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了今天此行的目的，但他立刻从内心里制止了自己要将真相说出来的想法，因为此刻他的情绪已经彻底被刚才热娅的眼神感染了。他清楚地感觉到了她无助和哀怨延伸下面所隐藏着的巨大的痛苦，同时他越来越意识到这些痛苦与自己有着莫大的关系，或者说压根就是自己造成的，所以他的内心出现了松动。虽然他还不清楚这种松动之后自己该怎么做，但他有一点是清楚的，就是必须立刻停止外人的继续介入。
“怎么不说话呀？是不是看到了什么？”金溪涧继续催问着。
“没有。”筱帅立刻换成了自然而坚决的口气，“我只是感觉那个深潭好奇怪。”
金溪涧一脸狐疑地看了筱帅一眼：“的确挺奇怪的。先别想了，上去再说，快走。”
筱帅点了点头，立刻跟了上去。
三人返回地面时，夜幕已经降临了。
三人将换下来的皮靴、面罩等放进汽车后备箱，然后钻进车里。
庞勇看了看表，道：“时间不早了，去吃点儿东西吧。”
金溪涧点点头，道：“找个僻静一点儿的地方，边吃边谈。”
说完两人同时看了看筱帅，发现他正阴沉着脸，显然还未完全从下水道阴郁的环境里挣脱出来。
“你没意见吧，筱帅？”金溪涧朝筱帅问了一句。
筱帅忙回过神来，道：“当然。”
“那就好。”
说着，庞勇发动了车子。
庞勇并没有将车子开离西郊，而是兜了几个圈后，在一家叫做“悦来”的小酒馆跟前停了下来。下车后三个人才发现，他们所处的位置甚至连郊区都算不上了，前面竟是灯火寥落的村落。
小酒馆掩映在一片树林之间，从门前稀疏的车子和里面昏黄的灯光可以看出来，酒馆的生意非常冷清。三人推门而入，在迎门的吧台后面坐着一位中年妇女，她慵懒厌倦的表情再次证明了三人的猜测。
看到有客人进来，老板娘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喜之意，只是礼节性地向三人打招呼，然后常规性地为三人做安排。
听说了三人唯一提出的“安静”的要求后，老板娘大笑起来，道：“告诉你们吧，来我这里找安静就算找对了，我这里没有一处不安静的。”
说完老板娘表情乖戾地打量了三人一眼，低声道：“许多有钱的大老板谈机密事情就喜欢来我这里，而且出手还特别阔绰。”
庞勇笑起来，道：“你放心，只要我们的要求满足了，我们也不会亏待你的。”
“那就好，那就好。你们等着，保证你们满意。”老板娘说着特别冲庞勇笑了一下，然后扭动着肥硕的身体离开了。
三个人所在的包房位于最里面，而且有一扇窗户临街，位置极为理想。尽管如此，在没完全上完菜之前，三个人还是心有灵犀地保持沉默状态。
在确定是最后一道菜之后，庞勇嘱咐老板娘不要让别人靠近包房，同时掏给她一张钞票，老板娘接过钱后心满意足地走了。
在确定四周全面恢复平静之后，庞勇开口了。
“筱帅，你觉得，今天我们为什么会扑空？”
筱帅愣了愣，摇摇头，道：“说不清楚。”
“她会不会是因为提前知道了我们要去，就躲起来了？”
“有可能。”
“为什么？”
庞勇和金溪涧同时抬起头，一眼不眨地望着筱帅。
“我说过，她是个奇异的女子……”筱帅欲言又止。
“所以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都能做出来。”看到筱帅没将话说完，金溪涧便补充道。
筱帅默默地点点头。
“那她一定就在下水道里，那她躲哪里去了呢？”
“下水道那么大，我们并没有全部找过来，她随便找个地方就能躲起来。”庞勇道。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办了。我现在担心的是，她不是躲了起来，而是以一种奇特的方式隐身了，那样我们要想找到她就不可能了。”
庞勇深有感触地点点头：“有这种可能。不过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不能放弃对下水道的搜查，回头我多抽调些人手，进行拉网式搜查。”
“但万一要是她不在里面，不是白费力气吗？”
“不可能。”筱帅突然说。
庞勇和金溪涧同时被吓了一跳。
“什么不可能？”金溪涧警觉地看了筱帅一眼。
筱帅支吾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将埋藏在心里的话说出来。
“其实，在下水道里，我看到她了。”
庞勇和金溪涧吃惊地相视了一眼。
“你看到热娅了？”
筱帅默默地点点头。
“就是在我们离开的时候吗？”
“嗯！”
“怪不得呢！”金溪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们？是不是又心软了？”
筱帅点点头，表情沮丧至极。
