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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对诗歌的革新——T.S.艾略特

1948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获奖理由:对于现代诗之先锋性的卓越贡献。

主要作品:《小老头》、《荒原》、《四个四重奏》、《普鲁弗洛克的情歌》、《空心人》、《圣灰星期三》、《大教堂谋杀案》

诗歌通常被认为是最具地方色彩的艺术;绘画、雕塑、建筑和音乐都可以被所有能听或能看的人欣赏。但是语言,尤其诗的语言,是一件不同的事。似乎,诗歌把人们分离开来而不是团结拢来。

——诺奖演说《诗的意义》

四月是最残忍的一个月,荒地上长着丁香,把回忆和欲望掺和在一起,又让春雨催促那些迟钝的根芽。冬天使我们温暖,大地给助人遗忘的雪覆盖着,又叫枯干的球根提供少许生命。

——《荒原》

现在的时间和过去的时间,也许都存在于未来的时间,而未来的时间又包容于过去的时间。假若全部时间永远存在,全部时间就再也都无法挽回。过去可能存在的是一种抽象,只是在一个猜测的世界中,保持着一种恒久的可能性。过去可能存在和已经存在的都指向一个始终存在的终点。

——《四个四重奏》

我的开始之日便是我的结束之时。一座座房屋不断竖起来又倒下去,化为瓦砾一片,被扩展,被运走,被毁碎,被复原,原址成了空地、工厂或僻径。从旧石块到新楼房,从旧木材到新火焰,从陈火到灰烬,从灰烬到泥土,如今却成了人畜的肉体、骨骼、皮毛、粪便,也成了玉米秆和叶片。

——《四个四重奏》

黄色的雾在窗玻璃上擦着它的背,黄色的烟在窗玻璃上擦着它的嘴,把它的舌头舐进黄昏的角落,徘徊在快要干涸的水坑上;让跌下烟囱的烟灰落上它的背,它溜下台阶,忽地纵身跳跃,看到这是一个温柔的十月的夜,于是便在房子附近蜷伏起来安睡。

——《普鲁弗洛克的情歌》

我们是空心人,我们是填充着草的人,倚靠在一起,脑壳中装满了稻草。唉!我们干巴的嗓音,当我们在一块儿飒飒低语,寂静,又毫无意义,好似干草地上的风。

——《空心人》

因为我不希望再知道,那有作为的一刻的脆弱的荣耀,因为我不去想,因为我知道我将不会知道,那一个真正的暂刻的权柄,因为我不能到那儿去啜饮,尽管树在开花,泉水在流,因为一切都不再有。

——《圣灰星期三》

作家小传

托马斯·斯特恩斯·艾略特,简称T.S.艾略特,1888年出生于美国密苏里州的圣路易斯。他的家庭环境非常优越,祖父是牧师,曾经担任过大学校长,父亲是一位成功的商人,母亲原是教师,后来开始参与社会工作。艾略特的母亲还是一个诗人,曾经写过宗教诗。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艾略特从小在母亲和五个姐姐的照顾下成长。可惜,家人的溺爱并没有让他拥有轻松快乐的童年。

1905年,17岁的艾略特进入哈佛大学攻读比较文学。在大学期间,他参加了一些关于文学的社团,并且在教授的影响下开始关注知名学者和文学评论家欧文·白璧德,其中塞门兹的《文学中的象征主义运动》一书对他的影响最深。五年后,艾略特凭借坚强的毅力从哈佛大学顺利毕业,并且获得了比较文学学士学位和英国文学的硕士学位。

1910年,艾略特前往巴黎,在巴黎大学听了帕格森的哲学课,这期间,他开始迷恋波德莱尔、拉弗格、马拉梅等人的象征派诗歌。1911年,他重新回到哈佛大学攻读哲学博士学位,并且接触一些梵文和东方文化。

1914年,艾略特到伦敦旅行。9月,他和著名的诗人庞德见面,从此以后,两人成为诗歌创作中的友好伙伴。在庞德的帮助下,艾略特在一些杂志上发表了简短的诗作,其中最出色的是《普鲁弗洛克的情歌》。这首诗模仿了法国象征派诗歌的风格,刻画了当时社会背景下的年轻人对于爱情、对于生活的复杂心理,具有很浓的讽刺意味。

