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彤离开的第三天，刘经理给门迎们宣布了暂时由马丽担任领班，并且介绍了一位新成员。她叫徐蕾，身高大约一米六七，身体消瘦的几乎可以用“干、窄、扁”三个字来形容。披肩发，大眼睛，薄嘴唇，皮肤青白，带点苍劲儿的说话声音让人听了觉得和她的体型不大般配。更衣室里，她试穿了每一件库存的旗袍，不是腰宽的能塞个枕头，就是胸松的能藏两个馒头。凑合着穿了一件站在门口，风一吹，整个旗袍都在摆动，让人回想起了在学校升旗仪式上，五星红旗迎风飘扬“哗啦啦”的响声。
石彤离开的原因大家都很清楚，和徐蕾毫无相关。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家没有一个人喜欢她，包括刚被提升为领班，从此每个月可以多拿五十元钱的马丽。这就是人们对待事物的潜意识，当你一直喜欢的东西被人损坏，然后，给你一件可能比你原来的更好的东西，你也不可能立即就喜欢上。徐蕾对马丽说：“马领班，这些旗袍没有一件合适我的。你能不能给经理说说，给我从新做一件。”马丽说：“刘经理刚才出来看见了，她还扭过脸偷笑尼，先等等再说。”袁淑兰一本正经地说：“我说呀，你放开肚子吃饭，早晚多吃几个馒头，中午多吃几碗肥肉，几天就好啦。反正来这个酒店都是白吃。”徐蕾并不是不会听话的那种，她瞄了一眼袁淑兰，心想：这位姐究竟说的是“白吃”还是“白痴”呢？
石彤在一位姓石的老乡经营的宾馆里上的夜班。宾馆一共三层楼，大小客房七十二间，这在西安城也不算是太小的。石彤在一楼值班，除了收费记账、差服务员做事、接电话之外，几乎没有其它事情，所以还算比较悠闲。
石老板对石彤的到来感到非常高兴。石彤要身材有身材，要长相有长相，要体质有体质，要文化有文化，要口才有口才，简直就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到，千金难觅啊！石老板年龄五十岁出头的样子，胖而不肥，头发向后梳得油光。中等个子，脸色红润，两眼炯炯有神，下眼皮凸成卧蚕状。他站在吧台前，两只胳膊交叉着放在吧台面上，笑眯眯地看着石彤说：“小石，值夜班熬眼，还能习惯吧？”石彤边翻着账簿说：“还行。”“等人员安排好了你就可以倒班，不用这么累了。”石老板说，“暂时给你把工资按每月两千二给，多少呢？”“石老板，你别太偏我了。”石彤强压着内心的喜悦说，“老乡辞了大酒店的工作就是来给你吃力气的，工资多少都好说。”“别叫我石老板。”石老板依旧笑眯眯地说，“咱是一个村里的。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两个石字是一模一样的。你以后就叫我石哥吧。我将来在二楼给你收拾一间小房子，你单独住。”石彤有点感动地说：“不不，咱要以挣钱为主，我住哪里都行。”
东风徐徐地送着暖意，太阳的光芒开始变的耀眼，草坪已经润绿，不再那么干枯。人们猫了一个冬天的腰伸直了。四月的西安是最宜人的时节。室外平均温度大约在二十五度左右，早晚温差也不大。换装季节里，人们凭自己的兴趣喜好着装。有穿呢子大衣的，也有穿长袜子超短裙的，有戴着棉帽子捂着口罩的，也有剃个光头满街道跑的。尤其是年轻姑娘们，那五花八门的奇形怪装，根本叫人单凭衣服上就看不出来现在是什么季节，什么月份。这不，秦海洋正和豆爱爱、马丽三个人在马路边人行道上走着。秦海洋穿着红色加厚运动上衣，豆爱爱穿着银白色网球裙上衣，和一件灰色短裤，暴露着两条白嫩的长腿，脚上蹬着细高跟、细带子皮凉鞋。马丽则穿着一件长呢子大衣，脚上穿着马蹄头皮棉鞋。三个人走一起，却是三个不同的衣裳的世界，不时地招来各种颜色的眼睛和各种度数的回头。她们一步步点缀着路上的风景，路边含苞待放的桃花和各种抒情春意的花草也衬托着她们。今天是四月十一号，工资到账了，她们第一次要拿工资卡去查账和取钱。
进了自动取款机房，面对这个陌生的领工资环境，三个人你推我让谁也不愿意第一个取钱。因为，她们以前都没有接触过这个能自动取钱还能自动存钱的磁卡。走在路上时，马丽就问了几遍秦海洋，“你说咱们去了卡上要是没有钱咋办？”“你说咱们要是取不出来钱咋办？”秦海洋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能告诉马丽，“相信科学吧。”
