阵苦楚,自己那份飘渺愈飘愈远,却害了她那个原本很现实的梦变得相隔无境。
他不禁反问,自己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可又能怎样,自己始终解不开一个解,一个困扰了自己多少年的纠葛。
如果那个梦可以醒来,自己真的希望去做另外一个梦。
他甩了下头,站了起来,对着古谐尘那双奕奕的眼眸,勉力笑了笑,砂星真不知道此时还能有什么表情,除了笑,好像已别无其他。
“为何?”
“因为我不能看到他们就这么没了。”
紧接着,古谐尘一声低吼:“你知道吗?”
砂星走了过去,拍在古谐尘的肩上,淡淡道:“我们只怕是赶不上了,他们在几百里外的上风镇。”
古谐尘眼中有丝血红,看着砂星,突然就摇了摇头,沉声道:“难道就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砂星抬头仰望着天际,道:“我们可以无日无夜的凌虚而行,能够赶得上,或许。”
“凌虚而行?”古谐尘不解中带着焦虑。
“每个修炼功法之人,到了一个境界,都会凌虚而行,甚至是虚凌而行。”
“所以只要你达到了这个境界,你就可以不用徒行,而是借助一个物什直接御空而飞。”砂星对着古谐尘说道:“只可惜我也是刚到御物而行的境界,根本就不能带上你,所以,你不能去。”砂星最后一个字一个词的说了出来。
古谐尘突然陷于了沉思,望着那个池面,那些拭风而舞的莲叶,忽然想起了刚刚取花的时候,自己竟能很随意的越过水面,隐隐的记忆里面,似乎有那么一个画面,一个陌生的男子在手把手教着自己,那脸容模糊,看不清一切,仿佛只有自己在那里舞动。
他看着砂星道:“我能!”
忽然砂星眼中闪过了一丝异色,直直的看着他,像是不能置信。
古谐尘看着莲花池水面上的水波荡漾,那里似乎还隐约倒映着什么。
古谐尘慢慢升起,双手前张,从阁楼上掠下,越过池面,捡起了那片不知何时早已破碎的莲叶。
而后又回到了阁楼上,看着手中的莲叶。
“我可以和你一起走了吧!”
砂星看着古谐尘,突然就笑了起来,重重的拍了几下古谐尘的背脊,默默的转过了头,走出了这个阁楼。
古谐尘也一起笑了起来,跟了上去。
有谁知道明天的路会怎样?
古谐尘扔掉了那片碎叶。
砂星看着远方,仿若间,脸上闪过几分无奈。
而他们身后的那片碎叶,竟越飘越远,依风伴舞,而后,仿佛向着那片深深的乌云而去,直到,隐没了行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