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艾施,哦不,这时应该说是Naija公主在灯光下缓缓抬起头,她的面庞清新脱俗,犹如阳光下盛开的百合。她轻盈地抬起
纤纤玉手,在优美的音乐中开口唱歌。她的嗓音甜美动听,如同春天风中歌唱的百灵鸟,又如山间清澈流淌的小溪。台下所有人都静
静地听着,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站在幕布后面的我也专心观看着她的表演,不由已被她的演出打动。可不知怎么,我总觉得,她似
乎太在意动作和唱词的准确,却没能把握角色的感情。她表演得确实很到位,简直是无可挑剔,可她那几乎完美的展现总让人感觉有
些做作,甚至有些煽情。我总觉得,如果是我自己,应该会比她演得更好些。
一幕完毕,台下掌声雷动。所有观众都真诚地致以最热烈的掌声。走到幕布后面的莉莉几乎不相信这掌声是送给自己的。她摸着
自己的胸口,一直在问我这是不是真的。
我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频频地用力点头,一再告诉她这是真的。
“克洛伊,我不是在做梦吧!”她捂住自己的嘴。
我见她眼看就要哭出来了,就赶紧提醒她注意情绪,别把妆弄花了。很快又该她上台了,这次是和伴舞的群舞,好多人众星捧月
一样把她围在中间,描绘了宫廷中奢华愉悦的生活。随后伴舞演员们纷纷离去,舞台上只剩下Naija公主。这时灯光变暗,显然是表
示已经到了晚上。孑然一人的Naija公主独自坐在寝宫里,怅然地望着窗外。窗外月光皎洁(其实是舞台灯光的效果),幽明静谧。
Naija公主看着窗外的月色,喃喃低唱着自己的苦衷。只见她凭窗低唱着:“我流着眼泪,怎么看不见天空?天使失去羽毛,剩下狰
狞。身边的人这么多,却没人能明白我的忧伤。没有自由的鸟儿,即使是在金色的笼子里,也只有苦涩的泪水相伴……”
就在这时,忽然一只美丽的鸟儿飞过来落在落在了窗台上。那是一只明亮的金丝雀,或许是经过精心的驯化,飞过来落到道具窗
台上就一直老实不动。与此同时,幕后响起了一个非常好听的男子的声音,显然是在为金丝雀配音。
可怜的小姑娘你为什么哭
是否因为总是一个人走在崎岖的小路
断断续续的脚印泪水浸透的日记都会变成有生命的书
帮你争脱那残忍的束缚不再那么麻木
你毕竟还有心灵的小屋
魔鬼陪你跳舞精灵为你报幕
水晶鞋闪闪发亮你那迷人的舞步
月光射穿迷雾在这个银色的世界一切变成会跳动的音符
时间为你凝固夜色象红酒一样让你醉倒让你忘掉所有痛苦
啊你并不孤独
Naija公主看着窗台上的金丝雀,缓缓地开口唱:“灵巧的鸟儿啊你怎知道我的苦楚,你有自由的翅膀可以翱翔天空,我却只能
被关在这奢华的囚笼。所有人都以为我很幸福,但我渴望的是外面的天空!我宁愿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只为那梦寐已久的自由!”