《普鲁弗洛克的情歌》这首诗写于1910年左右,当时艾略特还仅仅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伙,从熟悉的美国前往欧洲,开始了思想上的急剧转变。诗歌中主人公普鲁弗洛克是一个青年男子,他在黄昏的时候,穿过大街,准备去参加一个宴会。诗歌的内容则是他在路途中的所见所闻和心中所想。

普鲁弗洛克是当时社会上很常见的年轻人,他们内心有理想和追求,却没有力量挣脱越来越冷漠的工业化城市。在内心充满愤怒和挣扎的时候,他们无力做出改变现实的行动,只能默默地忍受。虽然艾略特在创作这首诗时年纪尚轻,却已经表现出了成熟的思考。

1915年,艾略特经人介绍认识了舞蹈家薇薇安·海伍德,两人迅速坠入爱河,并于同年6月结婚。这一消息让艾略特的父母颇为担忧,因为薇薇安过去有一段复杂的情史和精神病史,事实证明,父母的担忧并不是多虑,在未来十多年的婚姻生活中,艾略特在精神上备受折磨,并最终和妻子分居。薇薇安则住进了精神病院。

艾略特和薇薇安结婚后,便开始了两人在英国的生活。为了应付家庭开支,艾略特开始投入忙碌的工作中。他在一所学校担任讲师,同时还在一家杂志社做助理编辑。1916年,艾略特完成了他的博士论文,最终因他不肯回国而失去了学位。到了第二年,艾略特的朋友帮他介绍了一份银行评估员的工作。这份工作足以负担他的家庭开销,同时还能为他的诗歌创作留出时间和精力。

1917年,艾略特出版了他的第一部诗集《普鲁弗洛克及其他所见》,《普鲁弗洛克的情歌》也收录其中。1922年,艾略特创办了文学评论季刊《标准》,并亲自担任主编。《标准》在当时是一本非常具有影响力的国际性刊物,尤其以它的书评著称。同年,艾略特最重要的一部作品《荒原》出版。它是20世纪西方文学里一部划时代的作品,是现代派诗歌的里程碑,也是艾略特的成名作。从此以后,艾略特的名气高涨,并且在此后的三十年里,成为英国文坛上最卓越的诗人。

《荒原》全书分为五个章节,分别为死者的葬礼、对弈、火诫、水里的死亡、雷霆的话。在第一章《死者的葬礼》中,艾略特用“荒原”来比喻战后的西方社会。春天原本应是万物复苏,生意盎然,而象征现代文明的伦敦却是万物萧瑟,生机寂灭,像一片枯萎的荒原。

第二章《对弈》中,艾略特对比了上层社会的妇女和酒吧间里下层男女的生活,显示出整体社会生活的低级和毫无意义。在引用典故表现古代人的堕落时,衬托出现代人放纵****,重复着古代人的罪恶。人生仿佛在老鼠窝里,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

第三章《火诫》表现伦敦这现代荒原上庸俗、肮脏、罪恶的生活,描写****之火造成的空洞而虚假的爱。

第四章《水里的死亡》最短,一共只有十行,却行行都是含义深刻的象征,甚至有评论说,《水里的死亡》象征的内容抵得过但丁的一部《炼狱》。艾略特在这章里表现了人的死是不可避免的,人们渴望的生命之水也拯救不了人类。

最后一章《雷霆的话》,诗人重新回到“欧洲是一片荒原”这一主题,宣扬了宗教中的“给予、同情、克制”。艾略特借用了《圣经》的典故,描写了耶稣复活后的身影。然而,最终降临在西方社会的不是耶稣,而是惊天动地的革命。在他看来,社会主义革命是人类的一场灾难。

在这部长诗作品中,艾略特大量地引用了欧洲文学中的情节和典故,同时在写作风格上糅合了象征主义、意象主义和玄学派的一些特点,反映出资本主义社会中存在的怀疑和幻灭的情绪以及后来发展出的向宗教寻求解脱的情绪。

1927年,艾略特正式加入了英国国籍。1929年之后,他继续进行诗歌创作,不过在思想上发生了变化。1930年,他的长诗《圣灰星期三》出版,这是一部宗教色彩浓厚的作品。圣灰星期三源自复活节的开始和结束。在西方,人们把复活节的开始一天称为圣灰星期三,结束之日叫做油腻星期二。在这部作品中,艾略特开始试图从宗教中寻求解脱。