“唉！”金溪涧长叹了口气。
“你们想怎么样？”筱帅突然抬起头。
“什么怎么样？”庞勇皱了一下眉头。
“怎样处理热娅呀？”
庞勇有些语塞，他沉默了一下，说：“如果她真犯了什么错误的话，我们一定会尽力帮助她改过。当然，如果她能够将功补过有立功表现的话，我们会酌情考虑的。”
“这么说，你们就是不肯放过她了？”筱帅打断金溪涧的话，情绪突然之间变得异常的激动。
庞勇有些急了，强压着怒气道：“你知道，国家是有法律的。如果她真的犯了弥天大罪的话，谁都救不了她。”
“不要杀她，给她留个活口，好不好？我求你们了，好不好……”筱帅苦苦地哀求着，几乎要失态了。
“不杀她？好，我们可以答应你。”金溪涧插上话，“不过，恐怕决定权并不在我们手里，我是说，恐怕不是我们要杀她，而是她要杀我们。”
“这你们放心，绝对不会的。”
“为什么？”
“因为，我说过，本来她的杀人计划就是被迫的，尽管很多人死在她手里，她却从没想过主动去杀人。每次杀人，她都是在‘赤桓古术’的影响下进行的，清醒过来后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杀过人。而且，她曾很多次试着对‘赤桓古术’的操控进行反抗，很可惜都以失败告终。所以说，她其实并不是你们认为的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她的本性是好的，只是迫不得已。而且，今天在下水道里见到她的时候，虽然距离很远，但我能明显地感觉到她在流泪，还有那种随同泪水流出的巨大的悲伤感。由此可见，她的内心非常痛苦，她也想改变现状。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对她手下留情，给她改过自新的机会。我……求你们了！”
说到最后，筱帅竟失声痛哭起来，像个受到委屈的孩子。
庞勇和金溪涧无不为之动容。
“好的，我们答应你。”庞勇也点点头。
“真的？”
“当然是真的。”金溪涧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
“那太感谢你们了。”
“其实，我们答应你也有我们的目的。”
“什么目的？”
“就是希望你能够全心全意地帮助我们，全身心地投入到对热娅的追捕行动当中来。其实你的要求不说我们也会考虑的，我们的目的是抓到热娅，让她停止病毒传播，而并非非得置她于死地。”
“这个要求我会答应你们的。你们放心，如果我再遇到热娅，一定会告诉你们，或者直接拉她来见你们。”
“那就好。”庞勇点点头，道，“不过除此之外我还希望你答应一点。”
“什么？”
“如果你想回家去住的话，我想派两个人跟着你，一是保证你的安全，二是看看热娅有没有在你身边出现的可能。”
筱帅想了想，然后点点头，道：“也好。”
送筱帅回到住处后，庞勇立刻通知了两个手下来到筱帅的家里，并给他们安排了保护筱帅的事宜。
从筱帅家出来后，金溪涧长舒了口气，道：“你打算怎么办？就只是利用筱帅守株待兔吗？”
“不，继续抓捕热娅。”
金溪涧松了口气，笑道：“看来你比我想的远呐！”
庞勇点点头，叹了口气，说道：“看起来，筱帅对热娅动了真心，所以我们利用他来抓捕热娅的计划是行不通的。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他的安全，然后守株待兔。我相信，只要有他在，热娅一定会出现的。”
金溪涧深表赞成地点点头，说道：“那你准备下一步如何行动？”
“我已经想好了，走，先回局里再说。”说着，庞勇发动了车子。
北方市密如蛛网的城市下水道里。
热娅吃力地爬上平台，大口地喘着粗气。在稍稍平静之后，她将身体倚在墙壁上，闭上了眼睛。
这时，一阵冷风吹过，她感到一股难以忍受的寒冷，便将双臂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你必须立刻离开这里。”爷爷的声音突然传过来。
“为什么？”热娅缓缓地睁开眼睛。
“他们很快会再找到这里的，而且这次会来很多人，你会有危险的。”
她茫然地摇摇头，道：“我不怕危险。”
“呵呵！”他笑了笑，道，“看来你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了，不过，你不能死。”
“为什么？”她抬起头，眼睛里浮现起怒气。
“因为你的计划还未完全成功。如果你被他们抓到，他们就会拿到你身体里的原血，然后进行疫苗研制，疫苗出来了，你传播出去的病毒就会被灭绝的，那你所做的一切努力就会化为泡影。”
“哼！”她冷笑一声，道，“这么说来，我们的命运归根到底还不是掌握在那些人的手里？”
