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万万料不到对方竟会自绝,虽急步向前,仍旧鞭长莫及。
“朕、明、白了,烟…花…易…冷……”姚公明拼尽最后一口气,只说了句莫明奇妙的话,愤然将胸口的冰锥猛然拨出,随着血柱如箭,喷洒半空,人无力地后仰倒地,就此绝了气息。
莫问对着姚公明的尸身,无奈得摇了摇头,淡淡的哀伤在眉宇间萦绕开来。经过一番仔细的探脉,听声,他断定对方已无生机,突然双臂由后向前一翻,九束如琉璃玉带般的绿莹立刻被无形的气劲带起,从身后的方池子升腾,在半空交汇流转。随着莫问双掌一合,半空的绿莹就如甘露飘洒,纷纷散落于姚公明的尸身。
眼前的方池子依然是碧绿满载,但已失去原先的灵动与飘渺,变得死气沉沉。只见莫问脚尖在地上微点,尸体以及身旁几块破碎的石块就被震飞到半空。紧接着一个跳纵,他单手就把尸体抱住,在空中通过那些碎石借力弹跳,数个起落间,就迅速跳出洞口,重新回到文德殿之内。
“把尸体放下!”莫问刚站稳,两个军官打扮模样的汉子,就气势汹汹地从殿外地冲了进来。
定睛一看,左边的那个军官,虎背熊腰,一脸络腮刚须,面如黑炭。头带金翎望月盔,身穿衮银琐子甲,脚蹬飞云靴,端得是威风凛凛,气势赳赳,声如洪钟,刚把木老三喝住的正是此人。
而右边的,一身捕快的打扮。瘦骨嶙峋,那张尖削的锥子脸,没有半点血色。可深陷的眼窝,却迸发出极其锋利的光芒,与那头停在他左肩的海东青一样,眼神都是锐不可挡。加上那双青筋暴凸,形如枯槁的手,给人一种无形而沉重的压迫感。
“京城的都指挥使——袁成旭,刑部的大捕头——冶无邪。”莫问见状,冷笑着说道:“既然没死,赵匡胤要龟缩到何时?”
“好大的狗胆!竟敢辱骂当今圣上,该当何罪!”袁成旭大喝一声,铁拳破空而至,好比一把沉重的小铁锤,直取木老三的胸膛。
莫问不慌不忙,脚下轻点,人就如柳絮般向后飞退。待对方的攻势殆尽,立刻提胯,起脚,迅疾无比地钉击袁成旭的手臂的脉门。
袁成旭应变也是极快,只见他猛然将手臂一翻,马步上冲,先是曲臂成肘格档莫问的钉腿,另一个拳头更是挟着风雷之势,砸向木老三。
电光火石间,莫问再次变招——飞脚后摆回环,如风车急转大半圈,迅速低头、沉马、弯腰——整个脚板直压向袁成旭的鼻梁。
“好身手!且让无邪领教领教!”声到,爪到!眼看就要被擒个正着,那一瞬间,莫问的脚踝竟怪异地回缩了三寸,恰好避过这记闪电般的擒拿。
冶无邪诧异间,对方已在自己的五指上借力轻点,整个人更乘势后退数步,站直身躯,十分客气地说:“铁马金戈,魔鹰十八煞——果然厉害!”
对方单手挟着尸体,身手方面自是大有限制。但己方两人在数招之间,都未占半点上风。袁成旭与冶无邪自然不好意思再攻,只是互相对望了一眼,也没有答话,就站在原地严阵以待。
“不得无礼!”双方对峙间,两个身影从木老三身后十步开外的金黄色帐幔之中,信步而出。为首一人,身穿杏黄九龙袍,头戴玲珑逍遥冠,腰间绥龙翡翠带。说话间,不怒自威,自有一副傲视苍生的皇者气派。
“微臣参见皇上!”袁成旭与冶无邪一见到来者,就立刻毕恭毕敬地下跪行礼。不问而知,此人就是如假包换,真真正正的大宋天子——赵匡胤!