“那我就先取吧。”豆爱爱从包里拿出磁卡说，“大不了取不着钱，我就不相信它还能把我的卡吞了。”
“会计说密码是六个六。”马丽叮咛道，“不要弄错了。”
在一旁执勤的保安提示马丽说：“小声点。别人要是知道了你的密码，你的卡就不安全了。”
马丽吐了一下舌头。秦海洋白了马丽一眼。
豆爱爱拿着卡走到取款机跟前。秦海洋和马丽凑过去站在两旁，被保安请到了地板上划的黄线之外。
豆爱爱看准磁卡上面箭头的方向，战战兢兢地地把卡塞进了“插卡处。”秦海洋和马丽在后面伸长脖子看着。取款机“呲”地一声轻响，把卡吸进去了。豆爱爱回过头神情紧张地对秦海洋和马丽说：“卡跑进去了！”秦海洋和马丽几乎同时说：“别着急。”“再等等。”
站在三米之外的保安看着她们，抿着嘴笑了。
取款机语音提示：“请输入密码。”豆爱爱一着急，居然把密码忘记了。她慌忙转过头来。马丽赶紧跨到豆爱爱跟前，嘴贴在她的耳朵边说：“六个六。”说完又退回到原位，看了保安一眼。保安装着什么也没看见，转过头望着门外。
豆爱爱把嘴贴在取款机荧光屏跟前，小声地说：“密码是六个六。”取款机重复说：“请输入密码。”豆爱爱以为取款机没有听见，便大声地说：“密码是六个六。”
秦海洋和马丽站在后面，眼看着豆爱爱颤抖的嫩腿，她们也不知所措。保安被豆爱爱的“六个六”喊得转过头来。
取款机还在重复“请输入密码。”豆爱爱一下子火冒三丈。她用力拍着取款机大声地吼道：“给你说是六个六、六个六，你是聋子啊？给我把卡退出来。”豆爱爱刚一说完，卡就退出来了。鼻尖上沁着汗珠的豆爱爱取出磁卡，转过身子对秦海洋和马丽说：“态度太差了。我说了三遍密码都不理，刚一说退卡就退出来了。”“走，找会计去。”马丽说着，就拽豆爱爱的胳膊。
“慢，慢着。”看够了热闹的值班保安拦住她们三个，对豆爱爱说，“你取钱的指令是错误的。取款机是让你在密码输入键输入密码，并不是让你用嘴说。再试试吧，我帮助你们。呵呵。”
“我过会再试。秦姐，你去吧。”豆爱爱沮丧地说。
在保安的帮助下，三个人不但顺利地查账、取款成功，而且也修改了密码。回酒店的路上，她们一提到豆爱爱的“六个六”就哈哈大笑。马丽说：“看你这身打扮，不是白领就是大款。谁知道????哈哈哈哈。”豆爱爱说：“差一点把我气死了，牙都气疼了。我当时恨不得把那机子砸成碎片。”秦海洋说：“见识少，没文化，啥事都弄不成。”
连续几天，薛老板都有饭局，并且一茬跟一茬人都不一样。看着装和气质，好像都是些有点身份的人。每次吃饭埋单，却都是薛老板的事，薛老板真有钱！今天，他和除夕夜和他一起来喝酒的孙局等几个人又来了。刘经理照例在餐厅门口迎接。孙局走到秦海洋跟前停下来问她，一切都好着吗？秦海洋说好着呢。“万一有事就给我打电话。”孙局说，“你没事了也可以到我家里来，你嫂子一个人在家里憋得慌。”“行，我有空一定去。”海洋心里感激地问，“嫂子好吗？”“她好着呢。就是最近脾气大了点。”孙局问海洋，“你有手机吗？”海洋直接地说出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孙局拿出自己的手机，把海洋的号码输入手机，并且给海洋来了个“骚扰”。海洋感觉自己的手机震动，要在旗袍下掏时，孙局说：“是我给你打的，你有空了再看。”
这一切让站在门口和刘经理说话的薛老板看见了。一进包间，薛老板就嚷嚷着给孙局提意见：“孙局啊，我冰封了八年的情窦刚要初开，芽子还没顶出来，你就抢着掐。”孙局不解地看着薛老板，眨巴着眼睛说：“薛老板今天文绉绉的话我没有听懂。我掐你什么芽子了？”“明知故问。”薛老板说，“你刚才在门口和谁说话了？”“和门迎啊。”孙局仍然没有弄明白薛老板的意思。问，“怎么了？”站在门口的刘经理恍然大悟，她笑着说：“各位先请坐，事情的真相由我来讲。”她故意地绕着说，“有一个人想打开一扇锁封了多年的大门，因为他知道，他打开这扇大门就可以走进浪漫的沙滩，温馨的花园，温暖的殿堂。然而，另一个人却要先一步跳墙而入，他不是去沙滩，不是去花园，也不是去殿堂，他是要顶住这扇大门，不让推门的人进去。所以，在外面开门的人不答应了。呵呵。”在场所有的人都猜不出刘经理说这段话的意思，只有没念几天书的薛老板拍着手说：“刘经理不愧是个知识分子，说得太好了。”