金丝雀那动听的声音再次传来:
自由的世界眼泪也甜美自暴自弃苦涩如影相随
谁都需要勇气谁都需要别人鼓励谁都需要找回自己
当明天第一束阳光真的能够把你叫醒
我想你会感到庆幸周围的一切又恢复平静
太阳还没完全升起但毕竟这是黎明
一曲唱完,金丝雀拍着美丽的翅膀飞走了。
我已经无暇去惊讶那鸟儿被驯化得如此乖巧,因为我已经被它那空灵的歌声所打动。让我震撼的并不只是它的歌声多么有如天籁
,而是那声音仿佛触动了我内心深处的某种记忆。仿佛在遥远的记忆深处,我曾听到过这个声音。那种犹如来自奇幻梦境的美妙声音
,如同天使的嗓音,又似魔鬼的召唤。
潮水般的掌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回过神来去看的时候,莉莉已经和伴舞演员们站在舞台上谢幕了。台下所有的人都站起来用力
鼓掌。显然,《安琪拉之歌》的首演之夜非常成功。
走下舞台的时候,我想上去跟莉莉道贺,可是很多同事团团围着她,一边恭喜一边簇拥着她向后台走去。莉莉满面红光,在一片
热闹的欢笑声中兴奋地消失在走廊里。我看着她的背影,衷心地为她高兴,同时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日子里,
莉莉只有我。可是从现在开始,她再也不缺朋友了。剧院里的每个人都会开始喜欢她,她再也不会孤独,再也不会一个人躲在角落里
默默流泪了。我知道,我在她生命中的意义不再重要了。
首演之夜的第二天,我又去了文海之家。这些日子和莉莉一起没日没夜地苦练,我已经好几个星期没去那里了。
书店里还是那么冷清。为什么愿意接触文字的人越来越少?
听到门上的铃铛响,店主从报纸上抬起头。
“看看是谁来了!”他这话里听不出是高兴还是讽刺,又或许兼而有之。
我对他点了点头,然后径直走进店里。
伊戈尔站在书架旁,从表情看不出是欢迎还是冷漠。
“你们就当我不在吧,”店主说,“况且我对美国的禁酒令(1920年1月17日凌晨0时正式生效)更感兴趣。看看这张照片,他们
把瓶子里的酒往沟里倒,这些人肯定是疯了!”
说着他继续低头研究报纸上那些疯人疯事,我则自顾自地走到了书架旁。
“听说昨晚你们那里的新剧很受欢迎?”伊戈尔说。
“和我没什么关系。”我说,“何况既然我已经出来了,就不想再谈论那里边的事情。”
伊戈尔见我语气如此冷漠,也就不再多说。
我想尽力表现出对他的漠视,可当我走到书架旁,站在他身边时,心跳还是会不由加速。
“我们这里刚来了一些新书,你可以看看。”伊戈尔说。
如果刚才那句是出于礼貌的问候,那么这句便是职业的应酬。
我站在书架前看了看,不一会儿就觉得眼花缭乱,不知从何下手。我想问问伊戈尔,还是忍住了。最后我抽出一本上次翻看过的
托马斯·哈代的《无名的裘德》,心想就是它了。
伊戈尔不做声地把书拿过去帮我包起来。期间我看了看店主,他还在皱着眉头研究美国人的荒唐政策,还不时地摇头咂嘴,仿佛
在庆幸自己幸亏没出生在那个疯狂的国家。
伊戈尔把包好的书递给我时,我很想问问他下班后有没有时间,我想向他请教一下关于书籍的问题。但想想自己之前的冷漠态度
,突然提出这样的请求会很唐突,便放弃了。
走出书店的时候,我以为店主不会再理我。实际上他似乎一直从报纸上匀了一部分注意力给我。“这么快就走啊!”他抬起头来
说。
我朝他微微笑了笑,拉开玻璃门走了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玻璃门关上的那一刹那我仿佛用眼睛的余光看到书店里的伊戈尔在隔着玻璃看着我。
我不想这么早就回剧院,便一个人在街上逛了半天,最后找了家人少得几乎门可罗雀的小馆子坐下,要了杯热饮料,开始读这本
刚买来的《无名的裘德》。
读书似乎总会让人忘记时间。当我想起来抬头看天色的时候,看到的已经是满街灯火了。我赶紧合上书,看了看柜台后面的服务
生。尽管有意回避了我的目光,可我还是分明看到了他脸上有些埋怨的表情。我向他投了个抱歉地微笑,拿起书小跑着离开了这家只
剩下一个客人的小店。
到了街上我才知道,岂止是“天色已黑”,从清冷的街道不难看出,显然夜已经深了。街道上几乎已经没有了人烟,我不由地有
些害怕,便裹紧大衣小跑着朝剧院赶。
走了没多久,天上便下起细细的小雪。我裹紧围巾,一路哈着白气。街道上一片寂静。我一路听着自己急促的脚步声,越听越紧
