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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黄秃子在二道梁上吊了一夜,官兵们上下岗路过时,闲来无事还打他的秋千,转他的陀螺。黄秃子在梁上被悠来荡去,一个劲吼喊:杨大老爷,张管带大老爷,我再也不敢了。默里洋老爷,约翰主教大人,救救我这可怜的羔羊吧!三羊子听得心烦,抽出腰刀冲他比划说:我就说一次,你狗儿的再敢吼一声,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下酒。黄秃子果然不敢大声吼了,忍不住时就哼哼几声,引得看家狗不时地狂吠。

入夜以后,周大先生趁着夜色溜进了盛生贵的屋子,四菊子正在客厅灯下做活,被幽灵似的周大先生吓了一跳。周大先生阴森地问:盛大人睡了?四菊子说:少爷,周账房来家了。盛生贵在南屋说:让他进来吧。盛生贵正坐在炕沿上,垂着双腿在烫脚,一黑瓦盆热水散着缕缕热气,舒服得挤眉皱眼。他头也不抬地问:周账房,有甚事?周大先生说:盛大人不想报去势之仇了?盛生贵说:提这个做甚?周大先生说:黄秃子就在二道梁上吊着,你我为民除害的机会到了。咱们把他的脚筋割断,让这祸害一辈子爬不起来。他从怀里掏出一把蒙古刀比划着,小眼睛闪着蓝幽幽的光。盛生贵咳嗽了一声,四菊子走进房把黑瓦盆端了出去。周大先生说:一想到让粉头骑我身上的奇耻大辱,我就恨不得把黄秃子撕成碎片。我的晦气来了,小儿子得了疝气,蛋泡子都快坠到地上。杀年猪,一口挺肥的大猪一剖开,全是米心颗颗。

盛生贵说:你说这些做甚?周大先生说:我得去去秽气!咱今晚上把黄秃子狗儿的做害了。你仇比我深,你动刀子!盛生贵啐了一口说:亏你还是读过书的人哩,咋这样下作?掌这样的私刑,岂不有负皇恩?!首逆已办,不再追究从犯,这是钦差大人的明令,你咋忘了?周大先生万没想到盛生贵会这样一副嘴脸,一口气顶在那儿,半天没动一下。盛生贵说:你辫子梢都白了,竟如此大的杀气!周大先生说:盛大人虚怀若谷,气度似海,老背时佩服。盛生贵说:你也回去睡哇,别想这些歪门邪道了。

周大先生气歪歪地走了,眼角挂着几滴混浊的老泪。他走到黄秃子跟前说:黄大爷,你现在还没睡哇?黄秃子苦咧咧地说:老秀才,我吊在这二道梁上咋睡?这穿堂风吹得我要落毛病哩。周大先生说:你活得蛮金贵哩。黄秃子说:老秀才,你不是找我来寻仇的吧?周大先生说:黄大爷想到哪儿去了?我是念过大书的,咋会干官报私仇的事?瞅你一个人怪孤的,想跟你说说话。黄秃子说:你别靠近我。周大先生说:你神鬼都不怕,防我这个背时老汉做甚?他把刀握在背后,围着黄秃子转来转去,想寻找出一个下刀的好地方。

周大先生正转悠着,不防被身后来的人抱住了,那人说:我可把你找了个苦!周大先生听出是胡老客的声音,放下心来说:我见黄大爷一个人孤得慌,给他闲哩!黄秃子说:胡帖式,你得找人救救我!胡老客说:黄秃子,你也是三十大几有家口的人,办了些甚事?你以为官府的人全被骟了,没有了脾气?杨老爷要你的头,费甚事?你吊在这儿,我跟老秀才在杨老爷面前为你说了多少好话,才保下你一条命来!黄秃子说:我咋瞅着老秀才要找我寻仇哩!胡老客说:那是你干下亏心的事了,瞅谁都神神鬼鬼,认不出个好赖人了。周大先生也说:他是认不出个好赖人了。胡老客说:你可不敢乱哼哼了,真没准引了鬼来。黄秃子说:我咬牙忍着。

胡老客把周大先生拉回了屋,他说:我瞅你今晚就差点办下糊糊事!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咋连一点火都搂不住?黄秃子这种泼皮无赖,自然有人惩治他,还用你老秀才动手?周大先生说:我一想起我被割掉的耳朵,火就噌噌地蹿!胡老客说:人家被割了的还没咋着,你倒先跳了出来。洋人要是较起真来,倒霉的还不是你老秀才?杨老爷是帮你说话的?周大先生说:杨老爷办事还正直。胡老客说:吧!他禁烟?他过去就是倒腾烟土的。他那点下水我清楚。周大先生忿忿说:我刚才竟被那阉人教训一顿,实在是气不过。胡老客说:我这人是忠臣。割了少掌柜的,闹得我也疲疲沓沓的。多长日子我就闹不成,一碰就忽撒。你不是说你有祖传的偏方子,给我开两副试试。过几天我去河曲县衙办事,顺便去药铺抓几副药。周大先生笑道:药灵不灵,你也没地方试。胡老客说:你只管开方,别的就不用操心了。周大先生扭捏地说:这是祖传秘方哩。这就是你,换上别人十块大洋我也不给他开。胡老客说:到时我从河曲给你带回油旋夹驴肉来。周大先生说:我想想,你笔墨先侍候着。胡老客铺好纸,摆好笔墨。周大先生凝眸思索了一阵,用蝇头小楷挥写出了两个方子。第一个方子是:

立阳丹

石燕三钱 阳起石三钱 海马一对 全蝎一个 蛤蚧三钱

鹿茸三钱 天麻子三钱 肉苁蓉三钱

(酒浸一宿 瓦上焙干)脑射三分

右为细末,以杭锦甘草熬膏为丸,如梧桐子大。

夜服七丸,阴阳水送下。

第二个方子是:

美女颤声娇

紫稍花一钱 母丁香五钱 晃脑六钱 蛇床子三钱 木香一钱

远志三分 桂心三钱 鹿茸四钱 熟地 肉苁蓉獐脑各二钱

右为细末,加蜂蜜调成绿豆大小药丸,行房前取一丸入马口。

胡老客小心翼翼地吹干墨迹,讨好地说:这瞅着就是学问,我看你去药铺坐堂都行。周大先生说:老先人的方子,灵验着哩。这两副方子你抓吃了,保管你的家伙又热又壮,像根捅火条。胡老客说:这阴阳汤是甚药引子?周大先生说:就是童男童女尿。胡老客说:这去哪儿找?周大先生说:四处讨要呗。不行,花点钱买。我给你开的方子,都是好搞到的。没敢给你开怪僻的,像鳖血、鹿血、经血甚的。胡老客说:你还是饶了我吧,我宁愿就这么耷拉着。

周大先生嗤嗤地笑了几声,胡老客说:你疹笑甚?周大先生神神鬼鬼地说:你说对屋的小娘姨和那阉人……他又是阴笑。胡老客拍了拍周大先生的枣核脑袋说:你这老毛驴又动甚坏心眼?!盛委员可是连根去了,是我亲眼见,亲手处置的。人家盛家几辈辈都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你可不敢灰说溜道,小心遭天报!周大先生头说:你知道甚?太监娶媳妇的有的是,还不是一房,三房六妾的娶。男女交接的花样多着哩,你以为是甚?一根捅来捅去?胡老客说:不用用胳膊肘哇!人一老净邪门歪道,你瞅你牙都快掉光了,还琢磨这花样那花样哩!周大先生说:你这坏良心的,刚把我的祖传方子掏腾去,立马就硬说粗话!我不是瞅你烂腌菜样可怜兮兮,管你的事!胡老客说:你这人真不禁逗,咱老哥俩不是没事闲。

周大先生道:你不要给我摆盛家老臣的酸模样。盛家老掌柜待你咋,也就是听你狗儿说了。这少掌柜可不大拿眼皮皮盱你,这大家都看见了。胡老客说:还不是怨我没把他的看护住。这黄秃子也是可恶,一刀等于骟了俩人。周大先生说:你抓了我的方子就不咋。胡老客说:但愿吧。我狗鞭、驴鞭可没少吃,越吃越呼塌。周大先生说:怨你没找我这个真神神!秋天时,姚局长吃了我这方子,就是那美女颤声娇,夜御二女仍有余勇。胡老客说:听你这方的名字,我下边就打忽颤,美女颤声娇,你家老先人准是个色不浪不浪:棍棒的俗称。他看周大先生气翘了稀疏的花白胡子,禁不住哈哈大笑。

老半天,周大先生还是气哼哼的。胡老客赶忙抚慰了一阵,还许愿带他去桂花的剃头铺里闲,并让他见识桂花带的四个女徒弟,一色的水灵灵的大闺女,即桃红、艳红、秀红、翠红。周大先生道:天神神,我咋不知道?胡老客道:你知道甚?桂花的剃头铺那是聚源号的一个幌子,等房子整饰出来,就开****铺。连邱侉子也是聚源号的人,全是柴掌柜的伙计。周大先生说:这柴掌柜甚生意都做,真是不得了!胡老客说:真正的大生意还没开张哩,你就看吧,咱这黑界地准红火。周大先生问:那四红的生意多时开?胡老客说:你等不及了咋的?不瞒你说,我为甚急着抓方子,就是想尝尝鲜哩!我思谋着,邱侉子这烟铺一封,立马就开窑子铺,柴掌柜会把她们养得白白胖胖当娘娘供着?周大先生发了半天愣,忽然说:你把那方子也给我抓回两副来,我别太亏了自己。

