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呢?”她大声说,“快给我看。家里空荡荡的,我们需要许多东西。”樵夫把斗篷拉开,给他老婆看了那个熟睡中的孩子。
“唉,老头子啊,”樵夫的老婆喃喃地说道,“难道我们自己的孩子还不够多吗?你还要带回个被仙女偷换后留下的孩子,让他坐在我家的壁炉旁吗?谁知道他会不会给我们带来厄运?我们又用什么来养活他呢?”她对丈夫很生气。“可是,这是个星孩。”樵夫答道。他把找到这孩子的奇怪经过跟她讲了。
可是樵夫的老婆还是怒气不息,她嘲笑樵夫,愤怒地大声说:“我们自己的孩子还缺面包,还要养别人的孩子?谁来照顾我们呢?谁给我们食物?”
“可是,上帝连麻雀都会照顾,也会给它们食物。”樵夫说。“麻雀在冬天不是也会饿死吗?”樵夫的老婆说,“现在不就是冬天吗?”樵夫不回答,只是站在门口不动。一阵刺骨的寒风从林子那里吹了过来,吹进了开着的门,樵夫的老婆打了个寒战,她发着抖对樵夫说:“你还不关上门?冷风吹进屋子里来了,我冷。”
“吹进心肠刚硬的人家里的,不总是冷风吗?”樵夫反问道。老婆不回答,只是慢慢靠近了炉火。
过了一会儿她转过身来看着樵夫,眼睛里充满了泪水。樵夫赶快走进屋,把孩子放在她怀里。她亲吻了孩子,把他放在一张小床上,他们最小的孩子就睡在那儿。第二天,樵夫把那件精致的金斗篷放进了一口大箱子,孩子脖子上还有一串琥珀项链,他老婆也拿了放在那口箱子里。
星孩跟樵夫的孩子们一起长大,他们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在一起玩。他一年一年长得越来越美,所有的村民都很惊讶,因为他们都是黑头发、深色皮肤,星孩却长得白皙清秀,就像锯开的象牙;他的卷发就像一串串的黄水仙;他的嘴唇,就像是红色花朵的花瓣;他的眼睛,就像长在一条清澈河流岸边的紫罗兰;他的身体,就像盛开在割草人未曾涉足的田野上的白水仙。
可是,他的美却对他产生了坏的影响。他变得高傲、冷酷和自私。他看不起樵夫的孩子和村里的其他孩子,说他们出身卑贱,而他出身高贵,来自一颗星星。他把自己视作他们的主人,称他们为自己的仆人。对穷人、盲人、残疾人或是有病苦的人,他都毫无怜悯之心。他会朝他们扔石子,把他们赶到大路上去,让他们去别处乞讨食物。因此,除了亡命徒外,没人会第二次来他们村子乞讨。是的,他对美十分着迷,他会嘲弄那些孱弱、丑陋的人,拿他们开玩笑;他爱他自己,夏天,在没有风的时候,他会躺在神父果园里的那口水井旁顾影自怜,并为自己的美貌而高兴得大笑起来。
樵夫和他的老婆常常责备他,说:“那些人孤苦无助,我们没有像你对待他们那样对待你。对那些需要怜悯的人,你为何如此冷酷?”
年老的神父常常叫他去,想方设法教他爱一切生物。他对星孩说:“有翅的昆虫都是你的兄弟,不要伤害它们。在森林里飞来飞去的野鸟有它们的自由,不要为了你的高兴去用罗网把它们捉来。上帝创造了蛇蜥和鼹鼠,它们各有其应得的地位。你是谁,怎么能把痛苦带入上帝的世界呢?连田野里的牛也颂赞上帝。”
可是星孩不听他们的话。他只是皱着眉,对听到的话嗤之以鼻,随后就回到他的小伙伴那里,做他的孩子王。伙伴们都追随他,因为他漂亮,脚步轻快,会跳舞,会吹笛,会演奏音乐。不管星孩带他们去哪儿,他们都会追随;不管星孩让他们做什么,他们都会去做。当星孩用一支尖的芦苇秆刺穿鼹鼠蒙眬的眼睛时,他们笑了;当他朝麻风病人扔石头时,他们也笑了。在所有事情上他都是他们的头领。就像星孩一样,他们的心肠也变硬了。
一天,一个可怜的讨饭女人经过村子。她的衣服破烂不堪,她的脚因为走过高低不平的路正在流血,境况真是十分可怜。她走累了,在一棵栗子树下坐着休息。
可是当星孩看见她时,他对伙伴们说:“看!那里有个龌龊的讨饭女人,坐在那棵叶子碧绿的美丽的树下面。来,我们去把她赶走,因为她太丑陋、太讨人嫌了。”
他走近了那个女人,朝她扔石子,还嘲笑她。女人看到他大为惊骇,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樵夫正在附近的采伐地把一段段原木劈开,看到了星孩所做的事,就赶忙跑过来训斥他,对他说:“你真是个硬心肠,不懂得怜悯。这个可怜的女人对你做过什么坏事,你要这样对她?”
