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间文德殿,落入黑暗的泥潭!
“有刺客!”
“保护皇上……”
黑暗中,几声闷响过后,应变如电的莫问,出手如风,双臂一扬,近身的几处灯火立即迅速复燃。可当他回首一望,地上的尸体却不翼而飞!
“呱——”众人刚回过神来,那只海东青一声怪叫,如箭从冶无邪的肩膀急射,直朝殿外飞了出去!
“袁指挥使,请保护皇上!”话音刚落,冶无邪头也不回,身形一闪,人如苍鹰,怒然展翅,循着海东青紧追而去!
莫问见状,半声不吭,衣角轻摆,脚下发力,也是风驰电掣般紧随其后冲出去。
“袁成旭,立即传朕意旨!”赵匡胤袖袍一扫,怒然下令:“偷盗尸体之人,极有可能是真正的姚公明!京城内各处禁军,务必全力截击!必要时,当可格杀勿论!”
“末将领命!”袁成旭应了一声,马上大步流星地跑到文德殿外的庭院,点燃了一枝信号烟花——绚烂无比的焰火,顿时腾空而起,在清朗夜空之中,雷鸣般璀璨炸开!
望着袁成旭快速消失的身影,歧夫子眼里的神情变得越发复杂。他轻轻地把两扇殿门合上,然后俯首低头,单膝跪地,非常恭敬地叫了声:“皇上……”
刚才还是勃然大怒的赵匡胤,此时却变得冷如冰霜,那双似闭非闭的眼睛,不断地折射出诡异的冷光。良久,他才用极为细小的声音说:“人已来了……”
跪在地上的歧夫子没有答话,头却放得更低了。
赵匡胤特意走近几步,声如蚊飞,轻问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看清楚了?”
歧夫子缓缓地抬起头,直视着赵匡胤,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
逼视半刻有多,对方的眼瞳里没有半点的犹豫、动摇,甚至有所顾忌——赵匡胤的嘴角往上微微翘了翘,淡淡地露出了一个少有的,藏着满意的笑容。
“臣,就此告退。”歧夫子也是意领神会,边说着边半弯着腰,向原先的那幅帐幔走了过去。
“切记,不可轻敌!”就在被掀起的帐幔快要放下时,站在原地的赵匡胤特意叮嘱。那歧夫子立刻停下往前的脚步,缓慢地将上半身向后转过来的同时,整个驼背竟也直挺起来!
身如铁塔,气宇轩昂,根本没有半点风烛残年的样子。最不可思议的是,那副原本皱纹满布的面孔,竟然变成了一张古铜色,棱角分明的国字脸;配上那闪烁着霍霍冷光的双眼——那般模样,那份气势——赫然是一个活脱脱的:
莫问!
赵匡胤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右手轻摆——整幅金黄色帐幔随即无声从半空脱落,娇柔地匍匐在青石板之上。而本来站在幕后的歧夫子,却如同凭空消失的烟云,彻底没了踪影。
先是就近取了盏油灯,赵匡胤袖袍横扫,殿里其余的烛火应声而灭。只见他转过身,刚往前走了几步——殿外,三颗升腾的烟火,就在远处响起,将夜空照得灿烂无比……
另一边厢,莫问尾随冶无邪追出文德殿不久,就发觉先是一束信号烟花在身后的夜空响起;紧接着又有三束烟火分别在远处的东、南、北三个方向绽放开来。他立刻意识到,隐伏在东京城里的各路禁军精锐已开始秣兵厉马,预先设下的天罗地网,开始收窄——
因为东边的望春门、南面的朱雀门、北方的安远门都安排了重兵驻守,故意留下西角的宜秋门。
莫问正思疑间,前面的冶无邪打了个手势,示意放慢追赶的脚步:“皇上的旨意,是要将这帮贼人一网成擒。希望木兄不要擅自行动。”
望着那个十丈之外,往西逃窜的黑衣人,莫问点了点头:“方才在黑暗之中,冶大捕头另有发现?”
冶无邪转过头,回投一个佩服的眼色,却刻意有所保留,顺势将话题转移:“此贼的武功,比起木兄有过之而无不及。假姚公明既能入宫行刺,朝中必有同党接应,否则不可能如此顺利。”
听出话里有话,木老三联想起冶无邪‘验尸’时,略显唐突的举动,立刻明白过来:“你们怀疑,纸菩萨就在东京?”