胡老客道:你这老秀才,人老心不老,老驴啃嫩草。周大先生说:我老了,还有副老家伙吧?你那少主子丢了家伙,还他娘的瞎折腾哩!胡老客说:你见到甚邪行了?周大先生道:见咋会见到?你以为是羊配对驴打圈哇!我是听出来的!胡老客说:你这老毛驴听到甚了?快给我说说!周大先生嘻嘻笑道:咋?心里痒痒了?我得吸口烟歇缓歇缓了。欲知后事,且听明日分解。他真的抽开了烟,胡老客说:你要是不说,我就回房睡哇,不陪你熬狗眼了。周大先生说:你狗儿真的要走哇!咋?不想听稀罕了?胡老客说:你留着给自个明日分解吧!周大先生说:你停了,就说,就说。胡老客说:我还不知道你的毛病,你要是不给人说了,得一夜难活。周大先生瞪着眼,神秘地说:你住在后院厢房里听不到,昨夜三更小娘姨那声惨叫,就像被人捅了刀子。我本来就觉少,让这声惨叫更吓机灵了。我翻身坐了起来,担心别出了甚事情。那声音忽高忽低,直往耳鼓上碰。胡老客说:四菊子别是让噩梦压住了。周大先生说:甚梦能叫唤一个时辰?我想我得搞搞清楚,我连鞋都没穿,就穿了一双粗布袜子溜了过去。胡老客说:做这种活路,是不能穿鞋。周大先生说,你猜我听到了甚?是你那少主子在她姨娘屋里折腾。那小娘姨一声声求饶,也不知那阉人使唤的甚洋枪洋炮?邪行不?胡老客说:四菊子是有爱叫唤的毛病。听老掌柜家的伙计说,老掌柜娶她那天夜里,叫得更不是个声音,连屋檐檐下的麻雀都吓得蹿了起来,人们都说老掌柜的家伙带着钩钩哩?咋?这****的,他大的东西他也敢使唤,他又安上了?

周大先生说:你说邪行不?我有时就琢磨,这垦局进进出出的哪有个正经人?我堂堂秀才,功名中人,咋和这群牲口在一块搅****?胡老客说:你以为你是甚?真把自己当成个人人了。周大先生说:我不是觉少就爱瞎思谋。我算是热山药蛋掉进灰坑里,咋也洗涮不清了。胡老客说:行了,行了,你还宝贝起来了。你想想谁像你,这么老的牙口了,还听人家十七八姨娘的窗根。这事体,连三羊子那伙匪类都做不出来。胡老客这席话,气得周大先生直骂:你才是甚阴损坏事都做得出来的匪类哩!胡老客也不生气,只是说:我是挨大劈的匪类行了吧?这回你老秀才解气了吧?周大先生说:我不解气,我不解气。胡老客说:你不解气,我也顾不了这么多了。我是要回房睡哇。临走,还把周大先生那把刀子收了起来,周大先生冲他一个劲冷笑。胡老客出了房,不由自主地朝盛生贵住的那排厢房看了看:灯已熄了,一片黑黝黝的,好像隐着那么多的神秘和罪恶。胡老客打了个寒颤,立即来了一股急尿,匆匆地找了个墙旮旯方便去了。

