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之凋——太平天国女状元丞相傅善祥
这是人世间的唯一。遍览浩浩青史,茫茫人海,悠悠科举,泱泱政坛,世界上再没有第一个人与她同属一般了。
她,就是中国历史上独一无二的女状元、太平天国的女丞相——傅善祥。
傅善祥,天生丽质,貌具绝代之美,才拥须眉之骄,是盛开在巾帼精英世界里的“花魁”,绽放时娇妍无比,凋落时凄然无声,传奇的一生辉煌于乱世的太平天国,淹没在腥风血雨的“天京事变”中。
蟾宫折桂是婵娟
清朝末年,天下大乱,农民起义风起云涌,运动浪潮如火如荼。
道光三十年一月十一日(公元1851年12月10日),洪秀全、杨秀清领导的太平军,在广西省金田村扯旗起义,建立了本平天国。咸丰三年(即太平天国癸好3年,公元1853年)春三月,太平军已发展成为无坚不摧的钢铁劲旅,以摧枯拉朽之势一举攻克金陵(南京),并定都于此,更名天京。
定都之后的起义军,形势和任务发生了重大变化。既要继续行军打仗,同清军鏖战,争夺和扩大统治地盘;又要执掌政权,管理军事占领区,巩固后方,强基固本。
然而,面临这巨大的历史转折,人才匮乏无疑是个不争的事实。以农民为主体的起义军队伍,本来就存在着人才先天不足的弱势,现在百业待兴,更缺乏大量治国安邦的人才。为了解决这个当务之急,癸好三年秋八月,天王洪秀全颂布诏书,决定效法古代,比肩清廷,开科取士,广纳贤才。
中国的科举制,是人才选拔机制上一场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革命。然而自隋朝大业元年(公元605年)首创科举取士制起,自唐代武德五年(公元622年)首设状元以来,历代王朝科举只设男科,不设女科,因而只有男子才有幸参加科举考试,女子根本就无缘涉足。倘若有女子参加,也只能女扮男装,而且身份暴露后还当以“欺君之罪”论处。所以在一千多年的科考史上,从来就没有过女子“登科及第”。尽管历史上曾经有过诸多关于“女状元”、“女驸马”的美丽传说,但那不过都是人们的杜撰臆造而已,实际上并无其人其事。
然而,志在改革的太平天国,却一破千年常规,在科考中首次打破天荒,增设女科,与男科并驾齐驱。太平天国之所以这样做,除选拔人才外,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使女子尊重读书,为家庭教育之本。”
这一亘古未有之举,在中国科举史上首开先河,第一次实行了真正的男女平等。这二年的科考,男科的主考官是太平天国的东王杨秀清;女科的主考官是天王洪秀全的妹妹、西王肖朝贵的妻子洪宣娇,副主考官是湖北的张婉如和安徽的王自珍。
当时,女子开科取士的消息一经传出,天京内外为之一震,贤才淑女欢呼雀跃。那时虽值战乱岁月,但科考声势仍然浩大,礼仪隆重,规模宏伟。经过童试、乡试的层层选拔,前来天京参加天试(相当于会试)的男女举子,多达六百余人,其中女子约二百余人。开科之日,地处夫子庙的天京考试院(即江南贡院),绘龙画凤,火炮齐鸣,院门徐徐打开,应试者踊跃进人。时任太平军“女馆”(即女军)中团团帅(部队长)的傅善祥,就位列其中。
科考的试题,男科与女科一样,分为国策、经论和诗文等二大门类。具体题目:一为《太平天国天父天兄天王为真皇帝制策》,二为《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三是《欸一声山水绿》。
考场上的傅善祥,才思如泉涌,文华横溢,妙笔生花,顿成锦卷。其文洋洋洒洒,出类拔萃,一时竟倾倒众位考官,无不为之折服:“对策”满腹经纶,句句金石;“经论”超凡脱俗,字字珠玑;“诗文”意境清新,流光溢彩。
在《为真皇帝制策》的试卷中,傅善祥高屋建瓴,谈古论今!系统地陈述治国安邦之策。其中一段写道:
三皇不足为皇,五帝不足为帝,惟我天国皇帝,乃真皇帝。
这气吞山河、前无古人的雄浑气魄,这讴歌天国、礼赞天王的时尚论点,不仅深深地打动了杨秀清、洪宣娇,尤其使天王洪秀全阅后“龙颜大悦”。
《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的试题,是天王洪秀全亲自所命,在这一试卷中,饱读诗书、博古通今的傅善祥,独辟“难养”本说,引经据典,列举了亘古以来诸多女界贤英的济世之功、国之助、从军之勇、为文之美和治事之能,大力弘扬“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人才观,坚决倡导男女平等的基本国策,立论独树帜,行文掷地有声。文中写道:
谓“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其大谬不然。女子奉养乎?谬也!非也!世间男女皆天父之子女。太古之时,四极废,九州震,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非女娲而无地也!朝更代序,女中尧舜、巾帼英雄、翰苑女英不可尽数。善政者,唐有则天皇帝,宋有英宗高皇后;能征者,北朝木将军,宋代杨门女将;富才者,班昭、蔡琰、上官婉儿、李易安、朱淑珍、陈端生……天朝任官唯贤,而罔论男女;即今女科,亦天朝圣明……
傅善祥文卷的驳论立意,掷地有声,铮铮如洪钟大吕;理辩熔经铸史,无懈可击,令人荡气回肠。考官和天王们一看,无不击节叫绝,竖指称赞。
博善祥的诗作,同样光彩夺目,诗情画意十分浓郁。她把轻舟航行山水间的胜境妙趣,写得活灵活现,惟妙惟肖,可谓情景交融,动静相谐:
舻声听未了,山水送孤帆;对面青如画,回头绿满岩。半空云袅袅,一带水巉巉;船尾澄流回,峰腰旭照衔。青疑留古岸,翠欲上征衫;流响惊凫雁,浓荫郁桧杉。
考试结束后,考官们众口一致,推举傅善祥为殿试第一中的首位人选。殿试由洪秀全亲自主持,题目是《北征檄》。傅善祥在卷中写道:
问汉宫仪何在?燕云十六州之父老,已鸣咽百年;执左单于来庭,辽卫百八载之建胡,当放归九甸。今也天心悔祸,汉道方隆,直扫北庭,痛饮黄龙之酒,雪仇南渡,并摧黑羯之巢。
在殿试应制的诗中,傅善祥还写有“圣德应呈花蕊句,太平万岁字当中”之句,倍受称赞。
天王洪秀全阅览之后,大为嘉许,遂朱笔钦点,录为“鼎甲第一名”。就这样,傅善祥蟾宫折桂,荣膺“花魁”,成为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位“女状元”。
三天后,天京皇榜一张,傅善祥独占鳌头。天王洪秀全亲自进行犒赏,赐之黄缎一匹,红绸二匹,花冠一顶,锦服一套。女主考官洪宣娇,则亲自为她授戴上大红花。
接着,荣膺鼎甲第一名的女状元傅善祥,与榜眼(第二名)钟秀英、探花(第三名)林丽花一起,在兵勇们的簇拥护卫下,头戴花冠,身穿锦服,披红挂彩,并驾齐驱,打马游街。一路上,锣鼓笙箫齐鸣,人们翘首相望,一时轰动了整个天京城,可谓风光至极。
太平军女军中的官兵们,更是欣喜若狂,载歌载舞,异口同声赞颂这女权运动史上具有革命性意义的伟大事件,普天同厌箨巾帼世界中前所未有的无尚荣光。
当时,曾有溥文和民谣这样记载与歌唱道:
但见街头巷尾中,众口连呼傅状元。棘围先设女科场,女状元称傅善祥。
青青柳,蓝蓝天,走过泰淮看两岸;大红灯笼挂满天,祥妹子,做状元。
此后,傳善祥成为妇女界读书成才的楷模,军民中女子读书蔚然成风。
太平天国举行女科的消息传出后,海内外为之震惊。消息传到北京,大清王朝的官员们目眩尽裂,嘁嘁喳喳,七嘴八舌加以斥责,胡说女子科举“违背纲常”,乃“败俗之举!”咸丰皇帝的弟弟、庆王奕匡,竟然拍案大骂道:“此乃‘发逆’(对太平军的诬称)对名教的破坏”,发誓“与‘贼寇’势不两立。”在前方挥师征剿太平军的清军统帅、中国古伦理的卫道士曾国藩,听后虽然未动肝火,却情不自禁地冷笑一声,讥讽嘲弄道:“逆寇闹剧,自取灭亡。”
然而,密切关注清政府与太平军内战的西方列强们,却对女子科举一事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各大主流媒体都相继以重要新闻作出报道,态度大多不置可否,批评与赞扬者都大有人在。其中一家嗅觉比较敏感的西方报纸,则表现出惊人的洞察力,大声惊叹道:
中国的农民已经到了真正觉醒的阶段。就妇女人权而言,东方的野蛮人至少走到了与西方文明人同一起跑线上。
傅善祥得中女科状元,不仅成为全中国妇女界的骄傲,时也给傅氏家族带来了荣耀。因为傳姓家族先前在清王朝开科时已出过一位男状元,因此傳氏族谱里就新增了这样一副引以为骄的对联:
学士科举列榜首;中帼鼎甲第一名。
这“列榜首”的“学士”,便是大清开国状元、枢密院大学士傅以渐(傅斯年的祖爷),这“鼎甲第一名”的“巾帼”,便是太平天国的傳善祥。
然而时局叵测,沧桑巨变。令人遗憾的是,太平天国举行首次女科之后,因为内乱和清军的围剿,迅速地走向败亡,女子科考也随之天折。待到清光绪三十二年(公元1905年),科举制已正式宣告寿终正寝。因此,傅善祥便名副其实地成了中国广,历史上的第一位,同时也是最后一位,也就是唯一的一位“女状元”了。