张,后来甚至觉得街道上不只我一个人的声音。可我看了好几遍,空旷的大街上除了我根本没有其他人。这个时候,哪怕看到一个乞
丐都会让我心安一些。可是一个人影都没有。我不由地觉得奇怪,以前在东区的时候晚上回家还能见到不少人,这繁华的市区晚上为
什么反而如此清冷?我不由地加快了脚步,路过一扇橱窗的时候,用余光看到玻璃上同样有一个步履匆匆的身影在和我并肩奔跑。我
不由地转头看了一眼,不看可好,一看之下吓得我一个激灵。我看到玻璃中反射出街对面的一个影子,和我朝一个方向快速移动着,
但速度明显比我快多了,我看到它的时候几乎是一闪而过,吓得我猛猛地就停下了。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去喘吁吁,可我似乎是本能
地压住呼吸,竖起耳朵去听周围的动静。周围仍旧是一片死寂。我睁大眼睛快速扫视着四周,街边只有高大灰暗的建筑,在漆黑的夜
色中显得极为诡异。高度紧张的我并没有在地毯式的目光搜索中发现任何异常,但周围黑暗诡异的环境还是让我极其不安。我扭头打
算继续赶路,可就在这时,我察觉到了一点异样。在一盏街灯昏暗的灯光下,我发现一座建筑物的影子仿佛有了一点偏移。虽然只是
一点极不明显的移动,还是被精神高度紧张的我察觉到了。我把扫视的目光快速转会到那个位置,仔细看着那个影子。一看我就觉得
不对劲,可是哪里不对,又一时说不上来。我就这么盯着它足足看了好几秒钟才猛地反应过来——以我本身和路灯的角度,我应该根
本看不到那座建筑物的影子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不由一惊。而与此同时,更令我惊讶的一幕发生了——我看到那个影子又在慢慢地移动。但那根本就不是
一个影子的简单位移。因为一个物体的影子在怎么移动,它的形状应该是不变的。可我看到的影子泉在不断地变幻着形状,与其说是
影子,更像是一滩黑水在地上不断蔓延。当我想起这个比喻的时候,不由地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因为那个黑影好像是有生命的,
它在寻找着我的位置。
这一想法促使我扭头就迈开步子继续跑。我没法跟自己解释这是怎么回事,只是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的逼近。当一个东西追着你
的时候,逃跑便是一个人天生的本能。我边跑边忍不住往后看,越看越害怕。因为我看到那影子如同黑色的无声之火在地上迅速蔓延
,很快就覆盖了整条街道。与此同时,我隐约听到一种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是很清楚,但当我听到它的时候,心里面又是猛地一紧。
因为这声音像极了我那晚在阁楼里听到的那种类似于窃窃私语的诡异的声音!我顿时就吓得寒毛都竖起来了,那种声音听上去就像是
魔鬼的低诉,仿佛是能把人的魂魄勾走的夺魂之音!我吓得连惊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知道撒开两腿拼命地跑。虽然我不知道那能快
速蔓延的黑影到底是什么,可是心里清楚,一旦让那东西追上肯定没好下场!我就在这种神经高度紧张的状态下跑了不知多长时间,
直到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肺和心脏仿佛要爆炸,才豁出来又回头看了一眼,巴望着那黑影没追上来。后面果然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异
常。我停下来歇了口气,待呼吸稍稍平稳,我稳住呼吸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那种如同鬼魅般的声音也消失了。我这才松了口气,一
手扶着墙支撑自己几乎已经虚脱的身体。我突然就觉得不可思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刚才那到底是什么声音?还有那可以在地上
迅速蔓延的黑影,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越想就觉得这一切极其荒唐,件事就像一场噩梦。或许这就是一场梦?也或是我自己的幻觉?
我竟然被自己的幻象吓得疯狂逃窜、狼狈不堪?
