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循声望去——
果然,雨中出现了两个相互扶持,步履蹒跚的身影,穿过漫天大雨,正十分吃力地向山神庙走来。
“原来是个丫头片子和小白脸。”跨过庙门的,当中一人是豆蔻年华,天真无邪的锦衣少女;另一名少年背负亮银短枪,面如白玉,英气逼人——彭顺只是瞟了一眼,继续吃鱼。
“小六子!你看看,买的是什么破伞?”少女嗔怒地骂了句,气呼呼地将手里的伞狠很地摔到地上。
那把伞不但撑杆折了,伞面也是千穿百孔。再看两人,他们简直就像刚从河里爬出来一般,从发梢到裤脚,没有半丁点是干的,十足的落汤鸡,狼狈非常。
少年把伞甩出庙门之外,毫不客气地还了句:“大小姐,都说我不叫小六子!”
“小六子!小六子!小六子……”少女发起小姐脾气,故意唱反调,“你越不喜欢,本小姐就越要叫。”
“臭丫头再吵,本家主就割下你的舌根!”坐在角落的武玲珑忽然杀气腾腾地对少女喝了句。
少女先是一愣,这时才意识到庙里还有其他人——左边的角落,一个髯须大汉、一个山羊白胡子老头、一个矮胖墩、一个皂衣汉子与白瘦高个,这五人围火而坐,虽然正在吃鱼喝酒,却十分紧张。而右角落有个全身红色打扮的女人,孤身独坐,眼帘轻合。最不可思议的是,一个红彤彤的伞面虚浮在她头顶的正上方,不停地自转着,发出轻微的蜂鸣声。
少女见状,连忙靠近少年,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句:“喂,那个女人就差头发不是红色……”
没等少女把话没说完,少年刚想捂住她的嘴巴,‘红鸾’已从角落急射而出,直取少女的面门。
“啊,小六子——”少女顿时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躲到少年身后。
面对来势汹汹的‘红鸾’,少年镇定如恒,右肩一耸,后背的亮银枪已紧握在手,从容地使出一招‘回头望月’——朝斜上方刺出的枪尖,正好挑中‘红鸾’的中心。
“小六子,有你的!”化险为夷,少女兴奋得手舞足蹈之余,还不忘向武玲珑挤兑几下眼色。
武玲珑突然施袭,旨在教训少女胡言乱语。虽然只是用上五分劲力,但对方破解得清脆利落,不由得对这名十几岁的少年刮目相看:“小子,你这枪法是何名堂?”
“多谢前辈手下留情,晚生的微末伎俩,不足道哉。”少年手腕抖转半圈,在枪尖的牵引之下,‘红鸾’如飘荡的手帕飞向武玲珑。
‘好厉害的枪法,这小子必定是名门之后。’罗恒安暗自惊叹,用指头在刘老汉的前臂写下暗语。
刘老汉并没有立刻作出回应,只是向罗恒安偷偷使了眼色,示意他留意少女别在腰间的一块玉佩。
‘是紫玉流云佩!’一看之下,罗恒安大惊。
刘老汉同意地眨了眨眼,也用指头在罗恒安的大腿上敲了几下:‘不错,还记得当年离开东京之时,皇上叮嘱之言?’
‘以携带紫玉流云佩之人为首,我等入墓开棺!’罗恒安即刻用暗语作出应答。
‘看来皇上终于对莫问死心了!’刘老汉眼里流露出一丝激动。
但罗恒安还是举棋不定:‘不过,我依稀记得当年皇上出示的紫玉流云佩,上面的流云图案为阳雕;眼前这个女孩的玉佩,那些云纹却是阴刻。’
‘我也有些纳闷,既然要做此等凶险之事,皇上怎么会派一个稚气未脱的女娃过来?’刘老汉也有所犹豫。
‘紫玉流云佩为大宋皇家独有之物,寻常人家的孩子根本不可能拥有。这个女孩就算不是皇上派来督导我们兄弟办事,也必然与皇上有极深的渊源。’
‘有理!快将此事告知老四他们。’
在刘老汉的授意之下,罗恒安立即通过暗语知会了池冉三人。
‘刘大哥,就让六弟请他们过来喝杯酒,如何?’司徒锦提出建议。
刘老汉敲指同意,罗恒安则提醒;‘虽不知女孩的真正身份,但拥有紫玉流云佩,必然是大宋皇室中人。而那名枪法高明的少年,来历不明,我们必须有所保留。’
众人暗地里达成一致,彭顺故意扬了扬吃剩一半的烤鱼,放开嗓门,对少女发出邀请:“两位!何必与无谓的人一般见识?这边有火暖身,还有鱼有肉。”
“好啊!那——”少女毫无戒心,快人快语,不假思索就要走过去。
“江湖险恶,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的东西。”少年赶忙拉住少女。