四菊子哀求说:少爷,你今天把我放过吧,我实在是活不出去了。大、娘、天神神,你们睁眼瞅瞅,我过的是甚牲口日子哇!盛生贵骑在四菊子的身上,两只手使劲揉搓着四菊子鼓鼓的乳房,咧着嘴说:不舒服了是不是?想要我那个厉害家具是不是?说着,伏下身子在四菊子身上啃来啃去的,两只手使劲拧着她的下体。四菊子疼得身子直抖,身上沁出一层冷汗珠子来。盛生贵揪起她腹下的****,一撮一绺地往上提,四菊子说:疼死我了!你想把我害死哇!盛生贵说:姨娘,我咋舍得?孩儿心疼还疼不及哩!四菊子说:少爷,我知道你心也苦。你心苦,可不能祸害我哇。你把我祸害死了,谁给你提茶倒水洗衣服暖被窝哇。盛生贵说:我咋祸害你了?我这不是亲你哩?你瞧,小蜜蜂要来采花蜜了。四菊子哆嗦着说:少爷,不要,不要哇!她两条光腿踢来蹬去的,盛生贵使劲揪着四菊子大腿根上的嫩肉说:你再乱动,我就给你撕下一片来!说着,使劲一拉,四菊子一抖颤喊:妈呀,我再也不敢了。盛生贵说:乖乖的,别让我费气力。你咋干巴得像冷灶火眼,蜜哩?他把头埋进四菊子的腹下,舌头在****旁舔来舔去的,舔得四菊子扭来扭去,低声告饶。盛生贵又大口吮吸,四菊子吼:难活死个我了!你没了就专门做害我哇!盛生贵拿出那木头****,一面捅来捅去,一面扭歪了嘴脸说:看看这是甚家具!看看我的硬不硬?四菊子说:少爷,别捅了!别捅了,少爷!你这是往死里做害我哇!我哪点对不住你盛家?四菊子呜呜地哭了起来。盛生贵的手酸困了,就让四菊子给他揉捏活动,四菊子揉着揉着,盛生贵就睡着了。四菊子轻轻抚摸着被戳疼的下部,一面低低地吸泣。盛生贵沉沉地打着鼾,借着惨惨的星光,四菊子忽然发现盛生贵长长的眼睫毛上扑沾着一颗冰冷的泪珠。四菊子觉得少爷也怪可怜的,可一想到自个儿遭的罪,马上把这可怜压了下去。发着狠想:他算甚?连个都不是!她悄悄地翻身下床,摸黑往自己的屋里摸,路过客厅时,她把脸贴在国栋曾经坐过的那张椅子上,并轻轻地亲吻。她记得国栋曾问她:他家待你好不?她忍着泪说好。后来,俩人就默默地坐着,到分手再没说一句话。可就是在这默默之中,四菊子觉得和国栋说了那么多的话,好像把心都掏了出来。四菊子躺在床上大睁着眼,好像国栋就在她的眼前升沉漂浮,她喃喃地说:你知道我遭的罪不?甚叫罪?这才叫罪哩!

天泛青光,四菊子昏昏沉沉地起了床。屋外王哨官像驴一样吼叫官兵们起来操练,当兵的骂骂咧咧往院里跑。四菊子听官兵们跑远了,才拉开门闩往外倒尿盆。她进盛生贵屋端盆,盛生贵说他还要尿,便蹲在盆上尿,就像个女人家一样。四菊子感到酸凄凄的,盛生贵忽然一头扎在床上哭嚎了起来。四菊子说:少爷,你咋了?盛生贵猛地抓住她的手,喑哑着嗓子说:姨娘,别离开我!我害怕,你别离开我!四菊子说:我不是在这哩!你害怕,我比你还害怕。你一碰我,我就打哆嗦!盛生贵说:我一想就害怕。四菊子说:那你就甚也别想。你那毛驴大不是让你思谋正事,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盛生贵还是说,姨娘,你别离开我,我害怕。四菊子说:天亮了,你就显人形了。那你晚上咋编着法子做害我?你瞅瞅我这上上下下,不是让你搞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还有个完整地方不?你还拿木头拨捅我,是人做的事情不?盛生贵说:我不是人!我是牲口,我连牲口都不是!姨娘,就当你可怜我。四菊子说:我才可怜哩!我咋哀求央告你,你动过心没?你让人家割了,又不是挖了心,咋着?连心也没了?你别叫我姨娘,不怕把你家祖宗先人再气死一次?!盛生贵说:你别走!四菊子说:我能往哪儿去?盛生贵找来几块银元往四菊子手中塞:我有钱,我以后给你许多钱。四菊子说:你只要不祸害我,我就是天天过年了。你让我去把盆倒了,当兵的快操练回来了。盛生贵只得放开了她。

四菊子端着尿盆往茅厕走,吊在二道梁上的黄秃子苦歪歪地喊:大妹子,你给我搬个凳子垫垫脚吧,我这架子眼瞧着散了。四菊子看看黄秃子,火气忽地蹿了上来,要不是这畜生做害少爷,少爷咋会做害自己?她好像一下子找到了罪恶之源,扬起尿盆就往黄秃子的脸上泼去,黄秃子一头尿臊胡乱喊叫了起来。四菊子怒火中烧,操起一根烧火的捅条,冲着黄秃子抽打了起来。黄秃子被抽得哎哟哎哟嘶叫,四菊子红着眼,双手攥着烧火捅条就捅黄秃子的下身。黄秃子******一样拧转着,死声嚎哇地叫:杨大老爷,我的被捅烂了!盛生贵蹿了出来,抱住四菊子说:你疯了?碰这腌东西不嫌脏了你的手?四菊子说:我疯了,我疯了。我让你们这群牲口逼疯了!盛生贵一面把四菊子往屋里拉,一面说:你胡咧咧个甚?!四菊子进屋就哭,哭着哭着忽生懊悔,她想:我这是做下了甚事?