就在摸不着头脑的时候,我无意中瞥见路的另一边有一团白花花的东西缓缓飘过。定眼一看,原来是一只长着杂毛的白猫。那猫
原本悠闲地踱着步子,一看到我,先是警惕地停了一下,缩了缩身子,然后快速迈步跑开了。切,我心想,猫永远都成不了人类的朋
友。狗见了人就从来不会躲。其实我向来就不喜欢猫,若不是自己这么狼狈,没准会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子丢它。这么想着我打算回过
头去,给它一个轻蔑的眼神。可就在我转过头去的时候,看到的竟是让我惊得说不出话的一幕。那只猫在路边快速奔跑着,遇到了地
上刚刚蔓延过来的黑影——我还以为那黑影不会再出现了——当我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的时候,那只猫已经不见了。对,就是不见了。
它一碰到那黑影,瞬间就如同融化在了里面,眨眼的功夫就化得连渣都没有了。我先是一愣,以为自己看花眼了。当我好不容易反应
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吓得几乎都软了。那黑影又来了!这次肯定不是什么幻觉,一只活生生的猫在我眼皮底下就这么消失了!我傻愣
愣地呆在那里,看着黑影如同瘟疫般在街道上快速蔓延,竟然迈不动步子。那种鬼魅般窃窃私语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而且比刚才
更响亮更嘈杂,铺天盖地的耳语声在脑中嗡嗡作响,吵得我几乎快要崩溃了。就在愣神儿的功夫,我眼角的余光瞥见身边的墙上好像
有什么异样。定眼一看,就在我手扶着的这座建筑物的墙上,黑影几乎已经覆盖了正面墙壁,眼看就要蔓延到我的手上了!我大叫一
声赶快把手拿开,同时撒开步子继续没命奔逃。
我拼命想甩开那种鬼魅夺命般窃窃私语的声音,同时又不敢往后看,生怕会看到那能吞人的黑影就贴在身后,一转头就会瞬间被
吞没得连骨头渣都不剩。可是我的耳朵分明能听到那鬼魅的低语声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脑袋后面了。我吓得几乎没了魂,不停地祈祷
剧院快点到快点到,可脚下的这条路似乎就是没有尽头。我几乎有些慌不择路,眼下就想找个地方先躲躲。可是敲了好几座建筑物的
门,没有一个人应答。我惊慌得几乎疯掉了,眼看着铺天盖地的黑影就要到了脚下,我吓得就差哭爹喊娘了。可是我没有力气喊,到
了最后几乎连跑的力气都没有了。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停下,打算就这么放弃了。想了想刚才那只猫消失的速度,应该也不会有什么痛
苦吧。我抱着《无名的裘德》,心想如果能回到几个小时之前,回到文海之家里的那个下午,我一定要对伊戈尔说出本想说的那句话
。可惜生命中没有如果,一切总是来得太快了。这时我的身边刚好有一扇橱窗,我透过玻璃最后看了一眼自己。周围的黑影铺天盖地
地向我聚拢过来,我不忍心看到自己绝望的眼神,可当我看到玻璃里面的那一刹那,却惊讶地发现里面的自己丝毫没有害怕的样子,
反倒是一种轻松、自然,甚至是很纵容惬意的神情,仿佛周围聚拢过来的不是黑影,而是冬日里舒适的阳光。我被自己的样子吓到了
,这是我吗?我怎么会是这种表情?我异常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影子,下意识地抬起一只手摸摸自己的脸颊,看看玻璃里面的影子是否
也会做同样的动作。果然,里面的我也抬起一只手,却并没有去摸脸颊,而是将手掌横在脖子前面,做了个切割的动作。
我惊讶地张大眼睛。就在这时,我看到黑影已经蔓延到了脚下,如同黑色的藤蔓一样沿着我的身子向上攀爬,像是要把我包裹在
黑色的茧里。我惊恐地看着这一幕,同时惊讶地发现玻璃里面的自己竟然似乎很享受这一过程,竟在阴险地笑着。我突然意识到,原
来玻璃里面的影子不是我自己,而是另外一个人。她看着我被吞没,并幸灾乐祸地冷笑着,欣赏着我的死亡。
她是谁?我恐怕永远不会知道了。因为无数藤蔓一样的黑影已经蔓延到了我的胸口。这是我看到世界的最后一眼了。我闭上眼睛
,等待着自己的无声消失。我这条从上天那里借来的生命,终于可以还回去了。母亲,谢谢你用生命为我换来的健全与自由,哪怕它
是这么短暂,却给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快乐。我二十载的生命,直到最后的这几年才是真正地活着!
