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打斗,众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各种偷袭各种暗算,到最后打到癫狂,耗尽内力变成了肉搏战,比耐力比持久,犹如地痞无赖斗殴,终究是在机关上头吊了一天的蓝衣雀翎大人一个支撑不住率先倒地,被别人群殴,成了最后的倒霉鬼,他吼着:“新的机关研究成了你们都别想消停!”然后负气离去,众人累的七倒八歪的躺在地上,不由得想,这厮会不会真的报复……不能吧,他好像都是说说而已……可他骄傲啊心眼又小……他有仇必报……他机关能多有用,你见过他的机关伤到人么.....怎么没见过,那机关对他自己不就很有用……要报复也得一个一个来吧,谁让你刚才揍他揍得最狠来着……你踹他的时候也没留情吧……还说呢,你热闹看的挺欢的吧……最后,众人默契的叹气,连老巢都不安全了啊!
紫檀木椅子上那小教主,似乎是伤口发作了,一个没忍住就咳了出来,这一张口再也忍不住,鲜血便从胸腔涌了出来,他痛苦的样子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众人都爬起来,坐在地上看他,他被看的不好意思,就别过去头咳嗽,那血珠却溅到了一只雪白雪白的袖子上——白衣胜雪的右护法大人刚才看戏看累了,就坐在他自带的小凳子上,手倚着紫檀木大椅子的边缘睡着觉呢。
右护法睁开双眼,先看了看那小教主,略带诧异:“你还没死?”这帮手底下的都是干什么的,怎么还没有人杀了他取而代之,难道都不想争这个位子,太没劲了……
那小教主略带歉意的点点头。
右护法又看了看自己雪白的袖子,赫然多了几点血红,当即抬起头,用冒火的眼睛死死的瞪着他。小教主强忍住咳嗽,颤抖着轻轻说了声:“对不起……”
右护法依旧用深仇大恨的眼神看着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教主死了,我以为这辈子都不用再洗衣服了,你……我……”
小教主绝望的闭上眼睛,等了一会,想象中的死亡却并没有来临,再睁开,发现右护法已经不见了踪影,不由的问旁边的人:”他人呢……”
“他朝五眼泉那边去了.”众人懒得理他,各自拣回兵器回自己屋子歇着去了,只剩一个扫地的少年,似乎比自己还小个一两岁,在认真专注的扫地,顺便收拾刚才被各位大人打散的东西.
“这位小哥……”小教主轻声喊道.那少年转过头,拎着扫帚过来了.”啥事?”
“他们为什么不杀我……”
“杀了你他们就得当教主了,你以为谁都稀罕这个破位子啊.”
小教主垂下眼睑,表示迷茫,见多了争权夺势,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连这么轻易凌驾于别人之上的机会都不要,杀了他,岂不是易如反掌?
“那我岂不是一直要当这个教主……”
“我觉得是,你认命吧.”扫地少年一脸悲凉的看着他.
“我……我……我还是死了吧……”小教主长叹一口气,想一头朝那椅子靠背撞去,却软绵绵使不上一丝力气.那扫地少年一把按住他,厉声说道:”想死上别地儿死去,你在这撞死了椅子上的血我还得擦,你知道这种木头多难擦干净么,到时候右护法又来找我晦气我找谁去啊!”
“那我应该做些什么……”
“你随意啊,别死在我地盘就好.”扫地少年又郑重警告了他一遍,然后继续扫地去了.
怎么会这样……我现在……这算什么……小教主郁闷的想着,不知不觉睡过去了……
再醒来,自己还在椅子上,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他感觉稍微好了一点,就慢慢从椅子上坐了起来,伤口的血已经凝固了,双手使不上一点力气,他努力站了起来,忽然很想走一走,就缓缓的费力的挪动着脚步,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洞口,那个洞口是很壮观的洞天,里面有很多的奇石,再往里是另外一片天地,一面很光泽的山壁,流出一道细细的泉水,下面,是一汪泛着金光的泉眼.他被这景象惊呆了,再往里走去,看见一个人蹲在两个巨大的木盆旁边,一个盆里有衣服,另一个是脏水,他正用一只手舀着一瓢水往飘着衣服的木盆里倒,这人长发披肩,只穿了一件雪白的里衣,微微透出底下不错的身材,这人听见声音立即转过头,一看是他,那绝美的容颜立即变成了地狱的恶鬼。
这人正是右护法,他手里还捏着衣服,两眼冒火:”怎么又是你?”
小教主一看是他,不由得紧张起来:“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这件衣服昨天洗了三个时辰才洗干净,今天刚穿出来就被你弄脏了,你说该怎么办!”右护法冷笑.
“我,我给你洗还不行么……”小教主低着头慢慢俯下身准备把双手插进水里,完全忘了手上还有伤口和血.那右护法飞快的抓住他的双手,恨恨的说道:”你这脏手还想碰我的衣服,给我滚!”刚把血迹洗干净啊,你这存心捣乱呢!
双腕被他这一用力钳住,伤口又裂开了,血瞬间就冒了出来,小教主咬了咬牙抽回双手说了声:”对不起.”然后转身跌跌撞撞的朝外面走去,眼圈已经红了,他从未感觉到如此的无奈,哪怕把自己的性命交换给仇人的时候,都没有抱怨或者遗憾,可现在,有人不要他的命,也不要他做任何事,他却觉得很委屈。
走到洞口,他忍不住回头,那右护法正拎起水淋淋的衣服仔细的看,生怕遗漏了一处污点,眼睛里完全没有他的存在,他下意识的说道:“我把手洗干净了,再过来……”然后识趣的朝外走去.
他听到一个不大的声音,更像是喃喃自语:”你的手再不涂药就废了,你自己去找吧,我没工夫也不记得哪里有药了.”