1933年,艾略特正式和妻子薇薇安分居。此后,他虽然和几位女性短暂交往,最后都没能走入婚姻。他说:“自从和薇薇安结婚以来,婚姻对我来说就像‘噩梦’。”1956年,时年68岁的艾略特和已经为他工作了八年的女秘书瓦莱丽·弗岚切结为连理,这场婚姻十分幸福。

1943年,艾略特写出了他的登峰造极之作《四个四重奏》。这是一组用四个地点作为标题的诗歌,《烧毁的诺顿》指的是一座英国乡间的住宅遗址;《东库克》是艾略特的祖先在英国居住的村庄;《干燥的赛尔维其斯》是美国马萨诸塞州海边的一处礁石;《小吉丁》是17世纪英国内战时国教徒的小教堂。艾略特认为,这些地方都是值得纪念的地方。在这首诗中,艾略特模仿了贝多芬的四重奏,运用复调、对位、和声、变奏等音乐技法来建构诗歌的结构。评论家认为,只有从音乐结构和技法两方面切入,才能完整地理解这部作品的韵律和美感。

1948年,艾略特因《四个四重奏》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他在受奖演说《诗的意义》中说:“我认为诺贝尔文学奖——当它奖给一个诗人时——主要是对诗的国际价值表示肯定。要作出那样的肯定,就必须不时指定一名诗人。于是我此刻站在你们前面,不是凭着我自己的成就,而是就一段时间来说,作为一个象征,象征着诗的重要意义。”

1965年1月4日,艾略特于伦敦的家中逝世,享年76岁。

作品赏析

四个四重奏

《四个四重奏》是艾略特晚期创作的代表作,诗中借用艾略特认为值得纪念的四个地点为题目,展现出他的哲学思想、宗教思想和世界观。全诗包括《烧毁的诺顿》、《东库克》、《干燥的赛尔维其斯》和《小吉丁》。这部长诗最大的特点就是借助音乐的节奏,运用复调、对位、和声、变奏等音乐技法来建构诗歌的框架。

四重奏,顾名思义就是四种乐器组合起来共同演奏一部作品。在音乐领域,作品数量比较多,或者说演奏名家比较青睐的就是弦乐四重奏。弦乐四重奏主要包括两把小提琴、一把中提琴以及一把大提琴。到目前为止,弦乐四重奏也是最主要的、最受欢迎的室内乐类型。

艾略特将四重奏运用到诗歌中,不仅仅是巧用了它的音韵节奏,更重要的是将四重奏涵盖的西方传统的哲学思想运用到诗歌的创作中。艾略特说过:“诗中主题的回复运用和在音乐中一样自然。可能会出现这样的诗,它像是用几组不同的乐器来发展主题;可能会出现这样的过渡,它与交响乐或四重奏中的乐章发展相似;也有可能用对位法来安排素材。”

在西方的哲学传统中,二元对立的思想已经成为一个年深日久的背景。在《四个四重奏》中,艾略特也展现出有限和无限、过去和未来、生与死这种对立的存在。他试图通过诗歌找到解决矛盾的办法,从而拯救深陷苦难中的人类。

而且,《四个四重奏》这四个篇章的名称不仅仅是地名,它们在时间上代表了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在含义上则代表了天地万物的四个部分,即气、火、水、土。可以说,艾略特在诗中关注的世界,除了诗句描绘的场景本身,还包含他对时间、对生命乃至对整个整体世界的思索。

在第一章《烧毁的诺顿》的开篇,艾略特写道:

现在的时间和过去的时间

也许都存在于未来的时间,

而未来的时间又包容于过去的时间。

假若全部时间永远存在

全部时间就再也都无法挽回。

过去可能存在的是一种抽象

只是在一个猜测的世界中,

保持着一种恒久的可能性。

过去可能存在和已经存在的

都指向一个始终存在的终点。

足音在记忆中回响

沿着那条我们从未走过的甬道

飘向那重我们从未打开的门

进入玫瑰园。我的话就这样

在你的心中回响。

但是为了什么

更在一缸玫瑰花瓣上搅起尘埃

我却不知道。

《烧毁的诺顿》是一座英国乡间的玫瑰园遗址。这段话,作为第一章节的开篇和整部诗的开篇,艾略特就针对现在、过去、未来及时间整体写出了思想和体悟。人生活在现在,也就是生活在过去和未来,人将时间分成了过去、现在和未来,实际上所有的时间都是同时存在的。人永远无法把握这一点,同时又无法逃脱,这正是人类的悲剧所在。