“你不能这么说！”他愤怒地打断她的话。不过，他立刻意识到现在发怒是非常不合时宜的，只会起到反作用，便极力地控制住怒气。
“作为教团的成员，你得永远有一种信念，那就是，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教团，我们所信仰的教义都是真理，只有我们才有资格统治这个世界！我们所研制的病毒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武器，它终究会帮助我们控制这个世界，我们的教团终究会成为这个世界的统治者！”
“成为这个世界的统治者？”热娅惶惑地抬起头，道，“我不明白。”
他笑起来，笑容里充满了诡异的味道。
“有一点你是不知道的。当病毒开始在人群中肆虐的时候，并非所有感染病毒的人都会死去，有相当一部分的人在感染病毒后只会发生基因突变，而不一定死亡。也就是说，我们传播病毒的目的并非彻底灭绝人类，而是通过灭绝一部分人来实现对生者的控制，以达到对整个人类，乃至整个世界的控制。”
“你是说，很多人感染了病毒，但并不一定死去？”
“没错，只是基因突变。”
“基因突变？怎么个变法？”
“变得完全臣服于我们的咒语，毫无怨言地接受它的控制。”
“那什么样的人会中毒死亡？什么样的人只会那个……基因突变？”
他微笑起来，说：“这个问题问得好。而且，这也是最关键的一个问题。随着病毒的肆虐，最终所有的人体内都会感染病毒，但并非所有的人都会发病死亡。只有那些内心里存在真感情、对自己所爱的人动感情的人，才会病发身亡，而那些心如铁石、不会对别人动真感情的人则会幸免于难。”
“我明白了。”热娅缓缓地点点头，道，“病毒传播的最终目的，就是使这个世界上的人都变成冷血动物，这个世界也会变成没有真感情存在的冷血世界。”
“没错。”他笑起来，笑容里难掩得意。
“为什么要这样？”热娅的眼角滑落下两滴泪水，落进水里，发出不小的声响。
“你流泪了？”
热娅默不作声。
热娅的沉默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轻叹了口气，道：“如果你再这样下去，不思悔改的话，我真不知道病毒肆虐的那一天，你能不能逃脱？”
“我早已抱定了赴死的决心。”热娅咬着牙道，“我的筱帅是感情丰富的人，他一定逃脱不了，如果他死了，我肯定不会选择活着。”
“唉！”他叹了口气，未再说什么，只是幽怨地看了她一眼，离开了。
北方市公安局的中心会议室里坐满了人，大家全都屏息凝视着会场前面的投影屏幕。屏幕上显示的是北方市整个城市下水道的构造图，屏幕前面站着刑侦队队长庞勇，他正向大家讲述召开此次会议的主要目的。
“今天，我们调集了全局上下的精干力量，目的是搜捕一个人。据可靠消息证实，这个人正躲藏在这里。”庞勇指了指投影屏幕，下面立刻出现了议论声。
“这里是整个北方市的城市下水道的构造图。竟有人生活在下水道里，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不过这是事实。当然现在还不是探讨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们目前最关键的是如何抓到她。对这个人的情况我们也不是很了解，我们只知道是一个女子，习惯穿一身白衣，行踪很诡异，而且具备一定的危险性，所以希望大家行动的时候注意安全，做到耳听八方、眼观六路，而且绝不能单独行动，行动之中要相互配合。而且，”庞勇环视了一眼四周，继续说道，“如果你找到目标人物，在有可能发生危险情况，比如，她想对你实施攻击的情况下，你可以选择向她开枪还击。我们在执行任务的同时更要主要保护自身安全。下面，我根据行动方案来安排一下分组。”
庞勇将画面上的平面图进行了放大，然后指着一块区域，说道：“这是一组负责的区域，井盖的入口在城东向阳路，成员是……”
夜幕低垂，万籁俱寂。
北方市西郊的别墅区内。
筱帅的书房里亮着灯，他正坐在电脑跟前，百无聊赖地用手滑动着鼠标。鼠标的指示箭头则在电脑屏幕上来回地滑动着，毫无目的性可言。筱帅的双眼虽然盯着电脑屏幕，但思绪早就飘出窗户，随风远去了……
“筱帅。”
筱帅一个激灵，他感觉有一阵凉风自窗口而入，似乎还夹杂着某个声音。
他恍然地转过身，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
书房门口，正站着白衣飘飘的热娅。
筱帅使劲儿地挤了一下眼睛，以确定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是我，热娅。”
“热娅，真的是你？”筱帅一下子从椅子上跳将起来，然后一个箭步冲到热娅跟前，拉起她的双手，不停地揉搓着。