当——当——当……
绵长而悠远的钟声响起。是为我敲响的丧钟吗?我睁开眼睛,以为会看到一片虚无,看到的却是令我无比惊讶的一幕——我身上
的黑影以比刚才快十倍的速度迅速退去,转眼的功夫就从我的身上退了下来,瞬间就消失在了大街上。我试着转动了一下脖子,扭头
看了看四周。周围一片寂静,却没有一点黑影的痕迹。那种鬼魅索命的声音也消失了。街道又恢复了正常的样子,仿佛刚才什么也没
发生过。我试着挪了一下步子,发现自己还能动。
我没死?
这个想法让我如同刚从笼子里放出来的动物一样,既兴奋又害怕。我强迫自己定了定神确认了一下方向,便拔腿继续朝剧院跑去
。
我不知道,也不会看见,在我离开之后,一个身影从建筑物的墙角后面走了出来,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我逐渐消失在消失在街
道尽头纷纷扬扬的落雪中。
看到克罗斯温剧院的时候,不只是没有力气了还是已经麻木了,我那么想哭可就是哭不出来。剧院大门上的金属把手简直就像救
命稻草。我伸出手去用力一拽,低着头就没命地往里冲。
如果不是我吓坏了,撞到一个人不会让我反应这么大。
我大叫着猛地抬头,以为自己撞到了鬼。
身材高大的雷德威尔几乎被我撞了个趔趄,用他后来的话说就是,我鬼叫着睁大了眼睛,看上去再差一点就要疯掉了。而我的确
是吓得不轻,用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面前站的是谁。
“你瞎撞什么!”雷德威尔显然是被我气得不轻,瞪着眼就开始训我,“见着鬼了吗!”
我大口喘着气,根本就说不出话来,一只手朝后扶在门上,惊魂未定地看着他。
“你今天下午怎么没训练?”雷德威尔没好气地质问,低头一眼看到了我怀里的《无名的裘德》,“你还是先把动作练好了再看
书吧!”说着大步走过来,一把推开我就想开门。
“不,雷德威尔先生!”我赶紧用背顶住大门,“您不能出去!外面……”
雷德威尔不耐烦地等着我:“外面怎么了?世界大战又爆发了吗?”
“外面有……”
“鬼”字还没说出来,雷德威尔大手一挥就一把拉开了大门。我惊恐地看向外面,才看了一眼就傻了。
外面的街道上竟然出现了行人!
虽然只是寥寥的几个,却显得整条街道立刻恢复了生机。最重要的是,黑影没了,一切又都恢复了常态。一辆有轨电车刚好从门
前经过,叮当的声音仿佛在宣告着外面世界的正常。
傻愣愣地呆在那里的时候,雷德威尔已经不用分说把我推到一边迈步出去了。
“你最好集中精神给我赶快练习,”他在门外转过头来跟我说,“在这么神经兮兮的,就取消你的参演资格!”说完头也不回地
大步走了。
我回到阁楼里,生气炉火,站在壁炉前看着火光。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心里对自己说。绝不能让雷德威尔取消我的参演资格!《安琪拉之歌》是我一直在等的。故事里主人
公的经历和我的经历太像了,这部剧简直就是为我写的!雷德威尔怎么可以让莉莉演女主角?她从小养尊处优,怎么经历过没有自由
的苦日子,又怎么能演好这一角色呢!我比她更有资格演这部剧!虽然我只是个配角,可我一定要演好!只有我才能真正体会这部剧
的意义所在!这部戏剧是为我而上演的。它是我的,它是我的!
这样想着,我今晚经历的恐惧顿时无影无踪。
“别自己吓唬自己了!”我对自己说,“最大的恐惧不是生命的消亡,而是梦想的破灭!”
《安琪拉之歌》就是我的梦!