黄秃子哼哼道:疼死我了。他多少又有些庆幸,刚才自己被那疯女人打了几下,似乎没人看到。在他的眼中,盛生贵是不算人的,他算甚?男人还是女人?充其量是只羯子被阉的羊、二尾子。黄秃子很欣赏自己的作品,人一被骟,不是甚脾气都没有了?还不如一个女流有火气。我腌?黄秃子不懂这个词,但他感觉出这是一句很重的骂人话,尤其是从羯子嘴里吐出来,一定是什么很刻毒的咒语。人没了,火气变小了,心肠变毒了。黄秃子非常在意腌两个字。他呸呸地吐口水,以避腌带来的秽气。黑界地的人躲避秽气,就是呸呸地啐口水。比如说赶脚的路人,掌车的车把式,一碰到迎面过来的娶亲队伍,一定要呸呸地啐口水。因为好事被旁人占了,留给自己的只能是秽气。呸呸地吐几口口水,倒不是诅咒别人的好事,只是生气自己亲眼见到了别人的好事。这样啐几口,以求得自己的心理平衡。被吊在二道梁上的黄秃子,好像忽然有了正经事情做,不停地啐口水。而且,啐得非常投入,非常忘我。这样啐了一阵,果然有了结果。他被官兵从二道梁上放了下来,就像一只麻包被摔在了地上,卟咚一声响。

黄秃子趴在地上,感到非常踏实,他想:地上多好。他闭着眼,脸颊贴在地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这种惬意,黄秃子从不曾有过。有人拿脚尖轻轻碰他的头,黄秃子立即嗅出了默里教士身上特有的狐臊味。他闭着眼说:默里洋老爷,你咋才来?你瞅瞅,我让人家欺负成甚了?说着,泪珠子就涌了出来。默里教士说:起来吧,我的受苦受难的孩子。仁慈的主,无所不在。黄秃子爬起就给默里教士磕头,嘴中不停地说:你就是小人的主,小人以后供你的牌位,天天磕头烧香。默里教士说:按你们的习惯,我这不是死了吗?黄秃子说:我供你的是神神牌位,神神咋有死的?像皇帝老子一样万万岁哩!杨旺说:大胆刁民,本官先将你的狗头暂寄洋堂。默里教士,万望严加管束,待本官与约翰主教商议后再做处治。恕不远送。杨旺说完,拂袖而去。

黄秃子像条狗,跟在默里教士的后面问:默里洋老爷,我咋听着我这事情还没算完呢?洋老爷你可得为我做主,小的都是看洋老爷你的眼色办事的。默里教士说:你记住,一定要看我的眼色办事,你才会平安。我相信,主会在你的身边。黄秃子说:我得给主多磕几个头去。默里洋老爷,垦局衙门跟我过不去哩!默里教士说:不,不是垦局衙门与你过不去,是有人与垦局衙门串通在一起,定要加害于你。黄秃子说:是不是金老万那老****的?默里教士头说:你的头脑太简单了。你需要好好反省反省!黄秃子说:小人是猪狗脑子,实在是猪狗脑子。

进了洋堂,默里教士让洋堂卫队的打手把黄秃子关进了牢房。黄秃子问:我咋了?刚从垦局的二道梁上放下来,又被自家人锁进号子里。默里大洋老爷,我可是鞍前马后跟你当了十多年的好狗。多少地是我替你霸下的,多少人是我替你杀的,我给我大我娘出过这牲口力气不?默里教士说:我的孩子,正因为有我,你这颗头还能说话。我不知道我怎样才能给你说清楚,你正处在一个头脑准备搬家的危险境地。我很难过,我不知道该怎样帮助你。黄秃子说:你光很难过不行,你得救我!默里教士说:我们一同向主祈祷吧。黄秃子说:我不知道主是甚,我就知道你!我信洋教,就是信你!默里教士说:我不是万能的,主也不是万能的,你现在的命运取决于约翰主教。黄秃子说:那洋老头好说话,你帮我求求他,千万别把我交给垦局衙门。默里教士说:我正是奉约翰主教的命令,把你关进牢房里。他要和垦局的官员商量对你的处置。我会尽自己的努力,去说服主教,保证你的生命安全。黄秃子说:你们要是撒手过黄河,我就甚好也没了。那些人还不把我身上的肉一片片旋下来,刚才一个女流就想要我的命,还有周大先生就像老狼一样围着我转。我敢保证,这黑界地面,洋人、汉人、蒙古人,除了你默里老爷,没有不想要我这条小命的!默里教士说: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人,你恰恰把他忘记了。黄秃子说:他是谁?我咋不知道?默里教士黄眼珠闪出一片蓝光说:我的孩子,你好好想想吧!说着,他伸手在黄秃子额头,胸前画了一个十字,神色凝重地走出了牢房。黄秃子在默里教士背后喊:你就这么走了?不管我了?你们洋人就这样对待自己养的狗?