“热娅，真的是你？”
热娅表情漠然地点点头。
筱帅无法自控了，一把将热娅拉进怀里，紧紧地抱紧了她的身体。热娅的身体上通体散发着逼人的寒气，但筱帅已经全然不觉了。他的内心深处，正有一股热浪不停地翻滚着。
而被筱帅的双臂紧紧地箍着的热娅，早已是泪流满面了。
在一阵相拥而泣之后，筱帅用手指轻轻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痕。可是此刻，热娅的双眼就像两个泉眼，泪水被筱帅的手指擦干后很快便又奔涌而出。
筱帅用手指轻轻地托起热娅的脸颊，语气温和地道：“不要伤心了。你放心，从现在开始，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热娅抬起头，泪眼婆娑地凝望着筱帅，似乎她的内心里正思索着筱帅这个承诺的可靠性。
筱帅看出了热娅的心思，微微一笑，说道：“你放心，我绝不会再伤你的心了。”
“跟我走吧。”
“什么？”筱帅吃惊地望着热娅。
“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他们不会放过你的，跟我走吧。”
“无法挽回？什么意思？”筱帅的心沉了下去。
热娅伸出手擦干了脸上的最后两行泪痕，道：“病毒已经开始传播了，事态正朝着不可挽回的地步发展。”
筱帅立刻感到一种血脉贲张的眩晕感。他用手扶住身边的桌子，努力地安抚自己的情绪，以使自己能够理清思路来面对现实。
热娅拉起筱帅的手，说：“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筱帅看了热娅一眼，从她充满哀求的眼神里，他却明显感觉到了一种让他无法抵抗的力量，就是这种力量让他最终接受了热娅的请求，并跟着她出了门。
来到楼下客厅，眼前的情景把筱帅吓住了。
被庞勇派来保护筱帅的两位年轻警察正四仰八叉地倒在客厅的地板上。
“你……杀了他们？”筱帅看了热娅一眼，双眼满含惊恐。
热娅摇摇头：“他们没有死，只是昏过去了。”
“真……的吗？”
热娅点点头，说道：“你放心吧，我不会再杀人了。”
筱帅眼神复杂地看了热娅一眼，没说出话来。
热娅拉了一下筱帅的手臂，说道：“走吧。”
北方市公安局的会议室内。
在做完简单的总结之后，庞勇叹了口气，说道：“都忙活了大半天了，回家好好休息休息吧！散会！”
大家都散去后，会议室里只剩下庞勇和金溪涧。
庞勇又点着一支烟，自顾自吸起来。
会议室里完全安静下来以后，金溪涧停止了思索。
“为什么会没有热娅的踪迹？”金溪涧皱着眉头望着庞勇，道：“你觉得问题出在哪里了？”
庞勇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使劲儿吸了几口烟，将剩下的半根烟掐灭在烟灰缸里，拿起了桌上的笔记本，上面已经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一页纸。
“我觉得有两种可能，一是筱帅与热娅在下水道里的经历都是他杜撰的，根本不存在；二是，我们行动之前筱帅向她走漏了风声，导致她临时潜逃了。”
“你更倾向于哪一种？”
“我倾向于哪一种并不重要。你没发现吗？两种可能都与筱帅有着根本的联系，所以我们必须转变思路，把侦查的重点完全放在筱帅身上，而不是让他充当我们所谓的什么助手。”
金溪涧微微一笑，道：“你到底是想过来了。”
庞勇点点头，道：“走，去找筱帅。”
北方市西郊。和谐家园筱家别墅。
当庞勇轻轻地推开虚掩着的大门的时候，立刻感觉到了一种异样的气氛。房子里亮着灯，却是死一般的寂静，似乎根本没有人在此居住。
走进院子之后，庞勇故意地弄出脚步声，但并没有他预想的那样，两个手下或筱帅推开门迎出来。
庞勇不安地看了金溪涧一眼，从他脸上的表情看，他也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庞勇朝金溪涧使了个眼色，然后拔出腰间的手枪，推上了保险。
“砰――”
庞勇踹开了门。
虽不是他们预想的那样有危险状况出现，但眼前的情景还是让两人惊呆了。
庞勇立刻跑到一个倒地的队员跟前，拉起他的手臂摇晃着，叫道：“阿虎！”
阿虎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到庞勇后，他立刻翻身坐了起来，一脸的惊慌失措。
“坏了，队长，我们遭到了偷袭。”
而与此同时，另一个队员也惊醒过来。庞勇忙走过去，问道：“阿贤，你没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