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灿(1619?~1678以后),女,字湘,号明霞。长洲(今江苏苏州)人。光禄丞徐子懋次女,海宁大学士陈之遴继室,工诗善画,尤擅侍声。徐灿是清初词坛上卓异的才女,不少词论家推举她为清季成就最高的女词人,认为她是李清照之后女性词史上耸立的又一座丰碑。著有《拙政园诗余》三卷,其中虽多有传统春恨秋愁及思夫怀远之作,但因逢国破家亡,故多伤世感事之语,又寓沧桑之感,寄冰雪之思。
满江红·感事
过眼韶华,凄凄又、凉秋时节。听是处①,捣衣声急,阵鸿凄切。往事堪悲闻玉树②,采莲歌杳啼鹃血。叹当年,富贵已东流,金瓯③缺。
风共雨,何曾歇?翘首望,乡关月。看金戈④满地,万里云叠。斧钺⑤行边遗恨在,楼船⑥横海随波灭。到而今,空有断肠碑,英雄业。
①是处:处处,到处。
②玉树:南朝陈后主所作《玉树后庭花》的省称。故以之为亡国之音。
③金瓯:比喻疆土之完固,亦用以指国土。《南史·朱异传》载,梁武帝尝言:“我国家犹若金瓯,无一伤缺。”
④金戈:借指雄师劲旅。
⑤斧钺:斧与钺,泛指兵器,亦泛指刑罚、杀戮。
⑥楼船:有楼的大船。古代多用做战船,亦代指水军。
徐灿后期的大多数词多感事抒怀,抒发国破家亡之痛和思念乡关之情。清人吴骞谓徐灿“多历患难,忧愁怫郁之思,时时流露楮墨间”(《拜经楼诗话》),指的正是《满江红》(过眼韶华)这一类词。
词的上片从叙事开始,首句点明时间,美好的春光是那样地短暂,转眼之间凄凉萧瑟的深秋又到了,虽为叙事,亦兼抒情,惋惜与哀叹之意不言自明。起句虽略显凄恻徘徊,却也是为后文的抒情奠定悲凉基调。下三句特写所见所闻。因是深秋时节,又是缝制棉衣的时候了,远远地,砧杵之声不绝于耳。抬眼望,只见归鸿排列成阵飞行,其鸣甚哀。北雁南飞,鸟儿尚能南归,人却有家难回。“玉树”,即是《玉树后庭花》,传为南朝陈后主所作,后来成为亡国之音的代称。“采莲”,即《采莲曲》,本于《江南曲》:“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这里被作者引为故乡江南的象征。回首往事,满怀悲伤,欢乐娱人的《采莲曲》早已杳不可闻,只有不忍卒闻的亡国之音,和子规“不如归去”的含血的哀鸣。江山易代,国破家亡,时间留给词人的是一段悲伤的记忆,难忘的憾恨。
如果说上片是借景抒情,借物言悲,从“风共雨”起,下片转入对乡关之思、家国之悲的直接倾诉。“风共雨,何曾歇”一个问句,极为警醒,领起下文,山河破碎、风雨飘摇之状,如在目前。而“翘首望,乡关月”二句,情感的抒发愈发浓烈、直接。清军的铁蹄蹂躏了江南的大好河山,美丽的故乡已是金戈满地,愁云惨淡。万里风雨飘摇之中的山河,呈现在词人面前的再也不是往昔的青山秀水,而是干戈满眼,狼烟遍地,留给词人的再也不是吴语欢笑,而是无边的憾恨。这是“看金戈满地”等四句的意思。末三句则以深沉的悲叹结束全篇,家国之痛充塞于天地之间。
在这首词中,徐灿将满怀悲怆大力挥洒,或用典以借古喻今,或直写以描摹当下,将萧飒与激壮、哀痛与感愤、风云气与苍凉意充分而自然地融会一处,令人油然而生沉郁悲壮之思。特别是结拍,忧愤铿锵,掷地有金石之声,按照前代的文学经验,已不似出自女子手笔。是徐灿对以往女性词的一种突破。
李清照词中本有表现“兴亡之悲”的绝妙之音,如《永遇乐》(落日熔金)、《声声慢》(寻寻觅觅)等,作者极为传神地写出了国变家亡之后个人生活的凄凉况味。而徐灿的词,却将历史的纵深视野交融进眼前兴亡的画卷,营造出更为沉重的历史感受,如这首《满江红》(过眼韶华)将可怖可痛的现实与可叹可恨的历史交叠,“风雨”中的孤独者与万山之外惨罹战祸的“乡关”两相间阻,显示出兴亡意识、故国之思与忧患意识的沉重与错综。与她的前辈相比,词中的意绪被她开掘得更为深入了。故徐乃昌盛赞徐灿词:“其冠冕处,即李易安亦当避席,不独为本朝第一。”(《小檀栾室汇刻闺秀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