《烧毁的诺顿》围绕着时间展开,着重探讨了过去对人的影响。艾略特提出,对于每一个人来说,过去的一切,甚至未来都归结于现在,是当下的一种存在。诗人对时间的探讨延续到整首诗中,因此这一段诗句为全诗的展开做了铺垫。

有人说,《四个四重奏》中,唯有《烧毁的诺顿》写得最好。这样高的评价当然有很多具有说服力的理由,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它足够深邃,在抽象和感人的意象中,铺开了诗人关切的所有问题。

到了第二章《东库克》,诗人开始更加深入地探讨时间和宗教。《东库克》的开篇一句是:“我的开始之日便是我的结束之时。”这句话在后面的小节中多次重复,形成了一个封闭的循环。这也是艾略特对人类历史的一个思考:一切都在循环之中。

一座座房屋不断竖起来又倒下去,

化为瓦砾一片,被扩展,

被运走,被毁碎,被复原,

原址成了空地、工厂或僻径。

从旧石块到新楼房,从旧木材到新火焰,

从陈火到灰烬,从灰烬到泥土,

如今却成了人畜的肉体、骨骼、皮毛、粪便,

也成了玉米秆和叶片。

这是生命的轮回,也是一代代人都在遭受的痛苦。人在有限的时间里,希冀着更美好的未来,希冀着新生,最终却只能受困在时间的限制中,面临生命的极限和智慧的极限。艾略特将人生的这一过程比作但丁在《神曲·地狱篇》中描述的情形——无限的循环,然而,人对这种境遇是无法洞察的。

到了《干燥的塞尔维其斯》,艾略特开始收缩之前的铺陈,开始探讨人在世界和各自命运中超脱的可能。在这里,人类的困境已经达到极致,他发现,当人类处在这种困境时,常常喜欢用占卜的方式来预测未知的事,虽然他们深知这是徒劳,却坚持不肯放手,仿佛这是避免痛苦的一种方式。由此,艾略特提出他认为可以缓解痛苦的方式——通过爱接近无限;瞬间的领悟;最终的顿悟。这是一种依赖于宗教的精神解脱。

虽然艾略特一直认为文学作品只能用文学的标准来衡量,但他也坚持,一部文学作品必须放在文学审美、社会历史、宗教伦理等维度中进行综合评判。“文学标准和宗教标准之间的联系,永远都不可能彻底决裂。”

因此,这部包含宗教拯救主题的组诗就变成了包含宗教和哲学沉思的文学作品。1948年,瑞典文学院在给艾略特的授奖词中写道:“(艾略特)着手从事一系列同样辉煌的诗歌创作,追求着一个痛苦的、寻求拯救的主题。在一个没有秩序、没有意义、没有美的世俗世界中,现代人‘可怕的空虚’以一种强烈的诚实跃然纸上。”

诗作的最后一个章节《小吉丁》围绕着老年和死亡来描写。人到老年后,仲冬里复活的春天让人们充满了光辉。即使是短暂的白天,也会因为霜与火而变得明亮。艾略特在这里讲的是一种超越生命的过程,就像在精神上脱离了生命的有限。

此外,《小吉丁》还重复前面的篇章,写到了各种各样的死亡。其中包括人的死亡,也包括空气、土、水、火这些天地万物之死。当世界消失后,艾略特进入了一种大彻大悟的境地,在重新认识了生命和作为诗人的本质后,他终于可以放下所有的一切,忘却尘世。

《四个四重奏》刚刚出版之时,评论界对它褒贬不一。随着时间的推移,评论界的声音逐渐统一,都认为它是艾略特登峰造极之作。从艾略特的个人经历来看,《四个四重奏》写于50岁左右,算得上他一生中信仰探索上的结晶,也是他精心雕琢的一部作品。

在这部长诗创作时期,他曾经在纪念叶慈的演讲中谈到自己的艺术追求:“我的经验是,人到中年有三种选择:要么完全停止写作,要么重复昔日的自己(也许写作技巧会不断地提高),要么想法找到一种不同的工作方法,使自己适应中年。”从这段话中可以看出,当时处于创作阶段的艾略特已经下定决心,要在诗歌艺术上不断创新,不断超越自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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