只见赵匡胤右手微抬,袁冶两人立刻迅速地站起来,无形间,已对莫问形成合围之势。
莫问依旧背负而立,一脸傲然,并无半分的胆怯。
对方浑然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赵匡胤刚想发飙,站在他身旁的那个驼背的白须老头,却先开口对莫问说:“咳、咳,木老三,你别忘了,这里终究是东京皇城。”
“大内首席御医——歧夫子。”莫问只是用眼角瞥了瞥歧夫子,就缄默地望向在殿外那场渐变稀疏的雨。由始自终,都将赵匡胤彻底忽略。
对方不但目中无人,连当今皇上近在眼前也可以熟视无睹,性格耿直的袁成旭哪里按捺得住,刚要发作,却被一旁的冶无邪死死按住。而赵匡胤听了歧夫子的几句细声耳语后,脸上绷紧的肌肉才稍稍放松些。随后,他也别过脸,默默地走到窗边,望向殿外。
整个文德殿,顿时陷入静谧的包围圈。那些摇曳的烛火,显得意兴阑珊,正百无了赖地数着飞溅到殿内的雨滴——
十滴,
六滴,
二滴……
早先淋漓的雨,终究是下累,开始收敛,变得稀疏,零散。又拖拉一阵子,老天终于停止了哭泣——狂风,暗雷,隐电也跟着消歇了,一弯眉月从厚厚的云层中,羞涩地露出边角儿。
夜,恢复了久违的幽静。如水的凉意,如暗涌般袭来。
“咳、咳,此番你护驾有功,皇上的意思……”良久,歧夫子像是得到了赵匡胤的默许,率先打破了这份尴尬的沉寂。
莫问冷漠摇首,左臂却是一松,暗里柔劲推送,姚公明的尸体就稳稳当当地放到歧夫子的跟前。
“尸体上的‘羖俑’已除,好自为之。”就扔下一句话,木老三头也不回,就迈开步子,径往殿门走去。
瞅着木老三越走越近,袁冶两人正想该如何应对,却发现赵匡胤向自己摆手示意,不得不各自往旁边挪开几步,客气地让出一条路。
前脚刚跨过门槛,莫问忽然停下,冷漠地抛出一句:“你是随我走,还是留下?”
虽是背对着众人说,但谁都听得出,矛头所指就是赵匡胤。
公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相对于袁成旭的愤怒,冶无邪的惊讶,以及歧夫子的无奈;赵匡胤却显得出奇地平静,只说了句耐人寻味的话:
“可以的话,去看看小月儿。”
莫问暗地里面色一变,拳头又握紧了几分,却再也没作出回应。正当他要从殿门外的台阶走下,却被歧夫子一声惊呼,拽住了前行的脚步:
“这个姚公明是假的!”
这个发现,无疑平地一声雷。莫问与赵匡胤,两个人几乎是同一时间跑回到尸身前,都圆瞪双眼,难以置信地盯着歧夫子。
“启禀皇上,咳、咳……”歧夫子又干咳了几下,指了指尸体上一条从左肩延伸到右腰的长疤痕,严肃地说:“皇上曾告知老朽,当年后周的御前****右都尉,也就是姚公明,在高平之战中,被北汉的杨业重创,几近一刀致命。”
“当初谁也没想到一个寻常侍卫都虞候,竟会是天机门下朝阳阁主的入室弟子。只要这刀劲再深几寸,姚公明必死无疑!”木老三少有地插话,只见他凝视尸身上的刀疤好一会儿,才意味深长地问了句:“歧夫子曾见识过‘黄昏’?”
“咳、咳…,八年前,老朽于雁门关被一名使刀的少年所伤……”歧夫子说着,卷起右前臂的袖袍,赫然露出一道的暗红色疤痕,宛如一条蛰伏的蜈蚣,显得触目惊心。
听到这,莫问与赵匡胤罕有地对望了一眼,各自的脸上都写满了沉重的失望。
一直旁听的冶无邪,先后向赵匡胤与歧夫子打了个眼色,得到了准允的答复。他左肩上的那只海东青立刻绕着尸体飞了两圈,最后停在尸首的额头处,并不停地拍打着翅膀。冶无邪这才慎重地走过来,十指箕张,双手如轻弹琴弦在死者的脸部划过,最后还特意用两拇指按了一下脑后的几处穴道。沉吟了半响,才向赵匡胤作出禀报:“皇上,死者不仅戴着人皮面儿,多处的面骨都动过刀子。最…最奇怪地是……”
冶无邪讲到此处,变得有些犹豫,又看了一眼尸首,指着自己的海东青,才勉强地说出自己也觉得难以置信的论断:“据‘布格’的反应,以及属下的检查所得。此人应该,至…少…死了…三…天……”
莫问显得难以置信,可却发觉冶无邪的那只海东青身上,有股他自己非常熟悉的气味。
冶无邪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吹了声口哨,那海东青便飞回他的左肩。反倒是袁成旭把话说开:“冶大捕头的这只海东青,常年以腐肉为食,故此对于尸体的气味敏锐非常。”
莫问见赵匡胤和歧夫子一直沉默,都眉头紧锁地盯着尸首。从俩人的反应上来看,显然并没有质疑冶无邪的判断,而是在犹豫着什么。
“皇上……”冶无邪向赵匡胤抱了抱拳,欲言又止。
‘看来,事情比朕想象还要复杂……’赵匡胤低声自语起来,过了半响,才斜眼看着冶无邪,郑重地点了点头。
得到允许的冶无邪,再次缓缓蹲下,小心翼翼地把右手伸向尸首的左腮,一旁的莫问也不由得心弦紧绷,究竟隐藏在这副人皮面具之下,会是——
所有的灯火,忽然却在瞬间全部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