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老子思想的一点简要梳理
柔弱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老子以设喻加以说明,指出柔弱的内部特性,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揭示了柔弱的力量所在;人之生也柔弱,指出了柔弱的发展前途,把柔弱比附于婴儿,显现了柔弱的鲜活的生命力,这就强化了我们对柔弱的重视和关注。
所以老子说,守柔曰强,柔弱内部的能量不断积累而向前发展,这种气势是强健的、有生机的。
老子又进一步指出,对这种守柔曰强要有一个完整的认识,才能复归其明,真正懂得这强的实质。因此对这种强健的程度要有一定的考量,对这种强势的发展方向要有一定的明断。
我们掌握了道,就懂得了柔弱胜刚强之理,既然懂得了这个理,在现实层面上去以柔弱胜刚强,那还必须守道,即遵守自然法则,这就是老子所讲的“既得其母,已知其子,既知其子,复守其母”。
柔弱胜刚强,要把握住火候,在条件成熟时才能实现,这不是说胜就能胜的,这最后的复守其母至关重要。
然而老子也同时冷静地看到,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
天下能行的关键在于守柔、守弱,在具体场合表现为处下、守雌、守黑、守辱。
这是一般人所不乐意的,他们乐于成为社稷主,不乐于受国之垢,乐于成为天下王,不乐于受国之不祥。
老子认为,他所论说的道,为大家所接受是可以的,让其实行就难了。
老子的守柔,的确是有好处,但新的问题是,已经到了物壮则老的阶段,怎样去转变成柔弱的状态,这点老子也有交待。
这就是专气致柔,这专气是一种内在的功夫。中老年的健身操就有着专气的功夫。什么时候专气致柔,就看功夫到家与否,功夫到家了,身轻步健。
一个大企业到了物壮则老的阶段,如果能专气致柔,也能使企业焕发新生,这专气也是一种内在的功夫,这就是调整产品结构,引进新的技术,开创新的产品,改革不合理的东西,等等,主旨是让企业内部出现新的生机,在企业的新发展中,前面的任何刚强的障碍都能战胜,关键是专气致柔。
关于柔弱胜刚强,在韬略上,老子还有专门论说,这就是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
这里对于柔弱胜刚强就有一个动态的观察和把握。柔弱胜刚强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双方都有个变化的动态,双方的能量上有消长,取势上有高下,柔弱胜刚强要有一个善争的最佳效果,有一个利而不害的原则,所以善争很重要,策略也必须,这样可确保无虞。
柔弱胜刚强也是要靠争的,这争是不争中的善争,老子不明说善争,因为这样明说容易被炒作,容易被曲解,只是提示一下“七善”和“四固”,以此点拨。
归根到底,柔弱胜刚强是有道者所为,是顺势而趋,是立于不败终获成功之举,是道的动力所在。用现代的话说,这是事物发展的规律,掌握和运用这个规律,则无往而不胜。
老子论道,追求的是社会人生的真善美。
由反伪而得真。真者,自然而然也;真者,物之大成,情之本性;得道者,得其真也。庄子把得道之人称为真人,可谓深得道之要旨。
伪也者,物壮则老之时的人为强化也。伪是附丽于物壮之时,而非柔弱之起始,柔弱呈现出的是纯真,无需装饰,物壮则老之时就总想装饰一下,由装饰而生伪。“智慧出,有大伪。”这句话是前后对照来说的,不须注解,可知这智慧是对周文疲弊的装饰,是掩人耳目的智巧,大伪就在其中。社会需要去伪返真,明察了周文疲弊之不可为,那就应该为无为,则无不治。老子是以否定周礼,否定社会上的妄为而建立无为的理念的。
这种否定表现在对春秋时代的社会现实有多方面的揭露。
政治层面上以智治国,导致法令滋彰,盗贼多有。经济生活中损不足以奉有余,导致上层统治者金玉满堂,社会积成大怨。统治者食税之多,导致百姓饥饿潦倒。社会风气上搞尚贤的炒作、难得之货的盅惑;社会行为上充塞自是、自见、自矜、自伐的病态;生活享受上讲究生生之厚,感官刺激,不一而足。
老子无为理念的架构,多方面从否定这种有为而设。
与此同时,老子借圣人之名从正面阐述了自己的无为理念。
圣人之治,是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因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经济生活中,损有余而补不足,表现为有德司契,强调利益分配中的均衡原则。
对待百姓的态度上,歙歙焉为天下浑其心,以百姓之心为心。
在办事原则上,讲客观公正,强调大制不割,抱一为天下式。
行为准则上,方而不割,廉而不刿,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为人处世上,不自是,不自见,不自伐,不自矜,功成身退,自爱不自贵。
社会行为上,常善救人,常善救物,以善和德信以及信和德信对待和关注百姓。
自我修养上,得道的同时保道,而且蔽以新成。这种修养是高层次的修养。在智慧的发挥上,发挥“七善”“四固”的理智。
