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羽教是谷中奇境,不在特定的地方,就看不到天空,白天和黑夜没有什么明显的区别,在谷中待得久了,就有种忘世仙隐的感觉。
而位居要职的左右护法和虹衣七使,也是不经常聚到一起的,除非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比如上次得知了教主的死讯之时。平日里,他们有任务,也有私人的生活,有的很少回教一次。
但是上任教主在世的时候,他们至少每年都要回来一次,不管有什么要紧事,他们身上的怨魂丹到了快发作的时候,就必须回来领解药,否则只能惨死。
前教主已死,可是并没有留下解药以及解药的制作方法,也就是说,禁锢着他们的噩梦并没有解除,反而让死亡提前来临。
每个人都不是那么忠心,他们私底下想尽了各种办法,哪怕冒着被惩罚的危险,也从不放弃寻找解药,只为了脱离这个魔头教主的统治。掌管炼毒堂的紫衣蝶梦,明明是一个花季少女,却把任务以外的所有时间,都用在研制解药上面了,这几年已经试遍了天下所有珍贵的药材毒物,却都没有能彻底解了怨魂丹的。孔雀明着是热衷研究机关暗器,暗中也将整个教的地形摸了个遍,可惜解药真的不在教中。这一天总以放火为名的火凤以及练天雷掌的祥鹏,也早就将地形摸清楚了,蜂灵消息最为灵通,借外出打探消息为名,搜集了不少关于怨魂丹的解药传闻,可惜没有哪一种是真的。画眉以暗杀为目的,曾经以宫女身份混入朝廷,连太医苑的药材名册上都找过了。鹦哥混迹的青楼倌馆,也有千羽教的分堂。左护法悄悄留意了一些教主秘密见过的人,却都没发现什么异常。扫门小弟无尘,甚至将教中的每个角落都扫过,每块石头都扒开看过了,可惜都一无所获。
那时候的千羽教,没有人是真正快乐的起来的,每个人都在算自己还有多少日子。直到小教主被右护法扔上椅子,一切都有所不同了。
他来的那一天,已经很惨很惨,惨到让别人不忍心再去摧残,惨到让别人想到自己是多么的幸福。魔教的人,原本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可是面对这么一个人,却真的下不去手。他只是个柔弱的少年,被折磨的奄奄一息,武功已废,容貌尽毁,却什么都不怕,那双清澈的眼睛,似乎知道自己的命运,没有一丝奢求和遗憾。
杀了他,就等于成了新教主,可他们自己都不适合做教主,加上怨魂丹的事情,谁做不做教主又有什么意义,因缘际会,这个小教主就一直在这个位子上。但,他并不是一个傀儡。
鹦哥上次一个脑热教训了一下莫谷主,自己却受了点小伤,本来没什么大碍,休息几日就没事了,人在江湖飘嘛,受伤是常有的。可那小教主非觉得是因他而起,每天缠着自己换药,清洗伤口,还特意搬到了自己的屋子里日夜盯着,虽然这一举动很可能是他确实没地方住了,而自己又比较好说话,最主要是自己的屋子又香又舒服……这小教主一点武功没有,却跟个小孩子似的,难缠的很,一个不理他就撒娇,就躲在角落默默流泪,想动手又下不去手,虽然明知道他这是在关心自己,但这也太不习惯了,这哪还有个魔教教主的样子啊!
这天小教主又捧来一大堆金疮药,鹦哥决定说实话.他坐在小教主的对面,郑重其事的说道:”教主,你听我说……”
小教主抬头看着他,眼神清澈的不能再清澈了.鹦哥心里一个愧疚,哎.
“其实我挑衅莫忘与你无关,你无须这么内疚.”
小教主眨着水汪汪的一只眼睛听着,另一只负伤的眼睛不是水汪汪而是水肿。
“初一那天在风华楼,我们两个就已经结下了仇!”
风华楼……小教主心想,那不就是自己遇难的地方么.
自己十七岁的生日,一定要跟小桃一起过.鹿华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尽是甜蜜的笑,我要偷偷跑出去,一定不能让爹爹知道!
小桃是风华楼的新买的丫头,刚满十六岁,梳着一对小羊角辫,笑起来有两个可爱的酒窝.本来自己是断然不敢去那种地方的,也不会认识小桃.可有一次,御剑山庄的苏茗公子约自己切磋,地点就在风华楼对面的一间茶楼,正巧对面的小桃出来倒洗菜水,被几个寻欢作乐的嫖客欺负,而自己顺手救了她.
小桃对他温婉一笑,而少年单纯的心也起了波澜.从此,他们常常偷跑出来见面,每次只说几句话而已,每次,鹿华都瞒着家里.因为爹爹是当世第一大侠,名门正派,自己又是他的独子,被爹娘寄予厚望.他们是不会允许他喜欢这么一个出身低微的姑娘的.
可他不懂,只知道见了小桃就很开心.
他按照约定时间,在半夜来到风华楼的后院,这难不倒他,可是他没有见到小桃,却见到了一个最近总是要杀自己,却总是没有得手的人,那个面具人.鹿华想不起来自己跟他有什么仇,可是他说有就有吧.
夜很静,面具人气定神闲的坐在石椅上,将一只镯子扔到地上,他低头看了眼,正是小桃的.
“你想怎么样?”他并不傻,只是有点冤,因为他实在想不起来这人跟自己有什么仇,平白无故追杀了自己很多次,如果对方是找错了人自己可就亏大了.