我看着炉膛中的火光,如同我的热血一样熊熊燃烧。生命不息,我就必须让它有意义!
《安琪拉之歌》的后续剧本很快就来了,并且开始有了我的戏份。为此我加班加点昼夜苦练,即使是在吃饭睡觉的时候也是在不
停地揣摩剧本。我的戏份并不多,但又不同于伴舞演员,我是单独出场的,扮演Naija公主的影子,在她休息的时候,出来描绘她的
内心世界,就类似于旁白一样。
莉莉自从出演成功,就跟换了个人一样,整个人变得神采奕奕,再也没有以前缩头缩尾的受气包样了。虽然不用我整天陪着了,
不过偶尔见了我还是会礼貌地客套一下。
“这多亏了你啊,克洛伊,”与其说是感谢却更有施舍的意思,“没有你的鼓励与支持我自己根本就做不到。”
“这和你自己的努力也分不开。恭喜你啊!”我说,“怎么样,本杰明·格兰特有没有向你献殷勤?你应该可以大胆地面对他了
吧!”
“他啊……”莉莉说,“有些日子没见到他人了,好像自从公布的出演名单里没有他的名字之后就再没出现过,不会是生气了吧
。”
莉莉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演员名单公布之后感觉本杰明·格兰特突然沉默了,仔细一想,好像从那之后根本就没见到过他人
。难道他一气之下不在剧院工作了?他可是克罗斯温的主力演员,以后总会有他的用武之地的!
莉莉好像有些失落,不过这跟成功的喜悦比起来,几乎已经微不足道了。只要她莉莉·艾施声名鹊起,以后会有更多的本杰明·
格兰特**。
有的时候一个人成功了,以前一直放在心上的东西反而变得微不足道了。
几天后《安琪拉之歌》很快再次开演了。莉莉·艾施依旧高调现身,在绚丽的灯光下继续演绎美丽动人的Naija公主。我换好表
演服化好妆后便在舞台边上等着,一边看着她的表演。莉莉的表演中少了几分羞涩,多了几分自信。但在我看来仍是哗众取宠的把戏
,一点也表达不出剧中人物的真实感情。正看着的时候,一个人从后面拍了拍我的肩膀。
“做准备,快要上了。”工作人员跟我打了个招呼便转身去忙别的了。
我揭开幕布上的小孔看了看台下满座的观众,做了个深呼吸。
莉莉·艾施唱完最后一句之后,台上的灯光逐渐变暗,表示夜幕降临,Naija公主安静睡去了。这时工作人员小声示意我上台。
我轻轻地走上舞台,挨着莉莉匍匐在地板上。
不知道是她没说话,还是她说了什么我没听见。我已经绷紧神经。将全部心思放在即将开始的表演上。舞台上逐渐亮起昏暗的灯
光,表示Naija公主的梦境开始。我在莉莉的身后慢慢抬起身子。这一场景有些梦幻,从台下看的效果就像是Naija公主的影子慢慢脱
离她正在熟睡的身体,逐渐在梦中醒来。然后灯光变暗,莉莉在一片黑暗中悄然退下舞台。灯光在亮起来的时候,台上只剩下我一个
人了。我穿着洁白的衣裙,在幕后人工造出的习习晚风中迈着轻盈的步伐“飘”出王宫,在黑夜辽阔的旷野中自由畅行,带着无尽的
欣喜,跨过流淌的小河,越过广阔的田野,穿过无尽的森林……我不知剧组从哪儿弄来这么多的道具,只是情不自禁地就想起自己飞
越奥克汉顿街头的那个夜晚,从未有过的自由,从未有过的欣喜……我把这种美妙的情绪倾注到了自己的表演之中,尽量地把自己当
时的感情真实再现出来,让自己忘记舞台,尽情沉醉在这种如果新生的喜悦之中。但很快这种美妙的夜空漫步就停止了,优美的旋律
突然停顿,场景道具的替换也骤然停了下来。我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因为按照剧本,我作为Naija公主的影子,在她的梦里应该
一直就这么游荡着,直到她醒来。
我不知道是道具操作出现了失误,还是灯光和音乐出了问题。总之这和之前排练的完全不一样了。我想在幕布后面寻找雷德威尔
的指示,又生怕流露出不自然的举动。哪怕我一个动作或这表情出错,整部戏剧就会大大折扣。想着雷德威尔凶神恶煞的样子,想着