默里教士一走三天,黄秃子在牢房里天天想他,那是一点不掺假地想。第三天夜里,默里教士来到了牢房,还带来了几碟小菜和一瓶红葡萄酒。黄秃子说:默里洋老爷,这不是断魂酒吧?默里教士说: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我无愧于上帝,也无愧于朋友。黄秃子说:我咋听着你这像一推六二五呢?默里教士说:我很抱歉地告诉你,明天你将被解送垦局衙门,去接受愚昧的清律审判。黄秃子说:我这不是死到临头了?你洋老爷咋不帮帮我?你没给约翰主教说我还没活够?他老****的就忍心眼瞅着我去死?这就是上帝的仁慈?上帝就这么个仁慈法?默里教士说:约翰主教说你不仅违犯了清律,而且违犯了教规。他搬出了教规,我还能说什么呢?想来你的生死,竟操在这么一个糊涂老头身上。我对他说,你不能把我的朋友往断头台上送,他说人的生死取决于上帝!你想,人与上帝有何理论呢?黄秃子说:我骟上帝的!我见了上帝也不饶过他!老约翰这个老洋魔,就瞅我不顺眼,想让垦局做害了我!你咋不出死力气帮帮我?默里教士说:你我算是朋友一场,我从来没把你当成我养的一条狗。黄秃子说:我咋敢和洋老爷交朋友?我刀架在脖子上还甚朋友不朋友?我就是一条狗,一条就要让人剥了皮的狗。默里教士说:我把牢门打开,你逃生去吧!黄秃子说:我谢谢洋老爷了。我现在就跑狗儿的吧!默里教士说:你想想,你跑到哪儿安全呢?黄秃子说:我就是跑。跑到哪儿算哪儿。默里教士说:我担心你一出教堂的门就会让官兵捉住。黄秃子说:那我就等着让垦局的狗官们活剐我?我****个先人,我咋不跟着丹丕勒老爷反了****的?

默里教士说:你知道谁不愿意让你死去吗?只有他能救你的生命。黄秃子说:我真不相信这世上还有盼我活着的人。默里大老爷,你快告诉我吧,这都甚关口了?默里教士摁着黄秃子的肩头说:这个人就是你自己!黄秃子咧着嘴说:你这不是日哄我这个快死的人哇!默里教士给了黄秃子一记耳光子,双手抓住他的前襟,使劲摇晃着说:就是你自己!自己救自己,你就是自己的上帝!黄秃子说:默里老爷,我也不是傻子,你就清汤利水地告诉我,我咋救自己吧?究竟让我做些甚吧?默里教士说:你去帮助一下上帝,让约翰主教回到他的身边去。黄秃子说:你让我杀主教大人?默里教士说:他死了,你才能活!这对你们都很公平,都有自己选择生存的权力!黄秃子说:上帝这个忙我帮了。默里教士说:这样,教堂是你永恒的家,谁敢找你的麻烦,我就去找他的麻烦,因为我将是主教大人。黄秃子说:你也别给我灌迷魂汤,我肯定是不得好死了。我非常愿意杀这老****的,挺******痛快!这黑界地面上,有这么小二十年不见杀洋魔了。默里教士说:可惜不像拳匪那样轰轰烈烈。谁杀谁,我是从不在意。约翰主教已经睡了,我给他吃了安魂的药,你知道我还是一个出色的医生。你只要把枕头捂在他的脸上闷上一段时间,上帝就会感谢你为他选择了一个忠实的仆人。黄秃子说:你们洋人就是会说话。说起杀人来,也是不紧不慢的。默里教士说:我想我说清楚了。黄秃子说:清楚了,清楚了,你现在就是主教大人了。默里老爷,你回去睡你的安生觉吧,我现在就去给上帝帮忙去!

默里走后,黄秃子喝了少半瓶红葡萄酒,觉得这洋酒酸拉巴唧的,没多大辛辣劲。但身子暖烘烘的,似乎又有点后劲。他又吃了几口菜,醒了醒酒。黄秃子嘴角挂出几丝笑纹,阴阴地想:咱给上帝帮忙,别醉儿马虎的。主教大人,你说过,上帝是仁慈的,那上帝,一定比你妈还亲你。我怕死,我怕蚂蚁,蛆虫在我的脑浆子里钻来钻去。所以,我要活!黄秃子冷笑了几声,偷偷打开了虚掩的牢门,悄悄地朝老约翰主教的卧室摸去。离老约翰主教的卧室老远,就听到了老约翰主教的沉沉打鼾声,就像一头老牛在吼叫。黄秃子想:不过是个蓝眼睛的老人。论年龄,你也应当早见上帝。上帝那么亲你、待见你,不像我这下油锅的灰人。约翰主教大老爷,你不是要把我交垦局衙门吗?你咋还打鼾?就一点不想想我的死活?我少给你们办事了?你们愧不愧?