根据刘经理的比喻，孙局大概能猜出是自己阻止了薛老板要做的什么事情。他简单地想了想，薛老板请自己办的任何事情都是合法的，对城市建设有益的，他从来没有为难过他。孙局对刘经理笑了笑，说：“刘经理，咱们都是爽快人，敬请指点迷途君子。”刘经理噗嗤地笑了，她捂着嘴说：“我今天才发现，有一个人在搞地下工作，她居然偷偷地勾引我的门迎小姐。”薛老板轻轻地拍着桌子说：“勾引咋了？犯甚么法了？你想叫人家娃给你站一辈子啊？”“奥。原来如此。”孙局这才听明白了，他仰着头说，“是有人嫌弃我和海洋说话了。哈哈。”薛老板急了，他望着刘经理说：“刘经理，你听听，不知道已经认识多久了，叫起来连姓都不带。”刘经理也觉得很意外。她从来没有见过孙局和秦海洋单独接触过。这个家伙的行动太密宗了！刘经理这样想。孙局才不愿意在这个方面被人误解呢。他一把搂住有点真的生气的薛老板，说：“你要是真正地、死心塌地、考虑成熟地有这个意思，我可以成全你。”孙局见薛老板脸上怒色未改，一句话就说明了真谛。他用搂着薛老板肩膀的手轻轻地拍着说：“秦海洋和我家是亲戚。”“此话当真？”薛老板一下子笑逐颜开。孙局认真地说：“这个不敢开玩笑。”“那你怎么不早说尼？”薛老板在孙局胸膛捅了一拳说，“这个事情你一定要给我做个计划，帮忙到底，答谢媒妁礼品是金表钻戒。”薛老板说罢，脸也涨红了，头也低下了，心里后悔着自己鲁莽的冲动，不好意思再说话了。
刘经理站在那里也一言不发。她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尖，双脚自动的调整了方向，迈出了包间大门。
包间里发生的一切，正在站门迎的秦海洋并不知道。她心里猜想着孙家这个堂哥究竟是当什么官的？他的官究竟有多大？能给自己帮忙找一个既文明又挣钱的工作吗？她回头又一想，唉！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孙家的人了，也许，人家只是礼貌性地说说而已。乖乖在这里站着吧，等有点积蓄，有了机会，自己再想办法吧。
两个喝得醉醺醺的中年人互相搀扶着从餐厅出来了。一个把T恤卷起露出肚皮的人说：“臭娘们啥态度，老子就拍了一下她屁股，就给老子瞪眼。老子今天高兴，不跟她计较。”他边说着在豆爱爱面前停下了。他用黯润的眼睛盯着豆爱爱，说，“她哪里有这个小娘们水灵。”说着，就伸手去摸豆爱爱的脸。豆爱爱吓得躲在马丽后边。那人对马丽吼了一句“闪开！”马丽赶紧躲开了。另一个稍微清醒点的说：“不好意思，他有点高了。”“我好好的，高啥了。”露着肚皮的人挣脱了搀扶他的人的手，继续追豆爱爱。豆爱爱又躲在秦海洋的身后，那人又追了过来。秦海洋说：“这位先生，开开玩笑就行了。你已经把她吓着了。”“滚开！”露肚皮的人把秦海洋推到一边，一把揪住豆爱爱的头发说：“你今天要是不让老子摸摸，就别想在这里站。”秦海洋被推了个趔趄。豆爱爱吓得哭叫起来：“求求你，放开我。”露肚皮的人“哈哈”地淫笑着，把手从豆爱爱的脸上摸到脖子。
豆爱爱挣扎着，头发被抓的更紧了。头皮疼痛，眼前发黑。门迎们全吓呆了。徐蕾捂着眼睛，不敢看。马丽一个劲“爱爱，爱爱”地叫，就是不敢上去帮一把。
“住手！”秦海洋一个箭步过去，抓住露着肚皮人的手腕，大声地喝道，“光天化日，你竟敢耍流氓！没有王法了？”
“你******不想活了？”露肚皮的人松开豆爱爱的头发，展开手掌就朝秦海洋脸上抽去。他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位穿着旗袍和细高跟皮鞋的斯文女子，居然有一套出人意料的拳脚。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刘经理闻讯赶来的时候，只看见露着肚皮的人躺在地上耍赖皮。秦海洋的旗袍破了几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