同事们特别是安娜贝丝幸灾乐祸的表情,我在心里告诉自己,千万不能搞砸!不,不是为了他们。这是我自己的故事,我必须为了自
己把它演好!这是我的梦,我一个人的梦!想到这里我稍微调整了一下情绪,看了看台上的道具背景,盘算下一步该怎么演。背景是
一片夜色中茂密的森林,令人惊讶的是森林中出现了一条由枝繁叶茂的树木组成的幽暗神秘的隧道。我心里猛地一惊,快速回想了一
下剧本——她每晚睡梦中都在辽阔的大地上自由飘荡,有一天,她穿过一条隐藏在森林里的神秘隧道,来到了一个如诗如梦般美丽的
地方,那里风景如画,犹如仙境……
难道……这就是故事里的那条隐藏在森林里的神秘隧道?那按照故事的发展,Naija公主应该穿过它。可我不是Naija公主,只是
那的影子。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心想,就算是道具操作失误,我也不能把自己晾在这儿,让整个舞台冷场。冒着擅自改动剧本的危险,以及
这一举动带来的未知后果,我下来下狠心,要让公主的影子徐徐走入了这条神秘的森林隧道之中。
当我做出这个决定,并命令自己迈开步子的时候,一种突如其来的感觉又让我顿生犹豫。
我突然发现,这条隧道给我的感觉似曾相识,有些熟悉。就在这时,我的脑海中闪过一道白光,想起几年前重获新生的那个夜晚
,看到的那座高大神秘的古宅,古宅前空开的大门就跟眼看看到的隧道极为相像,也同样给人一种说出来的异样的感觉,让人不知是
吉是凶。我站在舞台上犹豫的这段时间,两只脚实际上已经自行迈开步子,慢慢地朝隧道里面走去。
隧道里一片漆黑,没有一点光线。我几乎是一路摸索着,慢慢探进了隧道深处。黑暗之中我感觉空间豁然变大,仿佛是进入了一
个空旷的山洞。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走到了后台,恍惚之中有感觉好像真的步入了一处黑暗幽深的神秘所在。可是不对啊,我不
是在演戏吗?从舞台上走下来,应该是走到后台。或者万一我走过了,最多也是走出剧院来到外面的街道上。可我现在这到底是在什
么鬼地方?没有光线也没有声音,阴森得叫人不寒而栗。
我知道自己已经离开舞台了,便试着喊工作人员,叫人过来引路,起码先把灯打开。可是我低声喊了好几遍都没人答应,光线也
没有任何改善。我张开胳膊四处摸索着,想自己找到一条出路。可是周围一片虚无,我摸到的只是无边无尽的黑暗。我心里开始莫名
地不安起来,雷德威尔不用这么整我吧,改剧本也不说声,还把我引到这么个进退两难的鬼地方!
不,我并不是进退两难。找不到出口,我至少可以原路返回去,大不了回到舞台上偷偷溜到幕布后面,小心一点的话就不会被人
发现。这样想着我的心里安稳了不少,便开始掉头打算原路搬回。可是才迈了两步就突然撞到什么东西上,这一下撞得可真结实,疼
得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趔趄着后退了两步,我呲牙咧嘴地揉着脑门,一边纳闷自己怎么就撞上了,我不是刚从隧道里走出来吗?难不
成这一会儿的功夫,道具就移开了?我伸开两手往前摸了摸,摸到的是冰冷的墙壁。墙壁?那就说明我还在剧院里面。于是我调整方
向,沿着墙壁一路摸下去,看能不能摸到出口,或者是电灯开关之类的。可是摸来摸去,摸到好几个墙角拐了好几个弯,就是没有摸
到出口。我的心不由地就开始往下沉,自己所在的地方根本就像是一个没有门窗的牢房,墙上甚至连一点缝隙都没有!不对啊!我刚
才明明从一个地方走进来的,就算这个地方只有一个出入口,我也应该可以原路出去才对啊!可是出口仿佛被这冰冷的墙壁吞没了,
这鬼地方似乎成了一口密不透风的巨大棺材,把我死死地关在了里面!