黄秃子一肚子怨气,悄悄地推开了老约翰主教卧室的门。老约翰主教的床前点着一盏油灯,墙上挂的圣像忽明忽暗,就像活的一样。黄秃子暗说:我可是帮你的忙,你不要闹神灵。他轻轻走到老约翰主教的床前,见老约翰还在呼呼地打鼾,暗想:这老洋魔真是个憨鳖,咋就不省得提防个人,他猛地抓起一只长枕头,狠狠地摁在了老约翰主教的脸上,老约翰主教闷叫着,狠命地踢蹬着,渐渐地没有了气力。黄秃子索性一屁股坐在那只枕头上,狠狠地往下运劲儿,直到老约翰主教没有了一点动静。黄秃子还是不放心,一直坐了好长时间,还张着嘴巴冲那张圣像傻笑。

黄秃子摸了摸老约翰主教毛茸茸的枯手,感觉已经变僵硬了,他的屁股才离开了那个枕头。他把那个枕头又塞在了老约翰主教的头下,屋里的一切又都恢复了原样,只是没有了老约翰主教的鼾声。黄秃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牢房,继续喝光剩下的大半瓶红酒,把那几碟下酒菜也吃了个干干净净,然后倒头就睡,一直睡到默里教士走进他的牢房。他睁开眼,教堂的钟声正在咣咣地敲响。

默里教士说:我们尊敬的主教大人已经回到了上帝仁慈的怀抱。他离开了这个罪恶的尘世,去享用那片无穷尽的安宁。黄秃子说:那是个好老汉,咋说甩下我们这些可怜的羔羊就甩下了呢?默里教士说:上帝不忍心再看他为这些愚昧无知的人辛勤操劳。黄秃子说:我该叫你默里主教大老爷了。默里教士说:我以上帝的名义赦免你的一切罪过,并感谢你为教堂的服务。黄秃子说:垦局那些****的不会再找我的麻烦了吧?默里教士说:你是上帝的子民,上帝无时无刻都与你同在。黄秃子说:我现在就去街上遛几圈儿去。让他们看看,我黄大爷死人放屁缓过来了。默里教士说:你是自由的小鸟!我愿看着你自由自在地飞翔!黄秃子说:你也展开翅膀飞翔!老约翰真够吃年头的,他再不死你的毛儿也会被他拔光。默里老爷,你瞧,你这皱皱纹也爬满脸了。默里教士不由地展展脸面,感到全身舒泰,头上这块阴影总算飘过去了。他可以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地舒展手脚了。

当他提出要在洋堂地种罂粟的时候,默里认为老约翰的表情,就像儿孙绕膝的老祖母假装不认识****,噢,罪恶啊,上帝啊,亏这老东西说得出口!装得倒像!真以为自个肋下长出一对小翅膀了,是光着屁股的小天使?难道罂粟不是上帝之花?上帝不是捧着罂粟花,敲开这神秘的东方国门的?难道天上人间还有比罂粟花更美丽的东西吗?默里甚至想象不出,几千里黑界地罂粟花开放的样子,那是何等的壮观!我,默里,在东方创造了什么样的奇迹!可这糊涂老儿却认为是罪恶,竟以上帝之矛刺上帝之盾,默里非常欣赏这个东方古国自相矛盾的寓言,他认为其智慧远远超过圣经的总和,人生无处不尴尬。既然世界是尴尬的,你何必为它发愁呢?把罪恶还给这尴尬的世界就是了!让罂粟铺满黑界地就是了!

当春天渐渐逼近,罂粟籽种还未在黑界地生根发芽,默里实在和老约翰无法打持久战了。就像哈姆雷特咏叹生与死一样,盘旋在默里头脑中的也是罂粟与老约翰的谁生谁死的问题。他终于找到了黄秃子这把刀,困扰在胸中的生死问题,得到了令他十分满意的答复。默里画了个十字,喃喃地说:上帝是公平的。他甚至都想揪揪上帝的山羊胡子,默里心中忽然萌发了亲近上帝的冲动。他也有些奇怪:上帝为什么总是和罪恶一起复活?默里急急慌慌地跑到钟楼,甩开膀子亲手把老约翰主教的丧钟敲响。

老约翰主教是属于黑界地的。为其选择牛眠地即坟地,金老万投入了极大的热情。原先担心默里主教会挡横,用洋式葬仪把老约翰主教草草发落了。结果,金老万和乡亲、教民的热情得到了默里主教的极大尊重。金老万花十块大洋从河曲请来了最权威的平事即阴阳先生,权威的平事骑着驴手执罗盘踏遍了黑界地的沟沟坎坎,终于为老约翰主教选择了一块风水宝地。此地紧靠黄河堤坝,草地微微隆起,背后是一道沙梁,沙梁脚下是黄河故道,现已是无际的良田。