少年故意把声音压到最低,已如耳语无异。但武玲珑的听力异常灵敏,虽相隔五六丈远,却半字不漏。她并不理会彭顺的揶揄,只是不动声色地安坐原地。
“得了,本姑娘又不是江湖中人。再说,淋了大半夜的雨,我又冷又饿,又累又困。你不过去,我过去。”少女不领情,甩开少年,大步流星地迈出步子。
少年看着少女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背靠着庙门坐下休息。
少女大大方方地在火堆旁坐下,池冉立刻递上一条烤好的鱼,热情地说:“来,小姑娘,趁热吃。”
“好,多谢长胡子叔叔。”少女真是饿了,接过烤鱼,立刻咬了好几大口。却因为长时间没喝水,加上一下子吃得太猛太多,鱼肉卡在喉咙中间,不上不下。
“你多久没吃东西了?哎,喝这个——”彭顺见少女噎住了,说着就把手中的酒葫芦递了过去。
“六弟,你怎么可以给一个小姑娘喝酒!”池冉推开彭顺的酒葫芦,从旁边取出一个竹筒,先拧开盖子,再给少女:“小姑娘别急,喝几口山泉水就可以了。”
“长胡子叔叔,你人真好。”鱼肉顺利下肚,少女美滋滋地谢过池冉,然后向彭顺嘟了嘟嘴:“白肉叔叔,你不是好人,要一个女孩子喝酒。”
‘白肉叔叔’?竟然被人这么称呼自己,彭顺的下巴差点没掉下来。
池冉不禁抚须一笑:“小姑娘,为什么你管这位彭叔叔叫‘白肉叔叔’?”
“彭叔叔身上的肌肉,看起来就像白白的鱼肚嘛。”少女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向彭顺道歉:“我没有恶意的,希望彭叔叔不要见怪。”
“你看叔叔我是这么小气的人吗?萍水相逢,你喜欢叫什么叔叔就什么叔叔吧,来,多吃点!”彭顺豪气地拍了拍胸脯,喝了口酒,把一条烤好的鱼放到少女手中。
“谢谢白…不,应该是彭叔叔。”少女笑颜如花。
池冉和彭顺与少女聊得不亦乐乎,刘老汉三人并没有过多的参与,只是表面做个用心倾听的样子。毕竟他们不敢有丝毫放松,无时不刻地里留意武玲珑的动静,以防对方发动突然偷袭。
而武玲珑还是如老僧入定般坐在角落里,似乎对周围的一却不为所动,头顶悬浮的‘红鸾’仍然自转,发出的嗡鸣时大时小,十足的无病呻吟。与少女一起进来的少年,则继续倚门休息,显然若有所思;放在他手边的那柄亮银枪,沉静内敛,如同沉睡的卧龙。
“小姑娘,你哪里人氏?家住何处?怎么大半夜跑到山里头来?”经过一番‘必要’的寒暄过后,池冉终于入正题了。
“身边的人都叫我小月儿。”少女只是选择性地回答了其中一个问题,随后她谨慎地从怀里的内袋取出一件东西,如捧至宝地放在手心,满怀希望地问了池冉一句:“长胡子叔叔,这朵是纸折的‘彼岸花’,你知道吗?”
池冉五人一听,内心俱惊:这方圆百里之内,会折这种纸花的只有……
“我是来找莫问,莫叔叔。听说什么江湖上的人都叫他‘子时的木头’。”小月儿进入山神庙时,全身几乎湿透,而眼前这朵‘彼岸花’却没有半点水渍,可见她何等珍惜此物。
听到小月儿提及莫问的名字,武玲珑的眼睑微颤。池冉刚想再问,少年突地站起来,双手抱拳,客气地说:“几位前辈熟知此处地理,还望多加指点。晚辈也想早点见到‘子时的木头’。”
“小子,你也要找‘木老三’?”彭顺更讶然。
小月儿点了点头:“小六子说他母亲最近得了种怪病,好不容易才得到一张可以根治的药方,但药引子只有莫叔叔那里才有。”
“是‘灰泽籽’!家母的救命方子就缺这味药。”少年也不隐瞒,直述所求。
池冉听了,眉头略皱,半信半疑地问少年:“你确定要找的药引是‘灰泽籽’?你可知道木老三平时主要用它来干什么吗?”
“防止尸体的过度腐烂。”少年不假思索地答道,“当年轰动一时‘皮影案’,正是木老三用‘灰泽籽’保存了亡者最后的体面。”
“竟用‘灰泽籽’入药,闻所未闻。敢问为令尊诊断的是……”池冉不由得好奇心起。
少年面露难色:“因涉及隐私,不便多言,还请诸位理解。”
池冉见少年谈吐谦恭,也不强人所难,转而问:“小兄弟枪法凌厉,想必是将门之后。未请教令尊高姓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