天生丽质不自弃
傅善祥,乃“上元书吏之女”,一生以“美才女”著称,但命运多舛,屡遭波折,一如古语所言:红颜薄命。城里的一个书香人家。父亲叫傅槐,颇有文才,曾在童试时得中过秀才,可惜后来科场屡试不第,后来捐了个监生,又在上元县谋了个“书吏”之职,之后回乡开馆授学,终生以此为业。博善祥自幼颇受熏陶,加之先天聪颖,智慧过人,喜读经史,善攻诗文,因此年纪不大就学业日进、学识渐丰。
博善祥共有兄妹三人,上有一兄一姐。三岁那年、父亲带着她去附近的书院玩耍。当嬉戏到书院外的甬道时,书院里忽然传出了朗朗的读书声。小善祥洗耳恭听,竟停止了嬉闹,歪头侧目,仔细观摩。一会儿,竟然模仿着书院里的学童,摇头晃蕃,跟着“咿咿呀呀、之乎者也”地诵读不停,俨然酷似一个嗜读的小男童。行者见之,无不惊骇,动容失笑。
博善祥对读书的酷爱,得到了父母的喜欢和支持。慈祥的父亲亲自教她读书,使她鸿濛早启,童稚时代便步人文化的殿堂、四岁时.,善祥便涉猎蒙学儿歌“鼓乐川,阴山下”,五岁时便习作楹联,六岁时即能朗读《三字经》,七岁时可背诵《百家姓,与白居易的长诗《长恨歌》,八岁即能解读《千家诗》,并写作出《咏寒帘》的诗歌,其中“怕有风时垂密密,更无人处护重重”句廊受父亲称赞。时人皆谓之“女神童”,无不刮目相看。父母也“视之拱璧(珍宝)”,傅槐则高兴地夸奖说:“此乃吾家不带进士也(有文才的女子啊)!”
傳善祥很小的时候,就有人登门提亲,致聘求婚。而她却告诉父亲,说:“吾当学苏小妹,评文择婿。凡求婚者,请试以诗。”可惜的是,她还没有下生时,就被父亲与人指腹为婚了。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傅善祥八岁那年,父母突然双亡,家道迅速败落。年幼的小善祥,无倚无靠,只好和姐姐一起,与哥嫂相依为命。十三岁那年,哥哥遵照父亲的遗命,过早地把她嫁给了老早就指腹为婚的李姓人家。李氏小丈夫,比傅善祥还少六岁,还是一个情慌无知的小顽童。
一个十三岁的少女,突然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除了羞涩之外,即是迷茫和幼稚。而她的婆婆,又是一个苛刻严厉的家庭主妇,整日里吆五喝六,颐指气使,把小善祥指使得脚不沾地。她的公公,则是一个木讷呆板的老学究,成天阴沉着一张脸,面无笑容,让人见了心里闷得慌。小善祥终日忙碌,断元闲暇时。她曾这样回忆和描写自己的这段生涯:
披星戴月,一日不得过;寒尽甘来,一年不得息。
但令人欣慰的是,傅善祥的小丈夫虽然年幼懵懂,但却是个活泼可爱的男孩,这给了她极大的慰藉。十三岁是属于青春的,少女的最大快乐就是富于幻想。她毕竟读过《诗经》,思绪浪漫,对未来充满了渴望与憧憬。两个童言无忌的孩子,犹如一对无忧无虑的小鸟,在人生的初始阶段,向往着美好的未来,编织着幸福的梦幻。不久,他们有了爱情的结晶,儿子降囗降人间,来到自己的堂屋中。
然面,孰料“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傅善祥十六岁那年,小丈夫突然得了麻疹,医治无效,不幸去世。年纪轻轻、尚未回房的她,一夜之间竟变成了苦命的小寡妇。这巨大的人生弈旗,让她手足无所措。而更要命的是,不久,她心爱的儿子也思瘴夭折了。这接踵而至的致命打击,使傅善祥深受重创,痛不欲生。
父母双逝,夫死子亡,傅善祥命运蹇滞至极,欲哭无泪。但性格坚强的她,忍受若巨大的悲痛,在同命运的抗争中顽强地活着。虽然身为寡妇,但仍值青春年华,她没就此沉沦下去,更不想自暴自弃,而是自强不息地撑着。
但最不遂人愿的是,傅善祥的婆婆心胸狭窄。婆婆主宰着这个破落不全的家庭,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唯恐这才高貌美、年属芳龄的儿媳做出越轨出鞘、有辱门庭的事来,因此整天对她疑神疑鬼,处处约束、时时看管。平日里,除了如唎、吃饭、睡觉、洗衣、烹饮和纺织外,那里都不允她自由来往,倘若越雷池一步,便呵斥有加。
此时,家族中的其他人,对于一个无夫又元子的年轻寡妇.自然难免冷眼相看,轻慢歧视,冷嘲热讽,有时甚至达到肆无忌惮的地步、这使博善祥很是伤感、饱尝了人生的世态炎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