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个人悄然进人了她的视线,使她怦然心动,萌生了真正的****。这个人,便是东王府里的何震川。
何震川,广西柳州府人,颇具才华,青年时代投笔从戎。
当年,天王洪秀全在金田村起义时的檄文,就是出自他的手笔,定都南京之后,他在东王府里从事文牍工作,日常并不显山露水,虽然抬头时见,却并未引起傅善祥太多的注意。昔日,傅善祥只与东王往来与缠绵,而现在,她要重新去审视每一个人,这时,她才发现何震川不仅才华横溢,人才难得,而且儒雅倜傥,一表人才。傅善祥先是暗中观察,继而产生了爱慕之情。个仲秋月圆之夜,傅善祥对空望月,低头遐思,情窦頼开,脱口而出,吟成如下诗句:
秦淮无限恨,佳节况中秋;侠义梁红玉,高オ秦少游。花开三日暮,人到五更愁;相见不相识,长江滚滚流。
她把过首寄托着爱慕之心的情诗,抄写在粉红色的诗蓼上,情悄地送给了何震川。花魁之词,何震川见后,喜出望外。他早就艳慕这位才貌双全的女状元了,虽然她曾经有过婚史,但这并无大碍,只碍于她的地位显赫,并有东王的宠爱,所以才不敢高攀与争锋,只好望月兴叹,对花沉吟,把爱深深地埋藏在心里。诗笺传情,心有灵犀一点通。从此,东王府里暗中增添了对新的恋人。他们渴望“有情人终成眷属”,憧憬着这二天能早日到来。他们俩经常在一起,纵论天下,议谈时局,心中对太平天国的前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断定这些昔日志同道合、同仇敌忾杀清妖的王公将相们,总有一天会内讧,甚至反目成仇,兵血相见。每当议及此时,二人难免对前途不寒而栗,却又无可奈何。昔日曾经拥有的希望,现在几近破灭与绝望了。于是二人私下谋划,祈盼早日离开这个随时可能爆响的火药桶,希冀能寻找到一个安宁和谐的“世外桃园”,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然而,风云突变,甜梦瞬间化为泡影。令人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厄运毕竟在劫难逃。
一八五六年九月一日,太平天国果然发生内讧。“天京事变”,刀光剑影,腥风血雨,震惊中外。
山雨欲来风满楼。“事变”的原因是日积月累的,而突发却在顷刻之间,问题只在于那个一触即发的导火索什么时候被点燃。
堡垒是最容易从内部攻破的,“事变”源于对最高权力的争夺。据《清史稿》记载:太平军经常“举酒相庆,颂秀清功。全洪秀全益深居不出,军事皆决于秀清,文报先白其府,刑商黜陟皆由之,出诸伪王上。……秀清自以为功莫与己,阴谋自立。洪秀全过其宅,令其下呼万岁。秀全不能堪,因召韦昌辉密图之。”
有一次,东试出题,那题目竟然是:“四海之内有东王。”于是,一向与杨秀清有隙的兴国侯陈承瑢,抓住把柄,“密告”天王,说“东王有弑君篡位之企图。”有一天,总理军国政务而不!忌的东王杨秀清,竟假托“天父天言”,逼迫天王洪秀全封其为“万岁”。本来就对“虚君”地位不满的洪秀全,内心极度愤怒,但他表面佯装同意,采取了缓兵之计,答应待九月二十三日东王生日那天封之“万岁”,而归去后即部署剪除东王事宜。
同时,东王由于节制诸王过于专权,经常颐指气使,“如韦昌辉、石达开虽同起草芥,比于裨将”。一次,“韦昌辉自江西败归,秀清责其无功,不许人城。再请,始许之。”平日因公务和部属亲眷纠纷等事,也得罪过北王韦昌辉、燕王秦日纲、翼王石达开和兴国侯陈承瑢等,因而诸王侯皆积怨在心。北王韦昌辉早就欲取而代之,曾密向天王请诛东王,又曾与燕王、翼王共谋杀东王及其二兄。现在,天王眼见东王不臣,便断然下达密诏,调集北王、燕王、翼王等,回京“勤王”。于是,求之不得的北王韦昌辉,便率先统领三千精兵密返天京,连夜由陈承瑢打开城门接应,与燕王秦日纲配合,准备突袭东王府。