星孩的脸气得通红,在地上跺着脚,说:“你又是谁,来管我做什么?我不是你的儿子,不用听你的话。”
“你说得没错,”樵夫答道,“可是我在林子里找到你时,是对你动了怜悯之心的。”
讨饭女人听到这话,大叫一声,就晕倒了。樵夫把她抱进自己家里,让老婆看护她。等她从昏迷中醒来时,他们把肉和水放在她面前,让她随便用。
可她既不肯吃,也不肯喝,只是对樵夫说:“你刚才说这孩子是在树林里找到的?是不是在十年前的今天?”
樵夫答道:“是啊,我是在树林里找到他的,确实是十年前的今天。”
“你找到他的时候,他身上有什么信物吗?”她叫道,“他是否脖子上戴着一条琥珀项链?他是否裹着一件金色斗篷,上面绣着星星?”
“没错,”樵夫说,“恰恰跟你说的一样。”他从箱子里把斗篷和琥珀项链拿了出来,给她看。
讨饭女人看到这些东西,就欢喜得哭了。她说:“他就是我在森林里丢失的小儿子。求你赶快叫他来,为了找他,我已经走遍了世界。”
樵夫和他的老婆走出去叫星孩,对他说:“快进屋来,你在那里会见到你的母亲,她正在等你。”
星孩跑了进来,心里充满了惊讶和喜悦。可是当他看见坐在那里的是谁以后,他轻蔑地笑道:“我妈妈在哪里呢?这里除了这个龌龊的讨饭女人,就没有别人。”
那个女人回答他说:“我就是你的母亲。”
“你这么说一定是疯了,”星孩怒气冲冲地叫道,“我才不是你的儿子呢!你那么丑,又穿一身破衣服,还是个乞丐。你滚吧,不要再让我看见你那张讨厌的脸。”
“可是,你的确是我的小儿子,是我生在森林里的。”讨饭女人叫道。她跪了下来,向他伸出双臂。“强盗把你从我身边偷走了,然后要将你丢在森林里冻死,”她喃喃地说,“可是我一眼就认出了你。我还认出了那些信物,就是那件金斗篷和那条琥珀项链。我求你跟我一起走吧,为了找你我走遍了世界。跟我一起走吧,我的儿子,因为我需要你的爱。”
可是星孩站在原地不动,他对那女人关上了心房的门,屋里除了女人痛苦的哭泣声,听不到其他声音。
最后星孩对她说话了,声音冷酷而尖刻。“即便你真的是我的母亲,”他说,“你也是离我远些的好,不要来这里给我丢脸。因为我以为我是某颗星星的孩子,而不是像你告诉我的那样,是乞丐的孩子。你走吧,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了。”
“啊,我的儿子!”女人叫道,“在我走之前,你就不愿亲吻我一下吗?为了找到你,我吃了多少苦啊。”
“不行,”星孩说,“你看上去太丑陋了。我情愿亲吻蝰蛇或者癞蛤蟆,也不愿吻你。”
讨饭女人站了起来,一边悲痛欲绝地哭着,一边走到森林里去了。星孩看见她走了很高兴,就跑回到伙伴那里,想跟他们一起玩。
可是他们看见他来,都嘲笑他说:“看哪,你就跟癞蛤蟆一样龌龊,跟蝰蛇一样让人讨厌。滚开吧,我们不许你跟我们一起玩。”
他们把他赶出了花园。星孩皱着眉自言自语地说:“他们跟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要去水井那里照一照,水井会告诉我我有多美。”
星孩走到水井那里一照,啊!他的脸就像癞蛤蟆的脸,身体就像蝰蛇那样长满了鳞片。他扑倒在草地上哭了,对自己说:“一定是因为我的罪,这些灾祸才降临到我身上的。因为我不认我的母亲,还赶走了她。我对她既骄傲又冷酷。
