鄞映明中坤农场（六师四团）
看到FZZ718的《“吃”的故事》最后一节讲述用烟火驱赶毒蜂、破巢取蜜的情节，猜想一定是海南当地人叫做“排蜂”的那种可怕毒蜂。因为在我们农场的山林里，只有这种排蜂的蜂巢才需要用水桶来装蜂蜜。那时候，每逢台风过后，我们连队（18连）的胶林里，时不时都可以见到在断、倒的胶树枝干上挂着一大坨黑乎乎的东西，小的有如水桶般尺寸，大的能填满半个浴缸。这就是排蜂的蜂巢，附在一个蜂巢上的排蜂何止成千上万，远远的就能听到一阵阵轰鸣之声，甚是惊人。人们经过时，都要躲开几十米的距离绕过去，不敢出半点声响，其情景可用“恐怖”二字来形容。据老工人们说，排蜂群一旦受到惊扰，就会群起而攻之，将袭扰者追出几里地仍不放过，传说还曾发生过黄狗、水牛被排峰蜇死的事件。当然也有些技高胆大的当地人敢于像《“吃”的故事》里形容的那样，准备好柴草、塑料大口袋之类的，用火攻烟熏的办法驱赶走蜂群，获得成桶成桶醇香清甜的蜂蜜。
我的第一次与排蜂群近距离遭遇，却没有破巢取蜜、喜获丰收这般的惬意，而是抱头鼠窜般的狼狈和出生入死般的惊险。
记得那是在1973年那次将琼海县城加积镇夷为平地的14号台风过后不久，秋末冬初，早晚气温下降，已经“停割”。一天下午，我所在的割胶班十几个人带着砍刀、锄头、畚箕等工具，准备到连队最偏远的割胶林段——“南14”去给胶树“压青”、施肥。路过连队牛栏时，每人挑上一担牛粪，踏上了近20分钟远的林间小路。
来到“南14”林段后，大家分散开来，把带来的牛粪倒在环山行上两棵胶树之间预先挖好的施肥坑中。接着就用砍刀去砍胶林中的杂草、灌木，把砍倒的杂草也埋到施肥坑里——名曰“压青”。
“南14”林段在一面朝东北方向的山坡上，面积有近20亩，四面由密不透风的原生杂木雨林作为防风林环绕包围着，只是在靠近坡顶处有一个路口与另一个割胶林段“南13”相通。
我和班里的一位名叫邓业芳的老工人在最靠近坡顶防风林的两道环山行上一边干活、一边聊天。他在上，我在下，相隔六七米远。此位老兄年近四甸，是50年代的印度尼西亚归侨，经多见广，能说会道，口若悬河，在18连也算是一号人物。原来曾是割胶班长，兵团组建初期还被抽去搞工作组。后来在清理阶级队伍时，被连队人揭发说是有散布类似“外国的月亮比中国的圆”之类的“反动言论”而被揪回队里批斗，之后就被贬到生产班监督劳动。林彪事件及尼克松访华以后，连队里阶级斗争的弦绷得没那么紧了，工作组也宣布了老邓的审查结论——“没事”，不过各班长的职位已被占满，暂时不能“官复原职”。我们这些知青这才敢和他接触、来往。老邓还是一位乒乓球高手，18连的知青们几乎都是他的手下败将。他那张燮林式的直板削球常让对手“吃鸭蛋”、“剃光头”，只有我的左手横板大力提拉还能与他相持几十个回合。
话扯远了，言归正传。正当我和老邓天南地北、古今中外地侃得兴起，老邓突然“哎呀”一声，原来热烈的话题戛然而止。只见他撇下手中的砍刀，朝我做了个“别出声”的手势，然后就用一只手按住另一只手的手背，静悄悄、快步流星地朝我这边走了下来。路过我身边时，悄声说了句“排峰，别出声！”就继续向山下跑去。一边跑，一边打手势，招呼班里的其他农友赶紧从山下防风林的稀疏之处撤离。
事发突然，我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一面傻乎乎地高声问老邓“怎么回事儿？”一面朝老邓原先站立的位置放眼望去，只见一棵断倒的枯树被一窝一米多高的草丛掩藏着，草丛里正升起一团像烽火台的狼烟一般的雾状体，黑压压、密麻麻，伴随“嗡嗡”的轰鸣声，朝我这边卷了过来。
看到这阵势，还能有什么话好说？跑吧！可是没跑几步，就感觉到身后上空的轰鸣声越来越近。是啊，地上跑的哪有空中飞的速度快？得想办法！小时候在东湖边因捅黄蜂窝被蜇的那种记忆让我全身直起鸡皮疙瘩。就在那短短的一刹那间，脑海里不知怎的出现了电影《钢铁运输线》中志愿军汽车兵在公路上用急刹车的办法躲避美军飞机扫射的镜头。我下意识地脱下身上的工作服，用双手撑开来，高高举过头顶，沿着环山行快跑几步，然后一个急停、下蹲，同时用力将工作服沿着奔跑的方向向前抛出五六米远，紧接着转身朝反方向连滚带爬地躲进了一窝灌木丛中。此时，只听得头顶上方一尺多高处，轰鸣声呼啸而过，直扑那件工作服落地的位置。心中感叹：真是好险！
我在草丛里静静地观察着，大气也不敢喘一下。那团蜂群在对那件工作服集中进行了一轮疯狂攻击之后，可能是发现被攻击的目标毫无反应，也就逐渐地散了开去。我赶紧蹑手蹑脚地靠了上去，重新把衣服拾了起来。心想，要安全地离开这个开阔的林段，恐怕还要再重演几次这样的“金蝉脱壳”、“瞒天过海”才能脱离危险，这件“宝贝”衣服可千万不能丢掉。