对待生活的态度是为腹不为目。
老子以大量篇幅论述了圣人所为,这一切都是无为理念的具体体现,都是针对当时统治阶层的有为。
老子关注着整个社会人生的生存和发展,方方面面论述了为无为,则无不治。但老子也清醒地看到,“知我者希,则我者贵。”他的肺腑之言是圣人常被褐而怀玉。
在五千言中,特别引起注意的是老子的三宝: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
一曰慈。慈是真善美的化身,慈是人的天性,也是人立于社会的根本。夫慈,以战则胜,以守则因,慈故能勇。这其中的深刻含义一言难尽。据一则报载,一位母亲看到自己的小儿子被一辆轿车压住,奋不顾身冲过去,不知从哪儿来的那么大的力气,一下子把轿车掀翻过去,小儿子得救了。人们不禁惊讶这位母亲的勇,同时惊叹老子的“夫慈,以战则胜”。“慈故能勇”,这是一种生命的语言。
天将救之,以慈卫之,这天就是人心所向,人心所向,就是天理。俗语说,什么事都有一个天理良心,这良心就是人心中的慈,一人有难,众人相帮,这是天将救之。资助特困学生上大学,众人都一致称好,这就是以慈卫之。
老子很重视慈,并视为三宝之一,而且首先提到的是慈,可见慈的分量之重。
圣人常善救人,常善救物,这是出自内心的慈,现代社会各国的慈善事业,是一种以人为本的壮举,是发自内心的慈爱关怀。
二曰俭。俭是任何时候都需要的,在财力欠缺的情况下需要俭,在充裕的情况下同样需要俭。老子把俭作为“三宝”之一,是看到了在社会的生存和发展中俭的重要性,俭故能广,这广就包括社会事业的发展,这俭包括物质上的俭,人力上的俭。这对上层统治者的劳民伤财是有针对性的,但同时在广阔的社会人生上也是必需的,啬与俭意思相通,老子还专用一章讲,治人事天,莫若啬,啬是治人事天的长生久视之道。
俭在社会生活中也体现一种价值观。社会上的奢侈浪费,是对自然资源和人力创造的不尊重,程度严重时则构成了一种践踏。老子在社会要向前发展这个角度提醒说,舍俭且广,死矣,把俭提到社会发展之必须的高度来认识。俭的社会价值和意义,是要高度重视的。
三曰不敢为天下先。这是无为理念的深层次的表现。事物的进程,总是有先有后,所谓不敢,是指不盲目进取,过河时路径不明,那就要摸着石子过河。不敢,是一种对客观的尊重和正视,也是一种社会处世态度。不敢为天下先,有着老子的多方面的智慧结晶。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这是说,要能成器长,不敢为天下先,是必备的品质,成为器长后,更要保持这样的品质。如果舍后且先,那就会走向绝境,老子说得这样的严重,是有大量的人生体验和事实根据,是不会妄言的。
不敢为天下先,不是说不能走在前头,不敢,来自于无为的理念,走在前头应是由后而前,这后是基础,走在前头还须瞻前顾后,切不可舍后且先。且先是不问路在何方,盲目走去,老子说得很明白。
老子讲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还讲了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都是与不敢为天下先相通的,都是属于无为的理念。
老子构建无为之道,是他认识天下万事万物经过形而上思考获得的结果,这种认识事物的方法,观察和思考中的智慧,已成为社会上的精神财富。
在观察和思考中,首先要涤除玄鉴,让心镜明亮透彻,其次在观察中要排除一切杂念和干拢,必须致虚极、守静笃。认识事物的过程,从具体到抽象,在诸多联系中获得全面的完整的认知,从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一直到以天下观天下,从各个环节的相互联系上把握整个社会的全貌。一个认识的初步完成后,还要对这种认识加以检验,这就是用其光,复守其明,完成认识的最后一步。
透过现象看本质,这是现代社会的用语,老子的用语是沿着他那个时代而上溯的古代用语,这就是物象、精,以及真和信。
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这里的物象是指事物的表象或现象,亦即事物的外部形态。精就是指事物的实质,其精甚真,进一步指出这才是事物的本质,最后还加了一条肯定用语,其中有信,这是确实可信的。
老子的辩证法,在五千言中比比皆是,当然这是比较简略的,具体运用是辩证法的生命力,老子在具体运用中,显示着他的高度智慧。祸福相倚,曲则全,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老子的智慧开启了人们的思考,让人们受益匪浅。
关于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老子是很审慎的。因为这句话还是一个中性的用语,如果这种发挥超过了人的主观能力,也就成了老子所说的有为。只有遵循自然法则发挥主观能动性,才是可为的。三十辐共一彀,根据当其无有车之用的自然之理去创造。人们的主观能动性大放异彩之处,就是人们掌握了客观规律之时。