九月一日,天王洪秀全阴授密计于韦昌辉,明里让其“趋赴东王府请命”。与此同时,天王又让洪宣娇、赖汉英(殿前丞相)出面安排,要杨秀清在东王府宴请北王、燕王等。韦昌辉“戒酱以往,既见秀清,语以人呼万岁事,佯喜拜贺,清留宴。”席间酒半,“昌辉出不意,拔剑刀刺之,洞胸而死。乃令于众日:‘东王谋反,吾阴授天王命,诛之。’”接着,统兵展开搜捕与血洗,并设计聚歼东王府的军队。
这是一场真正的“鸿门宴”,事前安排得天衣无缝,东王扬秀清毫无察觉。虽然赴宴之前,傅善祥似有先觉,感到迹象可疑,曾再次密谏杨秀清,嘱其多加小心,以防万一,但东王全然不听,自恃天下无敌手,心无丝毫戒备。待到酒宴中韦昌辉剑刺来,一切都悔之晚矣。曾经驰骋疆场、威震敌胆、战功卓著的一代枭雄杨秀清,脑袋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做了同僚的刀下鬼。
东王被杀后,在如何处理东王余党的问题上,洪秀全与韦昌辉意见相左,天王主张赦免无辜,北王坚持全部处死。韦昌辉拒绝洪秀全的意见,来了个一不做、二不休,与燕王、兴国侯起,率军突袭东王府,展开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东王府虽有精锐队伍,但因毫无防卫准备,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情急之下只好仓皇应战,殊死抵抗。双方混战持续近一天,直杀得天昏地暗。突袭队伍格杀勿论,东王府被血洗一空。结果,东王的亲眷、亲信、亲兵和部属,被屠杀殆尽,总计死者约近三万人。这些南征北战的太平军将士们,不曾战死于清军刀下,却在内讧中惨死于自家人的手上。霎时间,尸横遍地,堆积如山,血流成河,连秦淮河的水都突然变成了红色。
此时,正在途中的石达开“闻乱趋归”,眼见韦昌辉滥杀无辜,违背天王意志和先前约定,便“诮让(谴责)昌辉”。然而已经取代东王、总理天国朝政的北王韦昌辉,此时则目中无人,勃然大怒,欲诛杀石达开,一并剪除。石达开见势不妙,“缒城而逃(用绳子放下城墙逃走)”,离开天京,急忙回到驻宁国的军队中。韦昌辉为了斩草除根,将石达开住在南京的母亲、妻妾和子女等全部家眷,一股脑儿统统杀害。随后,石达开“举兵靖难”,挥师进逼天京,坚决要求天王洪秀全诛杀北王,以谢天下。太平军的将士们,也群起响应,呼而应之。此时的韦昌辉,异想天开,借机向洪秀全邀“勤王之功”,而洪秀全责备韦昌辉行为太过,不予应允。而已总理天国朝政的韦昌辉,权欲膨胀,更具不臣之心,竟然丧心病狂地率兵攻打天王府。天王洪秀全统兵反戈一击,将北王韦昌辉抓获处死,并同时处死了秦日纲和陈承瑢,迎接石达开率军进城,授命其总理天国朝政。
但是,被内乱冲昏头脑的洪秀全,此时有如惊弓之鸟,对石达开同样疑忌重重,惟恐其步杨、韦之后尘,故虽命其总理朝政,却又“解其兵权”,“不授以兵事”。继而又加封洪仁发和洪仁达二兄为王,对石达开进行掣肘挟制。石达开心不自安,眼见危机四伏,苦局难撑,便以“远征”为名,挥师分兵入川不归。
轰轰烈烈的太平天国运动,就此四分五裂,自我瓦解与削弱,元气大伤。其后,在清王朝的重兵围剿下,加之英、法、美侵略军的联合进攻,迅速走向败亡。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一个人的命运,毕竟同国家、时代和全局,息息相关,紧密相联。在这种大规模、全局性的内讧兵变中,任何个人都显得微不足道,只能逆来顺受,谁也无法超脱与幸免。职司东王府的傅善祥,也从此销声匿迹了。