一股很淡很淡的暖意涌上心头,他终于露出了第一个笑容.
雪球,我来接你了,这一次,我再也不会离你而去了……
一袭白衣飘进了林泽圣地,这是一个很隐秘的所在,也是前教主的歇息之地,未经允许无人敢去打扰.原本这里是很美的,现在却久久弥漫着一层阴霾.右护法轻轻踏足这片禁地,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搅这片神圣所在了,人既然死了,他也可以毫无顾忌的走进来了.
这是一片幽暗的林子,他径自走着这条再熟悉不过的路,这脚下有很多干涸的鲜血,上一任教主每单独召见他们一次,就留下一些血迹,一直渗进地面,到最后全都变成了黑色。这是前教主惩罚他们的方式,那个时候,千羽教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魔教,所有人都听从教主的号令,若是不从或者任务完成的不好,他都有各种惩罚他们的方式,比如毒药,比如酷刑,比如在乎的人。
这里没有他的血,一丁点都没有。
只因教主太了解他,要想完完全全掌控他,根本不需要那些东西,他什么都有,武功,容貌,胆识,心计,也什么都没有,没有牵绊,没有依靠,没有恐惧,没有情。他是这天底下最难被掌控的人之一,然而却被人轻易钳住,用作棋子。
这里无风,他轻轻将额发拢在耳侧,一些往事浮在眼前。
入教一年,他挂着右护法的虚名,从来没有做过什么事,教主也没有吩咐过什么,他知道,那是还不到时候。从江湖到魔教,在他眼里没有什么不同,无情无恨的人,走到哪里都一样,都是迷惘疏离的活着,与这世间不得半分亲近。
第一次被教主召唤,他有种不祥的预感,踏上这条路,他第一次看到那个与自己齐名,不可一世的黑衣左护法被藤蔓缠身,双臂被自己环抱过来的指甲抓破,倒在地上痛苦的挣扎,荆棘刺破的地方满是鲜血,越是挣扎,便越是缠的更紧,血越是流得快,那冷峻的脸苍白如纸,嘴唇被咬的支离破碎,还倔强的一声不吭。
棋子的命,随时可丢,没有什么稀罕不稀罕。
看着教主高高在上的望着他,他迎着那冰冷的目光,从那血人的身边踏过去,对着教主行了个礼,漠然的说道:“教主,叫属下何事。”
那教主的怀中赫然抱着一只胖乎乎的小狗,雪白的绒毛,琉璃一样的眼睛,温顺而可爱的样子很讨人喜欢,那教主轻轻抚摸着它,它似乎是很反感,却吓得一动不敢乱动,缩成一团。他看见了,眉毛一挑。
“你可知道左护法他是因为什么才被本尊惩罚的么?“
“属下不知。”
“他去灭碧玉山庄的时候,留下了一个活口,现在碧玉山庄的人联合附近的十几个小帮派要对付我教,你说本尊该不该惩罚他?”
“教主意图,属下没有兴趣。”
“你还是老样子,别忘了,我可是最信你,才唯独没有给你怨魂丹的。”教主冷笑。怨魂丹,是一种剧毒,一年一发作,发作之人全身伤口迸裂,流血不止,如无解药,便会尝尽血流殆尽的痛苦。可是解药也是毒药,解一时,更会加重体内之毒,反反复复,永远被人牢牢掌控。而解药只有教主知道。
“你给不给属下都是一样的。”我自幼练的明瑜心经百毒不侵,你若想控制我,只能废掉我的武功,一个废掉了武功的棋子,又拿来何用?
“本尊还从未让你办过什么事,这一次碧玉山庄的事就交给你了。”
“属下若是不去呢?”这一杀,是多少人?
“哦,那我就用双倍加到他的身上。”教主说着一挥袖子,凌厉的掌风击向那边地上的左护法,左护法一言不发,默默承受着。
“与属下何干?”
“本尊知道你对人无情,本尊也只想让你看看而已,不过你说,连武功高强的左护法都受不了本尊的手段,这只娇弱的宠物又能挨的到几时呢?”教主冷笑。
“……”他看着那只吓的发抖的小狗,似乎在犹豫.
“怎么样?我知道这只宠物是你最后在乎的东西了,你是不是也要放弃?你真的就把自己变得这么无情?”
“……”
“你说这一身雪白的茸毛若是绽开一道血花,会不会更加好看?”
他叹了口气,转身离开,没有去看任何人一眼.
座上的教主似乎早已预料到了,嘴角勾起邪恶的冷笑:”你可别让我失望,雪,影,修,罗!”
再回来,密林已经不见了左护法,原本的地方留下了抹不平的血迹.
他走的很慢,一双倦目懒的去看座上的教主,只说了声:”都办好了.”
依旧是白衣胜雪,纤尘不染,倒不像是刚刚从战场回来的样子,连教主都有些诧异.”你怎么才回来?”
“属下去沐浴更衣了,这身衣衫刚刚已经洗过七次.”淡淡的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
教主诧异,许久才重新开口问道:”为什么?”
“血,是需要七次才洗的干净.”
他依旧是那副淡漠的样子,仿佛刚才发生的杀戮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原本绝尘傲世,以身为客,暂留人间,苍茫来去,无心无情.
却为这一只如雪一般的小狗,动了恻隐之心,这一下,便注定了万劫不复.他默默离开,苦笑.
雪球,不喜欢血腥味,他自己,更加不喜欢.
那团雪球趴在笼子里,有些打蔫,但是看到他走过来,立即来了精神,跳起来用雪白的小爪子磨蹭着他的袖子,他轻轻笑着,打开笼子将它抱了出来,搂在怀里,永远的带离了这片囚禁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