“这是哪门子的轻功?此贼几乎是御空而行,好生怪异!”冶无邪故意错开话题,大骂一声,脚下又加了好几分劲力,继续与那黑影保持十丈左右的距离。
木老三稍加留意黑衣人的身法,也觉得诧异:
对方身薄如纸。人在风中飘忽摇摆,好比纤柔的柳絮;在纵横错落的屋顶上借力腾跃,背负着一具近两百斤的尸体,却是毫不吃力,没有丝毫的倦怠。步法似流水行云,奔走如风,实与鬼魅无异。
望着这个似虚还实的‘影子’,再联想到在文德殿内看到的那一句批言,令莫问不由得想起了曾轰动一时的‘斧影案’:
四年前的盛夏,当任的大名府府尹,不远百里奔波之苦,亲自向自己订了口上等的金丝楠棺木,并一再要求在棺内铺撒尽可能多的‘灰泽籽’。所谓的‘灰泽籽’,其实是‘落檐木’花期过后的残留物——这些细如微尘的白色颗粒,虽然对愈合尸体的伤口有奇效,并能阻止尸体的深度腐化;但过后却留下如树皮般粗糙,无法去除的黑色凝结物,十分丑陋难看。
过往,鲜有人家会用如此大分量的‘灰泽籽’,如果真的依照这个府尹的要求,撒满‘灰泽籽’的尸体,不出半个时辰,就会变成一具粗糙黑实的干尸,好比丧生于火场的焦尸。此举显然有违常理,于是木老三便要求到大名府走上一趟,看个究竟。两天后,当莫问带着棺木,随府尹一行人回到大名府,见到了他毕生难忘的景象——
血淋淋的尸体!尸身上暗红的肌肉,深绿的脉络浮凸,全都清晰可见!
死者,全身的皮肤都是被活生生地剥掉!那张人皮却是不知所踪!
传闻这人临死前,在墙壁上看到一把巨大的斧头!
由于这个机缘,莫问当时就见到了从东京赶来奉旨调查这桩惨案,名满天下的刑部大捕头,江湖诨号‘铁鹰’的冶无邪……
‘此案至今悬而未结……’莫问想到这里,望着冶无邪近在咫尺的背影,心里浮现一种奇异的感觉。再联想到刚才的对话,他隐隐觉得整件事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只是自己难以言喻的直觉,如同一条隐形的锁扣,将当年的‘斧影案’与如今正在追逐的‘影子’无声无息地串联起来。
又追了半柱香的时间,那黑衣人显然对东京的道路十分熟悉,在鳞次栉比的瓦舍中闪转腾挪,如鱼得水。而且速度越发迅捷,好像每多跑一段路,身子就少一分重量似的。在身后紧追不舍的莫问与冶无邪,尽管有所保留,但已不像刚开始那般轻松自若了。
眼看高耸厚实的城墙越来越近,黑衣人依旧熟视无睹,向前飞奔。
“嚓、嚓、嚓……”数十下破空之声传来,只见数十支暗泛金光的利箭已从城头射下,如乱窜的飞蝗般袭向黑影。
暗箭快,黑衣人更快!
身形一沉,双脚蓄劲往下急铲——黑影立刻沿着屋瓦的斜面滑行,巧妙地避过群箭,飞快地下落。
那只本来离黑衣人最近,飞在最前面的海东青,甚是机灵地飞回到冶无邪的左肩之上,与它好整以暇的主人一样,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敌人的背影,伺机而动。
而早已得到提示的莫问,也停下脚步。
前方百步开外的城墙垛口,早已站满了十多名拈弓搭箭的士兵,齐刷刷地瞄准黑衣人。
刚才那些箭虽未命中目标,但所有的箭头都穿透瓦顶,没入房顶之内;只露出长长的浅金色箭杆子,在秋风中几乎纹丝不动——
‘金戈箭’,为京城禁军精锐‘金戈营’的独门暗器之一。这种箭全长二尺九寸,以扎实的黄杨木为箭杆,箭头则为精锻黄铜所锻造,两侧带有月牙型的倒勾。通常由带有机括弹簧的连环弩发射,射程及杀伤力远非寻常弓箭所能比拟。
而相对‘金戈箭’,更令木老三觉得意外的,是那把横卧在城门前的刀:
一把刃口翻卷的鬼头大刀!
一把透着铿锵的煞气,令半开的烈酒也黯然失色的大刀!
刀的主人,浓须如墨,头巾如血!
横眉,冷目!
“把关竟然是他!难怪冶无邪把握满满。”莫问显然知悉这把‘刀’的能耐,因为在他看来,眼底下那个追逐多时的黑衣人,如今好比坠入深罗地狱的小丑,面临着阎罗无情的审判。
退!向后退了半步!背负着尸体的黑影竟然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
名副其实的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莫问正想着黑衣人会如何应对,却听见冶无邪对那浓须大汉说了句:“老酒鬼,皇上要活的!”
一道黑沉沉的刀气,立刻破空而出,以迅雷之势劈向黑影!
面对沉雷般的无量刀势,黑衣人似乎没有半分的抵御能力,不断地急速后退间,竟然双臂往前一甩,将整具尸体抛了出去,以作挡格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