老子的民本思想也很值得重视。这里有老子理性的思考,内心的感悟。老子以人为本的思想核心是以百姓之心为心。这表现在善待百姓,同时表现为对百姓的充分的信任。这里的内容就很丰富了,老子特别提出德善和德信的观念,这就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只有站在这一高度,才能充分体现以百姓之心为心的根本意义。
以百姓之心为心,是一种深刻的爱民思想,爱民不能只表现为表层的关注,如果以表层的仁爱去和大怨,则必有余怨,虽有仁爱之举而不足以为善。老子很重视社会的经济生活,这是百姓时刻关注的事情,所以人的德行也就必须落实到社会的经济生活中,有德司契,而无德却是司彻,是很鲜明的对比。
爱民要有措施,而不是空谈,其根本是在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爱民不是驱使百姓适应自己的规范,而爱民的措举,最后的效应是百姓皆谓我自然;爱民的措举,是要建立在尊重百姓的基础之上。
老子的民本思想,存有着全方位的理性思考。一是爱民要落实到民自化、民自富上,二是如百姓中有人化而欲作,则镇之以无名之朴,进行民事的疏通化解,喻之以自然之理。三是如果出现为奇者,则要按情节轻重而治罪,因为现实生活中不能排除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在爱民的框架上,要着力在上层的高端事体上,这就是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这是为政者以人为本的大手笔。老子特别提示,治国爱民,能无为乎?这就归结到无为理政上来,这是老子的一贯思想。为此,老子特别提出不能以智治国,这样做是国之贼,而应该不以智治国。这里老子的用语很值得注意,只说不以智,这是对以智的否定,肯定的方面没有明说,而实质所指就是以无为治国,这才是国之福,国之福就是民之福。那么,老子强调不以智治国,而在这不以智治国之中,治国方略就多了,例如以法治国。老子只是对以智治国加以否定,而对不以智治国并没有具体说明,不言而喻,老子的主导思想是无为而治。而法制只有纳入无为的框架内才可取可行,所以,根本是在以无为治国。
在遇到百姓的生活与上层统治者的生活差距悬殊,导致社会纷乱,老子认为应充分肯定无以生为者。老子的观点是,唯无以生为者是贤于贵生。这是老子的民本思想值得探讨的地方。
为什么说老子的思想博大精深,博大不仅因其涵盖面广,在老子那个时代的社会生活思想领域,诸多重要的方面,五千言中都有涉及,而且其论述的内容,在知识事理上有纵有横的拓展,有延伸面的空间。
老子讲的不得已的用兵,为兵法家所重视,孙子兵法中不无老子的思想。专气致柔,引发了气功师的兴趣。策略家在研究老子的韬略。帝王想从老子那里获得一点南面之术的灵感。辩论家也在根据需要引用老子的话。如此种种,可见老子思想的影响之大。
老子的思想,在博大中见精深。诸如:上善若水;天地所以能长久者,以其不自生;涤除玄鉴,能无疵乎;轻则失根,躁则失君;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多藏必厚亡;为学日益,为道日损;用其光,复守其明;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脱;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治大国若烹小鲜;柔弱胜刚强;天之道,利而不害,如此等等,这些方面所体现的思想,既博大又精深,很多地方,可以见仁见智。
老子在第二十八章的论述,可谓博大精深的典范之一。老子讲了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这守其雌不是静态的行为,而是一种动态的行为,守其雌是志在为天下溪,是一种奋发向上的心志。并且进一步为天下式,为天下谷,这种气势不同于一般,然而能为此者,必须常德不离,常德不忒,进而常德乃足,目的是复归于婴儿,复归于无极,复归于朴,达到自然圆满的状态。这功夫是修炼的结果,这就为自身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这自身也就是事物的主体。一切准备就绪,就可以自身的智慧和能力一展于社会人生,运用朴散则为器这一纲领,去从事社会的事业。社会事业不是个人行为,作为圣人可做官长,掌握着大制不割的原则,进行社会分工合作。而朴散则为器中的散,喻示着分工合作的机制。老子井井有条地阐述了这样成就社会事业的全过程。
老子的论述具有形而上的思考,又同时具有形而下的社会实践,构成了老子思想的完整性。这完整性中又充满了思想的张力。
这张力又促进了我们可以从多视角去对老子思想进行深入的探讨。
老子复归的理念,有待作深入的探讨。所谓复归是回复到起始。社会人生的生存和发展,每一阶段都有其新的起点,复归就是着眼在这新起点上。所以在新起点上,必须具有旺盛的生命力,具有发展的前途,具有生存发展的必备条件和基础。这就是复归所展示的方方面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