“鹿云松倒是把你这个宝贝儿子教的很好,甚至将天蚕衣都给了你.”面具人冷笑,这宝贝刀枪不入,水火不溶,否则自己又怎么每次都杀不了他.
“天蚕衣可以给你.”鹿华轻轻褪去外衫,将那一件薄如蝉翼的半透明小衣服取了下来,又将衣服穿好.面具人却连看都没有看那东西一眼,鹿华疑惑的说道:”我还是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得罪过你.”
“你有没有听过父债子还,你若是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我还可以不计较,怪只怪你偏偏生的这么优秀.”面具人看着对面的少年,优雅俊逸,眉目如画,一双明亮的眼睛是那么的清澈,自己,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眼神吧!
“过奖过奖……”鹿华习惯性谦虚的笑了笑,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你无法想象你爹给我带来了多大的痛苦,所以这一切我都要报应在你身上.”面具人抬脚,将那地上的镯子踩的粉碎.
鹿华轻轻说道:“你想怎么样?”
“今日你独自出来没让任何人知道,这是我最好的机会。虽然以我的武功未必杀不了你。”面具人说道。“但是我希望做到万无一失。”
“哦?”鹿华抬起头。
“你拼尽全力或许可以逃走,将来也可以让你爹他们来追杀我。但是她,在我的手里。”面具人看着地上的镯子碎片,冷笑。
鹿华心想,这都让你发现了。罢了,该来的总会来,他脸上扬起笑容:“只要你保证别伤害她,我就跟你走。“
面具人微微错愕,他原本还准备了更毒辣的招式,还打算把那个姑娘拖出来当着他的面折磨,让他听着哭声和惨叫声再做决定,可是,竟然这么容易。
“放心,她跟我无冤无仇。“
“你答应过的事,可不要说话不算数。”眉目如画的少年笑嘻嘻的说道。
“我从不食言。”面具下是冷冷的声音。
……
“我现在成了这个样子,实在不好意思回家……”小教主说完,独自叹息了一下,这是他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将那次的遭遇说给别人听,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身份.
鹦哥看着他落寞的样子,将他抱住,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等我知道事情的经过,已经来不及了.”
“什么?你也在场?”小教主把头抬起来,诧异的问.”那你还是在替我抱不平了?”
“不是,和你没有关系.但我确实知道事情的经过,也知道罪魁祸首是姓莫的.”
“鹦哥,我想不出你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啊?”
鹦哥叹息着,继而愤怒的说道:”他一脚踩碎的那只镯子,是我借给那小丫头的!”
小教主身子微微发抖,鹦哥苦笑。
“我常常在那种地方混迹,认识很多红颜知己,她只是其中的一个小妹妹,有天她想打扮打扮自己,姐姐们的好看衣服又穿不合身,就从我这里拿走了一只镯子。“
“那些东西虽不值钱,却也是一段回忆,我不会允许有人将它们轻易践踏在脚下。”鹦哥起身,想要松开小教主的手臂。
“鹦哥?”小教主却抓着他不放。
“恩?”
“你……为什么总喜欢去那种地方?”鹦哥并不像一个寻欢作乐之徒.
“每个人都有自己无从选择的出身,我从小就在青楼倌馆里讨生活,有些东西不由得我不喜欢,而是必须去做,不喜欢也得喜欢.”鹦哥转过来,温和而无奈的一笑.”你知道我的声音是怎么练到这种程度的吗?”
“因为你有天赋?你勤奋?”
鹦哥嘴角一勾,当真唇红齿白,风华绝代.
“小的时候啊,我是没有自由身的,若是不好好唱歌,就要去陪客人……”
小教主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手也立即松开了。
鹦哥在心里暗笑,还不吓死你!为了不让你缠着,我这可是把自己都给卖了……表面上却继续装出一副可怜兮兮而不需要人同情的样子,把那不谙世事的小教主震惊的够呛.
“你清楚了我是什么样的人,就不要离我太近了吧.”一声悠长的叹息.
“鹦哥……”小教主垂下眼睑,两行清泪轻轻滑下.”我没想到……对不起……”
鹦哥看他这样,有点内疚,却忍不住兴奋,果然自己还是太邪恶了吧.刚想趁机溜走,却被那小教主一下子扑上来拦腰抱住,触及到对方手臂的温度,鹦哥的心嘎登一下,身子马上僵硬了,怎么回事,这什么情况,不会他刚好有那种爱好吧……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玩了……前教主啊,你在地府倒是抬头看看啊,你别就这么把我丢下了啊……
小教主将眼泪蹭在人家衣服上,无比悲伤的说:”鹦哥,你说的对,人的过去无法选择,所以你不用自卑!”
自卑……我什么时候自卑过……
“你不用为自己的过去抬不起头!”
谁抬不起头了……我去那些地方从来都是抬头挺胸的……
“鹦哥,你很善良!”
恶有恶报啊……
“鹦哥,我觉得你是天底下最纯洁的人!”
现在就报啊……鹦哥一口气没上来,厥了过去.
众人饶有兴趣的看着倒地不醒的鹦哥,一个个暗中眼神交流,这厮也能抽过去?平时竟是他和他那副乌鸦嗓子刺激别人了,今天是谁把他刺激了?转向一旁,一脸无辜不知所措的小教主,众人不禁点头,果然还是教主高深……
一个小厮冲过来:”不好了不好了,快去看看左护法大人吧,他好像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