想到这里我不由地心生了一种绝望。我知道自己现在还不是绝望的时候,现在只不过是走到了一个漆黑封闭的地方,说定是黑暗
让我暂时慌神了,总有出路的,总会出去的!我这样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可是不知怎的,心中那种莫名其妙的绝望感依然没有消退,
反而逐渐增长。我在无人的街道上即将被黑影吞噬的时候也没有过这种绝望。我这到底是在后台吗?如果是,为什么听不到一点音乐
,也没有谢幕的声音和掌声?如果不是后台,你这到底是什么地方?难道我自己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什么密室里,如果没有人发现,就
会困死在这里面?
恐惧如同周围无边无尽的黑暗将我重重包围,我开始怀疑自己那晚真的死在了夜晚冰冷的街道上,默默地被黑暗吞噬,舞台上的
表演只是我濒死期间的一场梦。我不由地就想笑,却发现伴着笑声流下来的竟是冰冷的泪水。我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一个人小声地
抽泣着。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逐渐安静下来,或者说已经哭累了。泪珠还挂在脸上,可我只剩下对着一片黑暗发呆。就在这时,我听到
了开门声。吱——呀——声音拉得很长。我慢慢地抬起头,以为有人来了,心里却没有丝毫喜悦,仿佛已经麻木了。
对面的墙上一扇窄窄的木门被打开了,一个人端着支蜡烛慢慢走进来。
烛光微弱苍白,我借着烛光看着进来的那个人,是个女的,穿着一件就睡衣,头发披散着,脸色像她手中的蜡烛一样苍白憔悴。
竟然是我的母亲。
母亲进了门便没再往里走,而是站在门口看着我,仿佛我们之间有什么无法逾越的东西。
“怎么了?”母亲低声问我,声音中夹杂着一丝不安。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抱着自己的膝盖,目光呆滞地看着她。
“克洛伊,你想干什么?”母亲说,一边皱起了眉头。
“妈妈,”我说,“我很孤独!”
妈妈看着我,目光里开始有了愤怒。“克洛伊,别再折磨自己了,也不要折磨我了!”
“我只是想要真正的生命!”
“真正的生命?”母亲显得有些哭笑不得,“用我的生命交换吗?”
这句话说得我又哭了起来。
“我舍不得你!”我哭着说,“可我更渴望自由!”
“自由?”母亲说,“看看你的样子,克洛伊!你什么时候能让我放心?”
我不明白母亲说的是什么意思,不由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看之下突然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的身下是以前坐过的那把轮椅,我的两条腿无力地耷拉在轮椅下面,脚上没有穿鞋。
我又惊讶地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置身于奥克汉顿家自己的房间里!
不,不!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又回到自己以前的家了?我怎么又坐到轮椅上了?
我又惊又怕,想从轮椅上下来,却发现自己的双腿怎么也动不了了。
上帝!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又回到以前的样子了?我又成了残疾,又被关起来了!
不!不!我看着母亲,她一手举着蜡烛站在那里,目光里有说不出的冷漠,好像在仇视一个背叛她的孩子,看着她受到惩罚陷入
绝境。母亲就这么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走出门外,毫不犹豫地关上了门,把唯一的一点光线关在了外面。
我被关在黑暗中,深陷在无边无尽的绝望里。
难道我获得自由只是一场梦?我太渴望自由了,所以做了一个又美又长的梦?
可这梦也太真实了!不,不!我怎么可能获得自由,又重被禁锢?
为什么要让我醒来,而不是干脆在美梦中长眠?为什么给予我自由的翅膀,又要无情地折断我的双翼?
我深陷在从未有过的绝望之中。拥有了再失去,和从未拥有是不一样的。
就好像你给了一个盲人光明,再硬生生地夺走一样。
我已经无法再接受没有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