她的命运究竟如何,最后的结局到底怎么样?迄今为止,没有一个具体的记载,确切的情形无人能说得清,但是有关的逸闻传说颇多。人们都不希望她死去,即使死了也祈望難乐行天唐,如在人间。
有人说,就在北王韦昌辉突袭东王府的前一刻,傅着祥历,何震川纵论时局,预卜前景,觉得太平天国危机四伏,剑拔弩张,天有不测,而自己已无回天之力,只能逆来颇受。于是,人便密整行装,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东王府、悄然前往上海,方幸免于兵血之灾。在上海、他们改名换姓,隐居在一条普通的小巷之中,过着平民二般的普通生活,安然度过了后半生、无人知道他们的出身和经历。
也有人说,北王队伍突袭东王府的那天,先与东王的卫队展开了鏖战,后进人宫廷搜捕。傅善样见血洗的北王府军兵装来,挺身而出,正气凛然地说道:“杀吧!我乃天王所封恩赏丞相傳善祥。”搜捕的士兵一听,见是大名鼎鼎的女状元傳善祥,又见她视死如归,气势如虹,一时惊愕,无人上前动手杀害她、只好将其生擒,押解到上司那里去。上司也佩服爱怜之,欲动其归降北王。傳善祥从容说道:“容我处理好后事。”上司答应了她。只见傅善祥走进宴会庭,见到身首异处的东王尸体,不觉潸然泪下。他找来了针线,含泪将杨秀清的头颅缝合到躯干上,身首合为一体,然后镇定自若地说道:“开刀吧!天国不在了,我活着还有何用?!”上司和士兵为之一震。傅善祥从容不迫,从衣兜内掏出毒药,仰颈一口吞下,倏忽间倾倒在地,玉身伏卧在东王的尸体旁。北王府的军士们目瞪口呆,情不自禁地弯腰向傅善祥的遗体深深地鞠了一躬。
还有人说,傅善祥在东王赴宴的那天晚上,因劝说东王戒备不遂,心中很是失望,久久不能人眠。待发觉突袭东王府的士兵开始血洗后,一切都为时已晚,自知大势已去,身边又空无一人,便乘机躲进宫中的防火水缸内,之后又潜伏于尸体丛中,幸而躲过了致命的一劫。后来,她在尸体堆里发现了东王杨秀清最小的幼子,其从熟睡中苏醒过来,在生母的尸体旁爬行,于是奋不顾身,冒死上前将他抱走救出。然后,又乘机移服换装,从东王府的小便门中潜出,秘密逃往苏南地区,浪迹天涯。百年之后,解放初期在北京的某所大学里,竟然发生过傅氏后代与杨氏后代寻根问亲的事,他们就此追忆过往事,只是后来无果而终。
另外有人说,傅善祥在北王统兵突袭东王府前,因事外出未归,所幸未做刀下之鬼。当回到东王府时,大血洗已经结束,但见东王府倾巢覆灭,太平天国大势已去,她绝望地仰天长叹,破碎的心再也不能复原。她似乎看破了红尘,也许心不甘、情不愿,满怀着无限的惆怅和莫大的遗憾,隐名埋姓,悄然到南京的鸡鸣寺削发为尼去了。
然而,更多的人认为,傳善祥还有她那热恋的心爱情人何震川,悄无声息地双双惨死于乱军突袭东王府的大血洗中。他们满怀着对人生的向往,憧憬着未来的甜梦,但来不及好梦成真,甚至连最后一声呐喊都没有尽情地迸发出来,就惨死在突如其来的大屠杀的刀光剑影中,颓然成了“天京事变”的殉葬品。同千万被无辜杀戮的天国冤魂们一样,她们死无葬身之地,尸体被一古脑儿抛人滚滚长江之中,付诸东流。
虽无确切的定论,但绝代“花魁”,就这样凋谢了一代才女,从此香消玉殒。正是:
女儿国中花似锦,蟾宫折桂第一人。无可奈何花落去,常使英雄泪沾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