危急之中这一绝招的成功，让我胆子壮了不少，不再像开始时那么慌乱了。开始镇定地环顾四周，想找到一条能够迅速脱离险境的捷径。当我的目光移到那条通往“南13”林段的路口时，一个更骇人的场面出现在我的眼前。只见一群排蜂将我们班里的一位名叫黄植华的汕头女知青团团围住，黄植华已经跪倒在那里，弯着腰、低着头，双手不停地拍打，哭嚎着直喊“救命”。
此时，林段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我要是再不伸出援手，恐怕真的要出人命了。想起几个月前，我刚在党旗下宣了誓，成为18连第一位知青党员，若是此刻见死不救，无论如何也是说不过去的。救是要救的，可怎么个救法？冲上去吧，面对这么大的一群毒峰，无疑是飞蛾扑火，无济于事。用烟火熏吧（此刻才忽然想到），可一摸裤兜，只有一包压得皱皱巴巴的“银球”香烟。刚刚学会吸烟不久的我，那天出门时又偏偏忘记了带火柴。情急之中，想到了我手上的这件刚刚让我躲过一劫的救命衣服。还考虑什么呢？立刻把衣服团成一球，扔将过去，先把一条性命救下再说。
衣服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黄植华的脚下，我随即高声喊道：“用衣服蒙上头，赶快跑啊！”黄植华这才止住哭喊声，迅速捡起那件厚实衣服，把头脸包住，踉踉跄跄爬起身来，顺着通往“南13”的那条小路，一溜烟跑出了林段，没了踪影。
由于我的一声高喊，林段里的峰群又找到了目标，又向着我这边铺天盖地地卷了过来。这下糟了！没了护身“宝衣”，该用什么抵挡？何况此时还光着膀子，不由得又是一身“鸡皮”。也是天无绝人之路，慌乱之中脚下踢到一只来时用来挑牛粪的畚箕，也不管畚箕上面是否还粘着没倒干净的牛粪，抄起来就举过头顶，像先前使用衣服一样，故计重施，再次逃过一劫。
此时我才发现，我们班十几个人挑来的近三十只畚箕都扔在林段里，遍布在各个角落。心中暗喜，这回扔出“替身目标”之后不用等到蜂群散去再捡回来啦；而且畚箕可以比衣服抛得更远，转移蜂群视线的效果更好。于是看准路线，在扔出手中畚箕的同时，迅速靠近并捡起另一只畚箕。如此这般，换了五六个畚箕，几经曲折，终于接近了一段稍微稀疏的防风林，钻了出去。这才彻底摆脱蜂群，逃离险境。这一系列的惊险场面，都只发生在短短的两三分钟之内。然而由于精神上高度紧张，觉得时间过得好长好长，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30多年过去了，至今每个细节还都记得那么清晰。
当我穿过近30米宽的防风林带，跨过一片开阔的花生地，来到我们连与19连（南山队）的“界河”边的小路旁，见到了正等在那里的我们班的其他十几位农友。他们见到我光着膀子，提着一只畚箕，好生奇怪。问道：“刚才大家都顾着逃命，什么都扔下了，怎么你还不慌不忙，去捡一只畚箕带出来？”我心里一阵苦笑，“什么不慌不忙？今天要不是这些畚箕，恐怕再也见不到面了”。他们又问：“刚才我们清点人数，见少了两人，担心出事，就在这里等着。你们的情况怎样？”我答道：“我是毫发无损，黄植华可能被蜇得够呛，不过有我那件工作服保护头部，应该不会有性命之虞。”知道了二人的下落，老班长黄添财松了一口气。林段是回不去了，于是乎下令“收工回家”。
回到宿舍刚坐下歇息，只见黄植华捂着那肿得像“猪头”一样的脸，拿着那件衣服来还给我。由于怕人看到她的狼狈相，把衣服从窗口扔进来后扭头就跑了。我把衣服展开，只见黑色的布面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小白点，再仔细一看，原来都是些带倒钩的蜂刺。一个个揪下来，细数一下，竟有250多根。心想如果这200多根刺都扎在人身上，会是什么结果？据说蜂类蜇人时，放出毒刺，带出内脏，自己也会身亡。这些毒峰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奋不顾身，前仆后继，也真够让人钦佩的了。
由于蜂群把我们班十几个人的“搵食架撑”全部“缴械”和“扣留”在“南14”林段里，只带出了一只畚箕，第二天我们班都没法出工干活了。班长只好让我带上两名汕头男知青，穿上厚厚的雨衣，悄悄钻进了林段，把那些工具一件一件偷偷地传了出来。在靠近那个蜂巢时，还能听到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轰鸣声。在那以后的半个多月里，没有人再敢进入那个“南14”林段。
故事讲完了，但我还是要告诫各位读者，我用来躲避蜂群的那个“绝招”的成功纯属侥幸，不得已而为之。抛出假目标的时机掌握上稍有偏差，后果将不堪设想。况且这只能对付大的蜂群（俗话说船大难掉头），如果碰到几十或几百只的小蜂群，干万不要模仿、尝试。否则出了问题，本人概不负责。切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