平事对金老万、默里主教和杨旺说:此牛眠地,前朱雀后玄武,面水倚山是绝好住处。黑界地的三位巨头,又踏勘了一遍,决定就是它了。默里主教说:只是此地不属教堂,是金掌柜的地方。金老万说:我俩吵了二十多年,也算吵出了交情。这块地就送给他了。这老汉前些日子还活泼泼的,咋就穿不上鞋了?杨旺说:人生无常。默里说:主看他太累了。金老万说:这样的好老汉不好找了!我得好好发送发送他。杨旺说:黑界地有金掌柜这样的乡绅,是地方的造化。默里说:黑界地在我们手上,将有一番全新的变化。

金老万说:你们说的那个主,到底在哪儿?默里说:金掌柜莫非也要变成教徒?金老万说:我们中国的神神够多的了!你再敬也有敬不到的,索性我就一个也不敬!默里又开始画十字,金老万面对滔滔不息的黄河放声大笑。

根据金老万和黑界地乡亲们的强烈要求,老约翰主教的灵柩在教堂停了七天才发丧。七天来,附近几个教堂的唱诗班也都拥到了五里教堂,不停地唱安魂曲。教堂外也搭起了灵棚,有几十个鼓匠不分昼夜地吹吹打打,五台山的和尚,白云山的道士,蒙古召庙里的喇嘛,全都被人请来诵经超度亡灵。河滩上还搭起了戏台,来了一群红男绿女咿咿呀呀地唱大戏。光送的纸火,即纸扎的四合院,高骡子大马,童男童女,洋教堂就排了半里地。出殡的头天晚上,家家户户门前燃起了火堆,垦局卫队的官兵、洋堂和保商团的把式匠全高擎着松明火把排成一串火龙围着教堂绕来绕去。起灵时,哭声响彻云天,光老盆就摔碎了几十个,在教堂里出生的半大小子凑了二十多个充当孝子,披麻戴孝长哭不止。默里教士举着十字架走在最前面,围绕着灵柩的是数也数不尽的十字架,后面是引魂幡,哭丧棒,纸火,还有吹鼓手,咏经的和尚,道士和喇嘛。再后是官轿,车马和密密麻麻的送葬人群。纸钱不停地抛向天空,宛如下雪一般。浩浩荡荡排排场场,令伸脖观看的穷庄户人,发出啧啧钦羡和无穷联想。

暖融融的太阳照射着墓坑,墓坑里铺着一层厚厚的柴草,周大先生对金老万说:这坑是暖好了。金老万也说:这坑暖好了。土葬暖坑是非常讲究的,停几天灵,你要碰上老天爷下雨,这墓坑积下水,把先人泡在水洼里那是要多别扭有多别扭。而且家有不顺,神官第一句话就是:老人的坑没暖对。于是把老先人的尸骨刨出来,重新埋葬。老约翰主教的坑暖好了,暖对了,这是多大的福气。老天爷都照顾洋大人!再看看金老万送的石人、石马、石桌、石椅,三品知府翘了辫子,也不过就是个这!老约翰主教你该知足了,暖暖和和地睡你的长觉吧!

于是,老约翰主教的灵柩被放进了墓坑里,一束束苦菜花、野菊花、山丹花从官人们的手中抛了下去,这让黑界地的乡亲们长了见识:死人应长眠在鲜花之中,而金老万的石人石马是摆阔装大尾巴鹰耍二百五!暴发户的猴屁股说露就露出来了,整个的一只大憨鳖,冤大头,个个都像捞到了外财,冲着金老万笑眯眯的。金老万太了解这些打了多年交道的佃户们了,一个个都是嫌穷人穷,恨富人富,更瞧不起暴发了的穷人,哪有个像赵良这样好品质的。这石人石马都是赵良去陕西清涧精心挑选的,这黑界地有清涧的石村窑沟的炭之说。赵良惭愧地说:这次给老掌柜破费了。金老万说:他值得我破费。赵良说:花这么多银子让人怪心疼的。咱要不是急着买现成的,花不了这么多钱。金老万说:你看我是不是办了傻事?赵良说:人不办傻事会行?办了傻事增阳寿哩!金老万说:那我就隔个一年半载的,办桩子傻事。赵良说:办起傻事来,心中痛快。

金老万指挥着放好了石人石马,那坟包就渐渐隆起来了,上千人肃穆地看着。默里吻了吻胸前的十字架,沉重地说:今天我们埋葬了约翰主教,上帝的身边又多了一个忠实的仆人。他是不死的,因为他的魂灵永生。我们悲痛,因为我们还不理解主的仁慈和宽厚。这个长眠在地下的人是幸福的,因为主接受了他!我们祈祷:愿主与我们同在!阿门!于是,人们像落潮一样散去,争先恐后地把老约翰主教孤单单地留在这道沙湾子里。金老万说:人就那么回事!老张头晃晃手中的牛鞭子说:就是这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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