为此我走遍世界也要找到她,不找到她我绝不休息。”
樵夫的小女儿来找他,把手放在他的肩上,说:“你失去了你的美貌,那又有什么关系?留在这里吧,我绝不嘲笑你。”
可是星孩对她说:“不行,我对我的母亲太冷酷了,灾祸才会作为惩罚落到我的头上。为此我要离开这里,我要走遍世界,直到我找到她,得到她的宽恕。”
星孩跑进森林,呼唤他的母亲来到他的身边,可是没有回答。他叫了一整天。太阳落山时他就躺下来,睡在树叶铺成的床上。飞禽和走兽都从他的身边逃开,因为它们还记得他的残酷。除了注视着他的癞蛤蟆和慢慢爬过的蝰蛇,只有他独自一人。
早晨星孩爬了起来,从树上摘了些苦浆果吃,然后便穿行在这片广袤的森林里,边走边痛心地哭泣。不管遇到谁,他都会问他们是否见到过他的母亲。
他对鼹鼠说:“你可以在地下穿行。告诉我,我母亲在哪儿吗?”
鼹鼠答道:“你戳瞎了我的眼睛。我怎么会知道呢?”他对朱顶雀说:“你能飞越高高的树巅,可以看到整个世界。告诉我,你能看见我母亲吗?”
朱顶雀答道:“你为了好玩,剪短了我的翅膀。我怎么能飞呢?”
对住在冷杉树上的孤独小松鼠,他说:“我的母亲在哪里呢?”
松鼠答道:“你杀死了我的母亲。难道你还想杀死你的母亲吗?”
星孩哭了。他垂下头,祈祷上帝创造的生物宽恕他,然后继续穿行在林中,寻找那讨饭女人。到了第三天,他走到了森林的另一边,进入了平原。
当他经过村庄时,儿童都嘲笑他,朝他扔石子。那些乡下人连牛棚也不让他睡,怕他让储存的麦子长霉。他们的雇工都赶他走,因为他看上去太丑了。没有人怜悯他。在三年里他走遍了世界,可是他走到哪里也打听不到他的母亲,也就是那个讨饭女人的消息。他似乎常常看到她就走在他前面,他叫她,跑着追她直到尖锐的石子让他的脚流出血来,可是总是追不上她。那些住在路边的人也总是说他们没见过她,没见过长得跟她相像的女人,还嘲笑他的悲伤。
在三年里他走遍了世界,可是这世界对他既没有仁爱,也没有善意,也没有慈悲,就跟他在极为骄傲的日子里为他自己所创造的那个世界一样。
一天晚上,他来到了一座城市的城门口,它坐落在河边,有坚固的城墙。尽管他又累,脚又痛,他还是准备进城。可是守卫的士兵横着戟拦住城门,对他粗暴地说:“你进城有什么事?”
“我在找我的母亲,”星孩答道,“求你让我过去,因为她可能就在这座城里。”
可是士兵们拿他开玩笑,其中一个摇晃着白胡子,放下了他的盾,然后大声说:“说真的,你妈妈看见你可不会高兴,因为你比在沼泽地里爬行的蝰蛇,还有生活在那里的癞蛤蟆还要丑陋。你走吧,你走吧。你妈妈不住在这城里。”
另一位手里拿着面黄旗子的士兵问他:“谁是你的母亲?你又为什么要找她?”
星孩答道:“我母亲就跟我一样是个乞丐,可我对她很不好。求你让我过去。如果她在这座城里的话,我就能得到她的宽恕。”可是士兵们还是不肯,还用他们的矛戳他。
正当他哭着要走的时候,一个甲胄里嵌饰着镀金的花、头盔上蹲伏着一头飞狮的人来了,他问兵士是谁想进城。兵士说:“是个乞丐,他母亲也是乞丐,我们把他赶走了。”
“不用赶走,”这人边叫边笑道,“我们可以把这丑陋的家伙当做奴隶卖掉,价钱就是一碗甜葡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